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B超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年轻的医生盯着屏幕，手里的探头微微发抖。他扭过头，声音干涩地喊了一声：“王主任，您……您过来看一下。”
王主任扶了扶老花镜，快步走过来，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僵住了。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正在搏动的影像，嘴唇动了动，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这……这怎么可能？”
01
秋天的神农架，是一幅泼了重彩的油画。
金黄的落叶松，火红的枫树，还有大片大片的墨绿，在山间铺陈开来，望不到头。
动物研究员陈建国，背着将近三十斤的设备，拨开身前一丛半人高的蕨类植物，气喘吁吁地爬上了一处山脊。
他今年四十五岁，是国内顶尖的灵长类动物专家，在这片原始森林里，已经待了快三个月了。他的任务，是观察和记录一个罕见的金丝猴群的活动习性。
陈建国找了块干净的岩石坐下，拧开水壶灌了一大口。山里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身上，让他出了一身汗的后背感觉有些发冷。
他举起望远镜，朝对面那片峭壁望去。
那里是猴群最常活动的区域。果然，几十只金丝猴正在峭壁间的树枝上追逐嬉戏。它们披着一身金色的长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群山林里的精灵。
陈建国熟练地架起摄像机，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他认识这个猴群里的每一个成员。领头的那只最雄壮的，他叫它“大王”。那只断了半截尾巴的，叫“老瘸”。还有几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猴子，整天挂在母猴身上，淘气得不行。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平静而有序。
然而，就在镜头扫过一片茂密的树冠时，陈建国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他把摄像机的焦距拉到最大，然后又迅速换上了高倍望远镜，死死地盯住那个方向。
他的呼吸，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急促起来。
在离猴群不远的一根粗壮的横枝上，坐着一个“东西”。
之所以说是“东西”，是因为陈建国一时间无法准确地定义它。
它有着人的轮廓，四肢修长，皮肤是长期暴露在日光下的小麦色。身上没有穿任何衣服，只有一些用藤蔓和树叶编织成的、勉强可以蔽体的“遮挡物”。它的头发很长，乱蓬蓬地纠结在一起，像一团干枯的水草。
它就那么安静地坐在树枝上，手里拿着一颗野果，小口小口地啃着，动作和旁边一只母猴几乎一模一样。
那不是猴子。
陈建国的心，开始“怦怦”狂跳。
他在这片保护区工作了十几年，非常清楚，这片核心区域，是严禁任何人进入的。别说是游客，就连附近的村民，都不会踏足这里。
那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
就在他震惊的时候，那个“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朝他这个方向望了过来。
距离太远，陈建国看不清他的五官。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是一道充满了警惕和野性的目光，像深山里的野兽，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四目相对的瞬间，那个“人影”动了。
它的动作快得惊人，四肢并用，像一只大号的猿猴，在错综复杂的树枝间几个纵跃，就消失在了茂密的林海深处。
陈建国手里的望远镜滑了下去，挂在脖子上，随着他的喘息微微晃动。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踩在一截枯枝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那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刺耳。
02
陈建国连夜下山，将自己的发现上报给了保护区管理处。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管理处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个生活在原始森林深处、与猴群为伴的“野人”？这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事情层层上报，很快就引起了省里和国家相关部门的高度重视。
三天后，一支由森警、动物专家、医生组成的联合救援队，在陈建国的带领下，向那片未知的密林深处进发。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找到那个“野人”，并把她安全地带回来。
搜寻工作异常艰难。
这片山区地形复杂，根本没有路。队员们只能依靠砍刀和GPS，在荆棘丛生的林子里艰难穿行。
一连两天，他们几乎搜遍了那片区域，却连那个“野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她就像一个幽灵，彻底消失了。
“陈老师，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或者，她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森警队的张队长有些沉不住气了。
陈建国摇了摇头，指着不远处树干上的一道新鲜划痕。
“不会错的。你看这里，还有她啃剩下的果核。她就在这附近，只是她太熟悉这片森林了，她在躲着我们。”
到了第三天下午，就在所有人都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眼尖的队员，突然指着头顶，压低声音喊了一句：
“快看！上面！”
众人猛地抬头。
就在他们头顶十几米高的一棵参天大树的树杈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他们离得很近。
他们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女孩。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孩。
