那年夏天的雷雨夜,我推开何春兰诊所的门,脚下一滑,撞翻了她放在桌边的药箱。
玻璃瓶碎裂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刺耳,各色药片滚了一地,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何春兰从里屋匆匆赶出,看着满地的狼藉,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她蹲下身子,颤抖着手指想要分拣那些药片,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抬起头看向我时,眼中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慌乱。
"药都混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我正要开口道歉,她却突然起身走向门口,"咔哒"一声将门锁死。回过身时,她的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
"今晚你帮我尝尝,看看这些药还能不能用。"
01
1998年的石岭村还是那个被大山环抱的偏僻小村,何春兰的诊所是村里唯一的医疗点。我叫石宇辰,刚从县城的卫校毕业回村,准备接替即将退休的何春兰,成为新的村医。
那天下午,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诊所。何春兰正在整理药柜,她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瘦小,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白大褂。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小石来了,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些常用药。"她的声音温柔而平静,就像村里的老井水,清澈见底。
我走近药柜,密密麻麻的药品让人眼花缭乱。何春兰耐心地一样样介绍着,从感冒药到消炎药,从外用药到内服药,她的记忆力惊人,每种药的用法用量都烂熟于心。
"做村医最重要的是细心,"她一边整理药品一边说,"村里人相信咱们,把命都交给咱们了,容不得半点马虎。"
我认真地记着笔记,时不时点头附和。何春兰的专业素养让我敬佩,她虽然只是中专毕业,但二十多年的从医经验让她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知识。
"特别是这些药,"她指向一个单独的小柜子,"都是比较特殊的,需要格外小心。"
我好奇地看过去,那个柜子比其他的都要小,上面还挂着一把小锁。何春兰似乎察觉到我的疑惑,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都是一些麻醉类的药物,按规定要单独保管。"她快速地解释道,然后转移话题,"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明天再来。"
我点点头,收拾好笔记本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我回头看了一眼,何春兰正站在那个小柜子前,神情若有所思。
02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来诊所学习。何春兰教得很认真,我也学得很用心。她不仅教我医术,还跟我讲村里各家的情况,哪家有老慢性病,哪家孩子体弱多病,她都了如指掌。
"老王家的糖尿病又犯了,"她一边配药一边对我说,"他总是不按时吃药,血糖控制得不好。"
我看着她熟练地调配胰岛素,心中暗自佩服。村医的工作看似简单,实际上要面对各种各样的病情,需要极其丰富的经验。
"何医生,您为什么当初选择留在村里?"我忍不住问道。
何春兰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配药。"习惯了吧,这里需要我。"她的声音很轻,透着一丝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
我想起村里人说过,何春兰年轻时曾经考上过县医院,但最终还是回到了村里。具体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因为家庭原因,有人说是因为感情纠葛,但何春兰从来不提这些往事。
那天傍晚,诊所里来了一个年轻女人,抱着一个发烧的孩子。何春兰熟练地给孩子量体温、听诊,然后开了退烧药。
"孩子发烧很正常,不要太紧张,"她温和地安慰着孩子的母亲,"按时吃药,多喝水,过两天就好了。"
年轻女人感激地连声道谢,抱着孩子离开了。我注意到何春兰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的神色。
"何医生,您没有孩子吗?"我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过于私人。
何春兰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后苦笑道:"缘分未到吧。"
她转身走向那个上锁的小柜子,背影显得格外孤单。我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的同情,这个为村里人奉献了半生的女人,似乎有着不为人知的心酸。
03
一周后的那个雷雨夜,改变了一切。
那天下午,村里的老石头突然病倒了,家里人急得不行,跑来找何春兰。她二话不说跟着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诊所值守。
晚上九点多,外面开始下雨,越下越大,伴着阵阵雷声。我正准备关门回家,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的声音。
我赶紧开门,只见何春兰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外,脸色苍白,眼神有些慌乱。
"小石,你怎么还在?"她惊讶地看着我。
"我想等您回来再走,"我说着让开身子让她进来,"老石头怎么样了?"
何春兰脱下湿透的外套,摇了摇头。"走了,到底还是没能救回来。"
我心中一震,虽然知道老石头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好,但真的听到噩耗时还是很难受。何春兰的表情更是沉重,她在水盆里洗着手,动作有些机械。
"何医生,您别太自责,"我安慰道,"您已经尽力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擦着手。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伴随着巨大的雷声,整个诊所的灯都闪烁了一下。
就在这时,我准备去拿毛巾给她擦头发,却不小心碰到了放在桌边的药箱。那个药箱平时稳稳地放在那里,但可能是今天何春兰匆忙中没放好,我这一碰,整个药箱都倒了。
"哗啦"一声,各种药片滚了一地,有白的、红的、黄的,混在一起分不清种类。我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何春兰听到声音转过身,看到满地的药片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比刚才听到老石头死讯时还要苍白。
04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连忙蹲下身想要收拾那些药片,但越是着急越是手忙脚乱。
何春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被石化了一样。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的药片,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何医生,您别站着了,咱们一起收拾吧。"我试图打破这种诡异的沉默,"虽然混在一起了,但应该还能分辨出来的。"
可是当我仔细看那些药片时,发现事情远比我想象的复杂。这些药片形状相似,颜色相近,有些甚至一模一样,混在一起后根本无法区分。
何春兰终于动了,她缓缓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捡起一颗白色的药片,但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药都混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透着深深的绝望。
我从没见过何春兰这样失态,平时镇定从容的她此刻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我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雷声一阵接一阵,整个诊所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突然,何春兰站了起来,走向门口。"咔哒"一声,她把门锁死了。这个动作让我心中涌起一丝不安,诊所的门平时从来不锁的。
她转过身看着我,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仿佛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那种眼神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主人公在生死关头时就是这样的表情。
"小石,"她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这种平静比刚才的慌乱更让人不安,"今晚你帮我尝尝,看看这些药还能不能用。"
我愣在原地,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尝药?这听起来很危险,而且也不符合常理。
05
"何医生,您说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尝药?这怎么能行,万一有毒怎么办?"
