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呀?念念好想你……”
清明节,细雨纷飞。五岁的男孩趴在孤零零的坟包上,哭得撕心裂肺。
男人蹲在一旁,眼圈通红,往火盆里添着纸钱。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像是女人呜咽的声音,竟然顺着泥土,从坟墓深处,幽幽地传了出来……
“呜……呜……”
男人烧纸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他猛地抬起头,侧耳倾听。
那声音,又响了一下,微弱,却无比真切。
男孩也止住了哭声,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怯生生地说:“爸爸,你听……是妈妈在哭……”
01.
四年前,陈江也曾想过,跟着妻子李兰,一起去了。
那时候,他的人生,是彩色的。
他和李兰是村里最普通的一对夫妻。他去镇上打零工,她在家操持家务,养鸡喂猪。日子过得清贫,但屋子里,总是充满了笑声。
李兰爱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她会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会在陈江回家时,递上一杯热茶,会把省下来的钱,偷偷塞进陈江的口袋,让他去买包好烟抽。
他们唯一的宝贝,儿子小念,刚满一岁,长得虎头虎脑,人见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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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江觉得,这辈子,能娶到李兰,是他最大的福气。
可老天爷,却把这份福气,给收了回去。
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李兰端着一大盆衣服,去村口的河边洗。
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等村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的身子,已经被泡得发白,卡在下游的石缝里。那盆洗干净的衣服,还好好地放在岸边的青石板上。
村里人都说,李兰是“招惹了水鬼”。
那条河,前些年也淹死过人。村里的老人,都告诫孩子们,下午太阳落山后,千万不要靠近河边。
可李兰,是为了早点把一家人的衣服洗完,才去的。
葬礼办得很简单。
陈江抱着还在襁褓里,因为找不到妈妈而哇哇大哭的儿子,看着妻子的黑白遗像,感觉自己的天,塌了。
他好几次,都想抱着儿子,一起跳进那条吞噬了妻子的河里。
他觉得,没有了李兰,这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每当他看到儿子那双清澈的、像极了李兰的眼睛时,他又退缩了。
他想,我死了,一了百了。
可我的念儿,怎么办?
他才一岁,他不能没有爸爸。
最终,陈江从牙缝里,挤出了活下去的勇气。
他决定,要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为了儿子,也为了替那个爱笑的女人,看一看他们的儿子,长大成人的样子。
02.
李兰走后,给陈江留下的,除了儿子小念,就只有一对翡翠手镯。
那是她当年出嫁时,她娘家给的唯一的陪嫁。
手镯是老坑的料子,水头很好,通体翠绿,在光下看,像一汪清澈的湖水。
李兰在世时,宝贝得不得了,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拿出来戴一下。
现在,这对镯子,成了陈江唯一的念想。
他每天晚上,都会把那对手镯,从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里拿出来,就着昏黄的灯光,一遍一遍地摩挲。
冰凉的玉石,贴在手心,他好像就能感觉到,妻子身上的温度。
他觉得,这对镯子,就是妻子的魂。
只要镯子在,李兰,就还在他身边。
可这份念想,却被别人给盯上了。
盯上它的,不是外人,是陈江的亲哥哥,陈河。
陈河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好逸恶劳,还好赌。他早就知道弟媳有这么一对值钱的镯子,以前李兰在,他不敢怎么样。
现在李兰没了,他便觉得,这对镯子,理应是他们“陈家”的财产。
“陈江!”
李兰走后不到一个月,陈河就带着两个堂兄弟,踹开了陈江家的门。
“我问你,李兰那对手镯呢?你拿出来!”陈河大马金刀地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陈江正抱着小念喂米糊,他冷冷地抬起头。
“哥,那是我媳妇的东西,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陈河把桌子拍得“砰砰”响,“她人都是你们陈家的鬼了,她的东西,自然就是我们陈家的!你一个大男人,留着女人的玩意儿干什么?拿出来!我儿子快要说媳妇了,正好拿去给他换彩礼钱!”
“你休想!”陈江把碗往桌上一放,也站了起来,把小念护在身后。
“那是我媳妇留给我唯一的念想!谁也别想动!”
“嘿!你小子还横起来了?”陈河旁边的堂兄弟,也站了起来,捋着袖子,“陈江,我劝你识相点!今天,这镯子,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说着,几个人就要上来抢。
陈江虽然老实,但被人逼到了份上,骨子里那股劲也上来了。
他抄起墙角的扁担,红着眼,像一头护崽的狼。
“谁敢上前一步!我今天就跟他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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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河几个人,看他那副不要命的架势,也有些发怵。他们骂骂咧咧地退了出去。
“陈江,你给老子等着!这事没完!”