她赤着脚，蹲在树枝上，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她手里抓着一根削尖了的木棍，警惕地看着树下这群不速之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猴子受惊时的警告声。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但里面充满了恐惧和敌意。
猴群就在她周围。那只被陈建国称为“大王”的猴王，龇着牙，挡在女孩身前，冲着树下的人群发出愤怒的咆哮。其他的猴子也纷纷响应，一时间，猴子的尖叫声和示威声响彻山谷。
它们在保护她。
救援陷入了僵局。
女孩在树上的灵活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如果强行抓捕，很可能会导致她或者救援队员受伤。
最终，指挥部下达了命令：使用麻醉枪。
兽医老张举起了麻醉枪，瞄准镜稳稳地套住了女孩的大腿。
“尽量不要伤到她。” 陈建国在一旁叮嘱道，手心里全是汗。
“砰！”
一声轻响。
麻醉针准确地射中了女孩。
女孩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身体晃了晃，但没有掉下来。她死死地抱着树干，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猴群彻底暴怒了。它们像疯了一样，朝树下的人群投掷石块和树枝。
两个森警队员立刻穿上攀爬设备，迅速地爬上大树。
在麻药的作用下，女孩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最终，她眼睛一闭，身体软了下去。
队员们用安全绳把她固定好，小心翼翼地，将她从树上放了下来。
就在女孩被放到地上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那只猴王，竟然不顾一切地从树上跳了下来，它不顾队员们的驱赶，冲到女孩身边，用头不停地蹭着她的脸，嘴里发出悲伤的、如同哭泣般的呜咽声。
救援队用特制的担架抬着女孩，开始下山。
整个猴群，都跟在他们后面。它们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护送。
直到救援队走出森林，来到山脚下的公路旁，那群金丝猴才停下脚步。
它们站在林子的边缘，久久地望着远去的汽车，发出此起彼伏的、凄厉的叫声。
03
女孩被直接送到了市里最好的医院。
为了不引起恐慌，整件事都在高度保密的情况下进行。医院连夜清空了特护病房的一整层，所有参与的医护人员，都签了保密协议。
负责这次全面检查的，是医院的副院长，也是内科主任的王振华。
王主任今年快六十了，经验丰富，是市里医学界的权威。可当他看到这个从深山里来的特殊病人时，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
女孩被安置在一间单独的病房里。
她醒了。
麻药的劲儿已经过去，她蜷缩在病床的角落里，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完全陌生的、白色的世界。
房间里任何一点声响，都会让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一颤。
她不让任何人靠近。
只要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或护士试图接近病床，她就会立刻龇起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甚至会把枕头、水杯等所有能抓到的东西，都扔过来。
她的攻击性很强，但眼神里的恐惧，却让人心疼。
“王主任，这可怎么办？她不配合，我们根本没法做检查。” 一个年轻的护士长，擦着额头的汗，一脸无奈。
王主任隔着病房的玻璃，观察了很久。
“她不是在攻击，她是在害怕。” 王主任沉声说，“把她当成一个刚被捕获的野生动物，而不是一个人，或许就能理解她的行为了。”
“那……吃饭怎么办？从昨天到现在，她滴水未进。”
王主任想了想，问旁边的陈建国：“陈老师，根据你的观察，她们在野外，主要吃什么？”
“野果，嫩叶，还有一些坚果。” 陈建国回答。
“去准备一些新鲜的水果和坚果来，不要用盘子装，就那么放在门口。”
这个方法果然奏效了。
当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女孩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下来。她像猴子一样，手脚并用地爬到门口，抓起一个苹果，又飞快地缩回床角，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看着监控画面里女孩的样子，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个人类的女孩，却丧失了人类所有的生活习性。这十九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基础的生理检查，最终还是在镇静状态下完成的。
医生们给她注射了小剂量的镇静剂，在她沉睡之后，才为她抽了血，做了心电图、CT等一系列检查。
初步的检查结果显示，女孩的身体，比想象中要好。
除了明显的营养不良，还有因为长期生活在密林里、缺少光照导致的维生素D严重缺乏之外，她的骨骼发育、器官功能，都基本正常。
它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像一棵在石缝里长大的野草。
然而，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直到妇产科的B超检查报告，送到了王主任的手里。
04
“王主任，您快来看一下！”
B超室里，年轻医生的声音，打破了走廊的安静。
王主任放下手里的病历，快步走了过去。
B超室里，两个医生正对着屏幕，交头接耳，脸上的表情，是混杂着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古怪。
“怎么回事？” 王主任问。
“主任，您……您自己看吧。” 年轻医生指着屏幕，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王主任扶了扶老花镜，凑到屏幕前。
屏幕上，是一个清晰的孕囊影像。孕囊里，一个已经初具人形的胎儿，轮廓分明，甚至可以看到微弱的、原始心管的搏动。
王主任的脑子“嗡”的一下。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检查单，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病人的名字：无名氏（猴孩）。
“周数……有多少周了？”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根据顶臀长估算，大概……大概有12周了。”
12周！