何春兰却像没听见我的话一样,自顾自地从地上捡起几颗药片,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着。灯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沸腾着细密的汗珠。
"你知道古代的御医是怎么工作的吗?"她突然问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他们要先尝药,确保无毒才敢给皇帝服用。"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何春兰今天的表现太反常了。从看到药片混在一起时的惊恐,到现在这种近乎疯狂的镇定,这不像是她平时的样子。
"何医生,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试探性地问道,"要不您先休息一下,这些药明天再整理也不迟。"
她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固执。"不行,必须今晚就弄清楚。明天还有病人要来,我不能让他们吃错药。"
这话听起来有道理,但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何春兰从医二十多年,从来没出过差错,即使药片混了,她也应该能想出其他办法来解决,为什么非要用这种危险的方式?
"那我去叫村长来,大家一起想办法。"我说着就要往门口走。
"不行!"何春兰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尖锐得像要刺破这个雷雨夜,"不能让别人知道,绝对不能。"
她的反应让我更加困惑。药片混了虽然是个问题,但也不至于不能让人知道啊。除非……除非这里面有什么不能见光的东西。
我想起那个一直上锁的小柜子,想起何春兰提到过的"特殊药物"。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中升起,但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响,闪电透过窗户照进来,将何春兰的脸照得忽明忽暗,让她看起来像一个陌生人。
06
"小石,你是学医的,应该明白医生的责任。"何春兰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但我能听出其中隐藏的颤抖,"病人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为了确保用药安全,做一些牺牲是值得的。"
她说着,从地上又捡起几颗药片,分别放在手心的不同位置。"这些白色的,应该是阿司匹林,这些黄色的,可能是维生素B……"
我看着她试图辨认那些药片,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何春兰的医术我是认可的,但现在她的行为让我感到陌生和害怕。
"何医生,就算要确认药品,也有其他方法,比如送到县里化验,或者问问药品供应商……"我试图说服她放弃这个危险的想法。
"来不及了。"她打断我,"明天一早就有病人要来,老刘的高血压药不能断,小花的感冒药也要及时吃。"
这些借口听起来都很合理,但我总觉得她在隐瞒什么。何春兰平时是个非常谨慎的人,绝不会做这种冒险的事情,除非她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突然,我注意到地上的药片中有几颗形状特别的,颜色是淡蓝色的,和其他药品明显不同。我蹲下身想要仔细看看,何春兰却迅速伸手将那几颗药片抓在手中。
"这些是什么药?"我问道。
何春兰的手握得更紧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就是普通的感冒药,没什么特别的。"
但她的表情出卖了她,那种慌乱和防备让我确信这些蓝色药片绝不是什么普通感冒药。我开始怀疑,那个一直上锁的柜子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雷雨越来越大,诊所外面的世界仿佛都被这场暴雨吞没了。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只有我和何春兰,还有满地混乱的药片,以及越来越浓重的不安氛围。
07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何春兰始终没有放下手中的药片。她站在那里,就像一尊雕像,只有微微颤抖的身体暴露着内心的挣扎。
"何医生,您到底在担心什么?"我终于忍不住直接问道,"如果只是普通的药品混了,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小石,有些事情你不懂,也不需要懂。"
"那您就告诉我,让我懂。"我走近她,试图从她的表情中读出更多信息,"您是我的老师,我不想看到您这样痛苦。"
何春兰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痛苦?二十年了,我每天都在痛苦中度过,早就习惯了。"
这话让我更加困惑。何春兰在村里一直是受人尊敬的医生,生活虽然清苦,但也算平静安详,为什么会说每天都在痛苦中?
"是因为当年没有去县医院的事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摇了摇头,眼中涌起一层雾气。"不,是因为一个更大的错误,一个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错误。"
外面的雷声渐渐小了,但雨还在下。诊所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能听到何春兰急促的呼吸声。
"二十年前,我刚从卫校毕业,年轻气盛,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她的声音变得飘渺,像是在回忆很遥远的往事,"那时候村里来了一个药品推销员,说有一种新药,效果特别好……"
我屏息聆听,知道她终于要说出那个埋藏了二十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