从那以后,陈河隔三差五,就会来闹一次。
陈江没办法,只能把那对镯子,用红布包了,藏在了屋梁最高处的瓦片下。
他觉得,只要自己守着,就没人能抢走妻子留下的这最后一点念想。
03.
日子,就在这种清贫和骚扰中,一天天过去。
儿子小念,渐渐长大了。
他很乖,很懂事,从不哭闹。
可从他四岁开始,陈江就发现,儿子有些不对劲。
小念开始频繁地做噩梦。
他常常在半夜,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然后坐起来,浑身是汗,大哭不止。
陈江问他梦到什么了,他也说不清楚,就只是哭着喊:
“妈妈……我梦到妈妈了……”
“妈妈在哭……爸爸,妈妈一直在哭……”
一开始,陈江只当是孩子想妈妈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这样的噩梦,几乎每隔几天,就要来一次。
有一次,小念哭得尤其厉害,他抓着陈江的胳膊,小脸上满是泪水和惊恐。
“爸爸!你快去救救妈妈!她在哭!她说她好黑,好冷!她出不来!你快去救她啊!”
陈江抱着儿子,心里像针扎一样疼。
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不信什么牛鬼蛇神。
可儿子那真实而又痛苦的样子,又让他心里,开始犯起了嘀咕。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什么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
难道,兰子她……真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在又一次被儿子的噩梦惊醒后,陈江看着儿子那张因为惊恐而惨白的小脸,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去找村里的“马神婆”。
马神婆是村里一个孤寡老太太,据说能通阴阳,谁家有个红白喜事,或者丢了牛羊,都会去找她问问。
陈江以前,对这些,是嗤之以鼻的。
可现在,为了儿子,他愿意去试一试。
他抱着小念,走进了马神婆那间又黑又暗、常年点着香烛的屋子。
马神婆听完他的讲述,闭上眼睛,掐着指头,嘴里念念有词了半天。
然后,她猛地睁开眼,看着陈江。
“你媳妇,走得不甘心啊。”
陈江心里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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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遗愿未了,心有执念,所以不愿入轮回,一直在那条河边徘徊。”马神婆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你儿子,是她的骨肉,母子连心,所以能感应到她。”
“那……那怎么办?大师,你可得帮帮我们。”
“怨念不散,七七四十九天后,就要变成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了。”马神婆摇了摇头,“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需心药医。”
她看了看日子,对陈江说:
“还有一个星期,就是清明了。那天,阴阳两界,隔得最近。你带上你儿子,去她坟前,把她生前最惦念的东西,烧给她。再让你儿子,对着坟头,多喊喊她。或许,能化解她的执念,送她安心上路。”
04.
清明节那天,天,下起了蒙蒙的细雨。
整个李家村,都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青灰色的烟雨之中。
陈江没有打伞。
他一手牵着儿子小念,一手拎着一个竹篮。
竹篮里,放着一沓厚厚的纸钱,几样李兰生前最爱吃的糕点,还有……用红布,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那对翡翠手镯。
他最终,还是决定,听马神婆的话。
如果烧掉这对镯子,能让妻子安息,能让儿子不再做噩梦,那他,愿意。
父子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山路上。
李兰的坟,就孤零零地立在村子北边的山坡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坟包,因为常年无人打理,上面已经长满了杂草。
陈江看着那块歪歪斜斜的、写着“爱妻李兰之墓”的木牌,眼圈,又红了。
“兰子,我……带念儿来看你了。”
他在坟前,蹲了下来,把篮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摆了出来。
小念看着那座冰冷的坟,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扁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陈江点燃了纸钱,火光,在阴雨天里,显得格外微弱。
他拿起那对用红布包着的手镯,解开了一层又一层。
那对翠绿的镯子,即便是在昏暗的天光下,依旧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兰子,这是你最宝贝的东西。我知道你舍不得。可神婆说了,你心里有执念,放不下。你要是实在惦念,就……就把它带走吧。带走了,就安心上路,别再回来了,也别再吓唬念儿了。”
他说着,就要把那对手镯,扔进火盆里。
就在这时。
“不要!不要烧妈妈的手镯!”
小念突然哭喊着,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陈江的胳膊。
“爸爸!妈妈说她不要手镯!她冷!她黑!”
