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听说了吗?红旗厂家属院老李家那个小儿子,李解放,就前阵子报纸上登的那个案子,判了!”街口棋局旁,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干瘦老头压低了声音。
“哦?哪个李解放?是不是那个救了落水姑娘,反倒被人家诬告,后来……出了大事的那个?”另一个叼着烟袋的老人眯缝着眼,回忆着。
“可不是他嘛!唉,多老实巴交一个孩子,平时话都不多一句,谁能想到会闹出那么大动静,把人家一家都……”干瘦老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好心肠换来这么个结果,真是让人心里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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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李解放出生在红旗机械厂家属院,父母都是厂里的老职工。
他上面还有个哥哥,叫李建军,比他大五岁。
弟兄俩的名字,透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朴实和期望。
解放,解放,父母希望他能活得舒坦,不受旧社会那种苦。
李解放从小就不爱吭声,不像他哥建军,嘴甜,会来事儿,从小就是孩子头。
解放就喜欢一个人闷头看书,或者蹲在墙角看蚂蚁搬家。
街坊邻居都说老李家这小儿子,有点蔫儿。
蔫是蔫,但学习成绩却一直不错,在厂子弟学校里,稳稳当当排在前几名。
父母对他期望不高,不像对建军那样,指望着能接班进厂当个干部。
他们觉得解放这性格,安安稳稳读个书,将来找个清闲工作,老婆孩子热炕头,也就行了。
李解放技校毕业,没能像哥哥那样顺利进红旗厂,那年头厂子效益开始走下坡路,招工名额卡得死死的。
他在外面晃荡了小半年,最后还是托了父亲的老同事,在市里一家不大的印刷厂找了个开机器的活儿。
活儿不累,就是有点吵,工资不高,但稳定。
二十五岁那年,李解放结了婚。
媳妇叫张翠芬,是邻居王婶给介绍的,一个小学老师,文文静静的,话也不多,跟李解放挺像。
两人没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见了两次面,觉得对方人还老实,家境也相当,就凑合着过日子了。
婚后一年,生了个女儿,叫李小娟,眼睛大大的,像张翠芬。
有了女儿,李解放肩上的担子重了,话也比以前多了些,脸上偶尔也能见到点笑容。
他每天上班下班,三点一线。
厂里效益时好时坏,有时候连着几个月发不出全工资,他就晚上去街边摆地摊,卖点袜子、小饰品,补贴家用。
张翠芬心疼他,但也说不上什么,只能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李解放回来能吃口热饭,喝口热水。
李解放这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追求的是一种“解放”的状态,不愿惹事,也不愿亏欠别人。
厂里有人占他点小便宜,只要不是太过分,他一般都笑笑不计较。
同事家有红白喜事,他随份子钱从不含糊,哪怕自己手头紧,也要把礼数尽到。
他说,人活一辈子,图个啥?不就图个心里踏实,夜里睡得着觉嘛。
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晚饭后,陪着女儿小娟在灯下看书。
小娟指着画册上的小动物问这问那,李解放就耐着性子给她讲。
有时候张翠芬看着他们爷俩,会忍不住笑,说:“你们俩,一个大闷葫芦,一个小闷葫芦。”
李解放听了,也不反驳,只是摸摸女儿的头,眼神里是少有的温柔。
这样的日子,虽然平淡,甚至有些寡淡,但李解放觉得挺好。
他没想过大富大贵,也没想过要出人头地。
他就像一颗螺丝钉,在社会这部大机器上,默默地尽着自己的本分。
如果不是那件事,他大概会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完一辈子。
那天是周六,李解放不用上班。
早上,张翠芬去学校开会了,他带着女儿小娟去市郊的滨河公园玩。
初秋的天气,不冷不热,公园里人不少,大多是拖家带口的。
小娟像只刚出笼的小鸟,一会儿追蝴蝶,一会儿捡落叶,咯咯地笑个不停。
李解放坐在河边的长椅上,看着女儿,心里暖洋洋的。
他从兜里掏出烟,想点上一根,又想到女儿在旁边,便把烟塞了回去。
他盘算着,再过几年,等小娟大一点,就带她和翠芬去北京看看天安门,那是他一直以来的一个小小愿望。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在你觉得一切都还不错的时候,给你当头一棒。
02
滨河公园沿着穿城而过的那条大沙河修建,河水不算深,但有些地方水流也挺急。
公园管理处在河边立了不少警示牌,“水深危险,禁止游泳戏水”。
可总有些半大孩子,仗着水性好,偷偷下河摸鱼抓虾。
李解放正看着女儿跟几个小朋友一起在草地上打滚,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接着就是有人喊:“有人掉河里了!快来人啊!”