这意味着，女孩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这个结果，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怎么可能？
这个女孩，在与世隔绝的原始森林里，和一群猴子生活了十九年。保护区的记录显示，那片核心区域，十几年来，没有任何人类的活动记录。
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哪来的？
这个念头，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王主任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发抖。
“喂，马上通知陈建国研究员来我办公室，立刻！马上！”
陈建国赶到的时候，王主任正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手里的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看到陈建国进来，王主任直接把那张B超报告单拍在了桌子上。
“你自己看。”
陈建国拿起报告单，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愣住了。他的表情，和王主任第一次看到这份报告时，如出一辙。
“怀孕……12周？” 他喃喃自语，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错。” 王主任把烟头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陈老师，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或者说，科学需要一个解释。一个与猴群生活了十九年的女孩，为什么会怀孕？”
陈建国说不出话来。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难道……难道是保护区里，还有他们不知道的“野人”？或者，是有偷猎者、盗采者，偷偷潜入了核心区？
可如果是那样，为什么他们之前的搜寻，没有发现任何其他人类活动的痕迹？
“这件事，非同小可。” 王主任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必须严格保密。另外，我需要你们，再回一趟她生活的地方，进行一次更彻底、更仔细的搜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我明白。” 陈建国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件事的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个比“猴孩”本身，更加惊悚的秘密。
05
第二天一早，陈建国就带着一支精干的小分队，再次进入了那片原始森林。
这一次，他们的搜查，细致到了极点。
他们以发现女孩的那棵大树为中心，将方圆五公里的区域，划分成了一个个小格子，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他们找到了女孩的“家”。
那是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洞口用藤蔓和树枝做了伪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洞里很简陋，地上铺着厚厚的、柔软的干草，像一个温暖的巢穴。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她吃剩下的果核，还有一些被她打磨过的、当作工具使用的石块和木棍。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没有衣物，没有生活用品，更没有任何可以证明有第二个“人”存在的痕ąś。
搜查持续了整整两天，结果一无所获。
这片区域，除了女孩和猴群，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
陈建国带着满心的困惑和失望，回到了市里。
医院这边，对女孩的各项检查，也进入了尾声。更详细的血液分析、基因检测、微量元素报告，陆续送到了王主任的办公桌上。
王主任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张一张地，仔细研究着那些复杂的数据。
他想从这些冰冷的数字里，找到那个匪夷所思问题的答案。
女孩的基因图谱，是纯粹的人类基因，没有任何异常。
她的血液里，检测出了一些微量的、植物性的生物碱，这和她长期食用野果有关。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那个谜团，像一团浓雾，依旧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这天下午，最后一项，也是最关键的一项检查报告，被送了进来。
那是一份关于女孩体内激素水平和某种特殊抗体的深度分析报告。做这项检测的，是省里最权威的病毒学和免疫学实验室。
王主任戴上老花镜，打开了密封的报告袋。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听得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陈建国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他没有走，他也在等这个最后的结果。
他看到，王主任的目光，逐字逐句地，在那份报告上移动。
一开始，王主任的表情还很平静。
可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就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粗重。
突然，王主任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拿着报告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就像是突然得了帕金森病一样。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眼睛瞪得滚圆，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惊骇与恐惧。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脖子般的嘶哑低语。
下一秒，那份薄薄的报告，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飘飘悠悠地，掉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