孩子的情绪,突然就崩溃了。
他挣脱了陈江的怀抱,小小的身子,直接扑到了那个冰冷的坟包上,用手使劲地拍打着坟头的泥土。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呀?念念好想你……”
“妈妈你出来啊!不要丢下念念一个人!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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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陈江的心,也像被刀子割一样地疼。
他刚想上前,把儿子抱回来。
忽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听到了。
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就在他儿子的哭喊声中,一阵极其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像是女人在拼命压抑着自己呜咽的声音,竟然顺着身下这片潮湿的泥土,从坟墓的深处,幽幽地,传了出来……
“呜……呜……”
那声音,很轻,很闷,像是在很远的地方,又像是近在咫尺,就在他的脚下。
陈江的头皮,瞬间就炸了!
他一把拉起还在坟上哭喊的儿子,死死地捂住他的嘴。
整个山坡,瞬间,一片死寂。
只有,那冷飕飕的雨,和风吹过松林的声音。
可陈江,却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了地面。
他又听到了!
这一次,更清晰了!
那绝对不是风声,也不是他的幻觉!
那声音,就是一个女人,在哭!
是从坟里,传出来的!
05.
陈江抱着儿子,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家。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
挖坟!
他要把妻子的坟,挖开!
他要知道,那底下,到底是什么!
他扔下吓得瑟瑟发抖的儿子,抄起墙角的铁锹和锄头,就要往外冲。
可他刚冲到院门口,就被人给拦住了。
是他的亲哥哥,陈河。
陈河身后,还跟着那两个贼眉鼠眼的堂兄弟。
“陈江!你疯了!”陈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刚才可都听说了!你要挖你媳妇的坟?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我告诉你,那对镯子,是老陈家的!你别想着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把它给独吞了!”
原来,陈河一直贼心不死,派人盯着陈江。一看到陈江拿着那个红布包上了山,就知道他是要去“烧镯子”,便赶紧带人过来,想半路拦截。
没想到,却碰上了陈江发疯。
“滚开!”
陈江一把甩开他,眼睛通红,像一头被逼急了的野兽。
“我再说一遍,滚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嘿!你还敢跟哥动手了?”陈河旁边的堂弟,冷笑一声,“我看你是真疯了!连祖坟都敢刨!你这是大不敬!要遭天谴的!”
“我遭不遭天谴,不用你管!”陈江举起了手里的铁锹,“今天,谁要是敢拦我,我就先让他遭点罪!”
双方,就这么在院子里,对峙了起来。
很快,这里的动静,就吸引了全村的注意。
村民们打着伞,把陈江家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听说了陈江要挖自己老婆的坟,一个个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陈江,真是魔怔了。”
“肯定是想老婆想疯了。”
“刨自家祖坟,这可是要倒大霉的啊!”
陈河看人越来越多,腰杆也硬了起来。
“大伙儿都来评评理!有他这么当丈夫的吗?自己媳妇死了四年了,还要把她从地底下刨出来,让她不得安宁!这还是人干的事吗?”
他想用舆论,把陈江给压垮。
可他没想到,此刻的陈江,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那个从坟墓里传出来的、妻子的哭声,像一根鞭子,抽打着他的神经。
他扔下铁锹,像一头蛮牛,硬生生地从陈河几人的包围中,撞出了一条路,发疯似的,又朝着北山坡跑去。
陈河几人,还有看热闹的村民,也都跟了上去。
雨,越下越大。
陈江跪在妻子的坟前,用手,一捧一捧地,刨着那冰冷的、混合着雨水的泥土。
他的手指,很快就磨破了,鲜血和泥水,混在了一起。
陈河几人,在后面拉他,拽他,咒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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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就像一尊没有知觉的石像,任凭他们如何打骂,就是不松手。
后来,村长老李头,看不下去了。
他叹了口气,对众人说:“算了,让他挖吧。这娃子,也是个可怜人。心里有结,不让他解开,怕是会把他逼死。”
有了村长的发话,陈河几人,也不好再阻拦。
陈江拿起了铁锹,开始疯狂地挖掘。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深挖10 米....
终于,“当”的一声,铁锹,碰到了一个硬物。
是棺材!
陈江扔掉铁锹,用手刨开最后一点土,露出了那口已经有些腐朽的、薄皮的棺材。
他趴在棺材上,颤抖着,去推那沉重的棺材盖。
“兰子……兰子……我来了……别怕……”
他嘴里,喃喃自语。
陈河和他那两个堂弟,也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贪婪。
他们想看看,陈江是不是真的把那对镯子,放进了棺材里。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陈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棺材盖,猛地,掀开了一半!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围在坟坑边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几个胆小的,甚至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陈江,也愣住了。
他像一尊石雕,跪在棺材前,死死地,盯着棺材里的景象,一动不动。
而他的哥哥陈河,在看清棺材里的东西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
他指着棺材里面,像是看到了这世界上最不可能、最恐怖的东西,发出了凄厉的、变了调的嘶喊:
“不可能!这……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