他心里一紧,噌地站起来,也顾不上小娟了,拨开人群就往河边跑。
只见河中央,一个人影正在水里扑腾,时沉时浮,看样子快不行了。
岸上已经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但就是没人下水。
“是个女的,年轻女的!”有人喊。
李解放小时候在农村老家跟小伙伴们在水库里野游,水性还算不错。
他来不及多想,一边跑一边脱外套和鞋子。
旁边有人拉住他:“哎,你干嘛?水急得很!”
“救人要紧!”李解放甩开那人的手,噗通一声就跳进了河里。
初秋的河水已经有些凉了,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奋力向落水者游去。
那女人离岸边大概有十几米远,水流确实有些急,推着她往下游漂。
李解放逆着水,使出浑身力气划水,冰凉的河水呛进鼻孔,火辣辣的疼。
游到近前,他才看清,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穿着件红色的连衣裙,此刻已经没什么挣扎的力气了,脸色惨白,眼睛半睁着,像是认命了一般。
“抓住我!”李解放吼了一声,伸手去抓她的胳膊。
那姑娘被他一吼,似乎回过点神,求生的本能让她胡乱抓住了李解放的手臂,然后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往他身上缠。
李解放被她缠得差点喘不过气,身子直往下沉。
“别乱动!放松!”李解放急了,大声呵斥。
他知道这种情况下,溺水者因为慌乱,很容易把施救者也拖下水。
他用尽力气稳住身形,调整姿势,一手揽住女人的腰,一手奋力划水,拖着她往岸边游。
这十几米的路,比他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那女人虽然不再胡乱挣扎,但身体瘫软,分量不轻。
加上逆流,李解放很快就感到体力不支,胳膊腿都像灌了铅一样沉。
但他咬着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人救上去。
岸上的人们也紧张地看着,有人已经找来了公园的保安,还有人拨打了急救电话。
小娟被一个好心的大妈抱在怀里,吓得直哭,不停地喊“爸爸,爸爸”。
终于,李解放拖着那女人靠近了岸边。
岸上的人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拉了上去。
一上岸,李解放就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
那女人也被放在旁边的草地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快,给她控水!”一个懂点急救常识的大爷喊道。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把女人翻过身,拍打她的背部。
过了一会儿,那女人“哇”地一声,吐出几口河水,接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活了,活了!”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
李解放也松了口气,挣扎着坐起来。
小娟哭着扑到他怀里:“爸爸,爸爸你没事吧?”
“没事,爸爸没事。”李解放摸着女儿湿漉漉的小脸,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医护人员给那女人做了初步检查,然后把她抬上了担架。
在上救护车前,那女人虚弱地看了李解放一眼,眼神很复杂,有惊恐,有迷茫,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李解放也没在意,他现在只想赶紧带着女儿回家,换身干净衣服,喝碗热姜汤。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心里挺踏实。
周围的人都对他竖起大拇指,说他是英雄。
他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抱着女儿,在众人的称赞声中,捡起地上的外套和鞋子,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他没想到,这场奋不顾身的救援,会成为他噩梦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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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李解放带着女儿回到家,张翠芬还没回来。
他赶紧冲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又给小娟也擦洗了一下。
喝了碗热腾腾的姜汤,身上才暖和过来。
“爸,你今天真勇敢!”小娟坐在他腿上,一脸崇拜地说。
李解放笑了笑,摸着女儿的头:“以后不许一个人去河边玩,知道吗?水边危险。”
“嗯,我知道了。那个阿姨为什么要跳河呀?”
李解放沉默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解释这种沉重的话题。
他含糊地说:“可能……是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吧。”
他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
救了人,自己也累得够呛,下午就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傍晚张翠芬回来,听小娟叽叽喳喳说了白天发生的事,吓了一跳,埋怨李解放太大胆,万一自己出事了,这个家怎么办。
李解放只是憨厚地笑笑,说:“当时没想那么多,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张翠芬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只是心疼地给他多加了个菜。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李解放照常上班下班,接送女儿。
只是厂里渐渐有人知道了他救人的事,都夸他有勇气。
李解放听了,心里也有些小小的得意,但表面上还是那副不爱多言的样子。
变故发生在一周之后。
那天下午,李解放正在车间操作机器,车间主任突然找到他,说外面有派出所的人找他。
李解放心里咯噔一下,有些纳闷,自己一向老实本分,警察找他能有什么事?
他跟着主任来到厂保卫科,看见两个穿着警服的年轻人坐在那里,表情严肃。
“你就是李解放?”其中一个警察开口问道,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是,我是。警察同志,找我有什么事吗?”李解放有些拘谨地回答。
“上周六下午,你在滨河公园是不是救了一个落水女子?”
“对,是有这么回事。”李解放点点头,心想难道是来表扬我的?还专门找到厂里来了?
“那名女子报警了,说你当时在救她的时候,趁机猥亵她。”警察的下一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李解放浇了个透心凉。
“什么?!”李解放噌地站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声音也提高了八度:“警察同志,这……这不可能!我怎么会做那种事?我是去救人的!”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先别激动,坐下说。”另一个稍微年长点的警察示意他冷静,“我们也是接到报案,按程序来向你了解情况。你把当时的情况详细说一遍。”
李解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结结巴巴地把当时救人的经过又重复了一遍,从听到呼救到跳下水,再到把人拖上岸,每一个细节都尽量说清楚。
他说得口干舌燥,情绪激动。
“我跟她素不相识,当时就想着救人,河水那么凉,我哪有心思干别的?再说,岸上那么多人看着呢!她……她怎么能这么说我?”李解放越说越觉得委屈,眼眶都红了。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继续问道:“你救她上岸后,有没有对她做什么不恰当的举动?比如,触碰了她的隐私部位?”
“没有!绝对没有!”李解放斩钉截铁地说,“我把她拖上岸就累瘫了,后来是别人给她控的水,我都没靠近!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是被冤枉的!”
“这个我们会调查核实的。”年轻警察例行公事地说,“现在请你跟我们回所里配合调查。”
李解放彻底懵了。
他只是救了个人,怎么就成了猥亵犯了?
他想不通,一百个想不通。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两个警察,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厂里的人也听到了风声,纷纷围过来看热闹,对着他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那些曾经称赞他勇敢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怀疑和鄙夷。
李解放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浑浑噩噩地被带上了警车。
坐在车里,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就像他此刻急转直下的命运。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被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女人,为什么要这样反咬一口,置他于死地。
“警察同志,能不能……让我给我爱人打个电话?”李解放声音沙哑地问。
“到了所里再说吧。”
李解放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沉到了冰冷刺骨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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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派出所的询问室,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头顶一盏明晃晃的白炽灯,照得人睁不开眼。
李解放坐在冰凉的铁椅子上,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审问他的还是那两个警察。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问他当时救人的细节,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让他反复回忆。
李解放努力地回忆着,解释着,辩白着。
他说自己当时只想着救人,根本没有其他的念头。
他说岸上那么多人看着,他不可能做出格的事情。
“她说你把她拖上岸的时候,手不老实,摸了她的胸部和……大腿。”年轻警察看着记录本,面无表情地念道。
“胡说!绝对是胡说!”李解放激动地拍着桌子,“我当时是为了把她固定住,防止她沉下去,才揽着她的腰!水里那么慌乱,我怎么可能……警察同志,你们要明察啊!”
他感到一种巨大的屈辱和愤怒,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但现在,因为当事人指控明确,我们需要对你进行拘留审查。”年长些的警察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内容却更加残酷。
“拘留?”李解放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住了,“为什么?就凭她一句话?证据呢?我是救人啊!你们不能这样……”
“这是程序。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你必须配合。”
李解放彻底绝望了。
他想不通,这个世界怎么了?
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他救了人,却成了罪犯。
他试图争辩,试图解释,但一切都是徒劳。
冰冷的手铐戴在了他的手腕上,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天塌了。
他被送进了看守所。
看守所的环境,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十几平米的监室里,空气污浊,弥漫着汗臭和霉味。
他一进去,就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目光里充满了审视、好奇,甚至是不怀好意的打量。
“新来的,犯什么事儿进来的?”一个光头,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用下巴指着他问。
李解放低下头,囁嚅道:“我……我没犯事,我是被冤枉的。”
“嘿,到这儿来的,都说自己是冤枉的。”刀疤脸嗤笑一声,周围的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李解放找了个角落缩着,不敢跟任何人对视。
他一辈子老实巴交,从没想过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方。
白天,他们被要求盘腿坐着,不许交头接耳。
晚上,十几个人挤在通铺上,连翻个身都困难。
伙食更是差得难以下咽,白水煮菜叶,硬得硌牙的馒头。
最难熬的是心理上的折磨。
他一遍遍地想,那个女人为什么要诬陷他?
难道是嫌他救晚了?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
他想不明白。
他想念妻子张翠芬,想念女儿小娟。
她们现在怎么样了?知道他被关起来,会多着急,多伤心?
张翠芬在李解放被带走的第二天就知道了消息。
她疯了一样跑到派出所,哭着喊着要见李解放,说她丈夫是好人,绝不可能做那种事。
但警察以案件正在调查为由,拒绝了她的探视请求。
张翠芬不肯放弃,她四处奔走,找律师,找厂领导,希望能有人帮帮李解放。
但人微言轻,收效甚微。
律师告诉她,这种案子,如果女方坚持指控,又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李解放的清白,会很麻烦。
李解放在看守所里度日如年。
每一天都像是煎熬。
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眼神也变得黯淡无光。
他曾经相信的正义和公理,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愤怒,这股愤怒像一团火,在他胸中慢慢燃烧,却无处发泄。
他开始仔细回忆那天救人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蛛丝马迹。
他想起当时岸上围了很多人,如果能找到目击者作证就好了。
可是,那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到哪里去找?
日子一天天过去,案件似乎没什么进展。
张翠芬托人给他送过几次换洗衣物和日用品,每次都会附上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解放,坚强点,我相信你,我和小娟等你回家。”
看着妻子娟秀的字迹,李解放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
他把纸条藏在贴身的衣袋里,那是他在这个冰冷的地方唯一的慰藉。
他不知道自己会被关多久,也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他只知道,从他跳下那条河开始,他的人生,就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那种被冤枉的耻辱,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05
在看守所里待了十五天,李解放觉得自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这十五天里,他从最初的震惊、愤怒、不解,到后来的麻木、绝望,再到最后,一种深深的怨恨开始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终于,在第十六天的早上,管教叫到了他的名字。
“李解放,收拾你的东西,你可以走了。”
李解放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抬头看着管教,嘴唇动了动:“我……我能走了?”
“嗯,女方那边……证据不足,撤诉了。”管教的语气依旧平淡,似乎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证据不足,撤诉了。
多么轻飘飘的一句话。
就因为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他李解放,一个老实本分的工人,平白无故地在看守所里待了十五天,受尽了折磨和屈辱。
他的名声,他的工作,他平静的生活,都被毁了。
李解放默默地收拾起自己少得可怜的几件换洗衣物,跟着管教走出了监室。
刺眼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他有些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
自由了,他终于自由了。
可是,他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那股压抑在心底的怒火,反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自由”而燃烧得更加猛烈。
走出看守所的大门,张翠芬正焦急地等在外面。
看到李解放出来,她眼圈一红,快步迎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上下打量着他,声音哽咽:“解放,你……你受苦了。”
李解放看着妻子憔悴的脸庞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肚子的委屈和愤怒,此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只是沙哑地说:“我没事,我们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张翠芬断断续续地讲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厂里已经知道了他的事,虽然现在“无罪释放”了,但风言风语还是免不了。
她去找过那个报案的女人,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对方根本不见她。
“解放,这事……就这么算了吗?”张翠芬小心翼翼地问。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知道他心里肯定憋着一口气。
李解放一路沉默,眼睛望着窗外,眼神空洞而吓人。
直到快到家了,他才低声说了一句:“不算了,又能怎么样呢?”
回到家,女儿小娟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哇地一声哭着扑进他怀里:“爸爸!爸爸你回来了!我想你!”
李解放紧紧抱着女儿,僵硬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的脸部肌肉已经不听使唤。
晚饭,张翠芬特意做了几样李解放爱吃的菜。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
李解放默默地吃着饭,一言不发。
张翠芬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看到他阴沉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吃过晚饭,李解放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那是他以前放工具的地方。
他翻找了一阵,从里面摸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管钳。
他用布仔细地擦拭着管钳上的铁锈,眼神专注而冰冷。
张翠芬在门外不安地走来走去,她几次想推门进去,但都犹豫了。
她隐隐感觉到,李解放有些不对劲,和平时那个老实懦弱的他完全不一样了。
夜渐渐深了。
城市的喧嚣慢慢退去。
李解放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那十五天的牢狱之灾,像放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
那些冰冷的铁窗,那些鄙夷的目光,那些屈辱的滋味,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他想起了那个女人,那个被他救上岸,却反咬他一口的女人。
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随口诬陷,让他蒙受不白之冤,毁掉他的人生,而她自己却可以安然无恙?
不,他不甘心!
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一股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上了他的心。
他要去找那个女人,他要问个清楚,他要让她付出代价!
他悄悄地起了床,换上了出门的衣服。
张翠芬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
他走到女儿的床边,看着女儿熟睡的脸庞,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和挣扎。
但很快,这丝挣扎就被更强烈的恨意所取代。
他轻轻地带上房门,走出了家。
夜色如墨,冰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但他心里的那团火却越烧越旺。
他知道那个女人的住址。
张翠芬之前去理论的时候打听到的。
不算远,坐公交车几站就到。
但他没有选择坐车,他想走过去,让这股怒火在行走中积蓄到顶点。
他一步一步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坚定。
终于,他来到了那个女人住的小区楼下。
这是一个老旧的小区,楼道里黑漆漆的,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他根据张翠芬给的门牌号,找到了那间屋子。
他站在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然后,他抬起手,重重地敲响了房门。
“咚咚咚!”
屋里传来一阵响动,过了一会儿,脚步声由远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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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睡眼惺忪的年轻女人探出头来。
当她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脸上的困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恐和苍白。
“怎么……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
女人的惊叫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解放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把推开门,挤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