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对于18岁的小涛来说压垮他的,是那张刚出来的高考成绩单。
离梦想中的985大学,就差那么几分。
几分,就隔开了两个世界。
一个,是父母在亲戚面前能昂首挺胸的光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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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小涛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那个分数,眼睛又干又涩。
632分。
比他最好的模拟成绩,低了整整二十分。
也比那所他梦寐以求的985大学,去年的投档线,低了五分。
完了。
这两个字像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又在看!有什么好看的!”
母亲王琴的声音尖锐地插了进来,像一把锥子。
“隔壁你李婶的儿子,超了重点线五十分,人家妈妈走路都带风!”
“我就没这个命!”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
一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针。
小涛把头埋得更深了,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吱声。
因为他知道,客厅里还坐着一尊更恐怖的“火山”。
他的父亲,阿明。
从成绩出来到现在,阿明一句话都没说。
他只是坐在那张掉漆的木椅子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劣质香烟。
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小涛能感觉到,那沉默比母亲的咒骂更让人窒息。
突然。
“啪嚓!”
一声巨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小涛猛地回头,看见父亲脚边碎裂的搪瓷杯,茶叶和热水溅了一地。
父亲阿明站了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指着小涛,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最后,他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声音嘶哑地吼了出来。
“废物!”
“我张建明就是个废物!”
“一辈子在工厂里拧螺丝,没出息!我认了!”
“可我没想到,我儿子,也跟我一样,是个废物!”
说完,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坐下,双手插进油腻的头发里,痛苦地呻కి了起来。
整个家,安静得只剩下男人压抑的哭声。
还有墙角,那个平日里毫无存在感,此刻却静静看着一切的爷爷,老张。
02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像个高压锅。
母亲王琴的嘴就没停过,抱怨菜价,抱怨天气,但句句不离儿子的前途。
“要是考上了,学费再贵我们都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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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个分数,高不成低不就,读个普通大学,四年出来还不是跟我们一样?”
“钱花了,人也废了,图什么?”
小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被子蒙住头,可那些话还是像虫子一样往耳朵里钻。
父亲阿明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暴躁。
他开始喝酒,每天都喝得醉醺醺地回来。
回来也不闹,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电视里闪烁的雪花点,一看就是大半夜。
小涛有一次起夜,看到父亲的侧影,肩膀垮着,像一座被压弯了的山。
那一刻,小涛心里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变成了对自己的痛恨。
他恨自己,为什么不再多考几分。
他恨自己,让这个本就压抑的家,彻底掉进了冰窖。
这天晚上,阿明又喝多了。
他没看电视,而是指着墙上“天道酬勤”四个字的十字绣,嘿嘿地冷笑。
“假的!”
“都是假的!”
“勤有个屁用!老子在工厂里勤快了一辈子,还不是个臭拧螺IS的!”
“命!这就是命!”
“我张建明的命,就是个烂命!我儿子的命,也一样!”
王琴想上去劝,被他一把推开。
“你别碰我!你懂什么!”
阿明红着眼,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要是但凡有点能耐,有点学历,小涛至于挤破了头去考那个独木桥吗?”
“我能给他安排工作!我能给他找路子!”
“可我能干什么?我什么都干不了!”
“是我没用!是我这个当爹的,没给他做个好榜样!”
阿明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小涛在房间里,听着父亲的哭声,心如刀割。
他知道,父亲骂的不是他,是自己。
而这份沉重的自责,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一直像个木雕一样坐在角落里的爷爷老张,突然站了起来。
03
爷爷老张,今年七十了。
平日里,他在这个家里就像个影子,沉默,行动迟缓,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他很少参与夫妻俩的争吵,更不评价孙子的学习。
可今天,他站起来了。
他无视了还在痛哭的儿子阿明,也无视了手足无措的儿媳王琴。
他佝偻着背,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房间又小又暗,常年弥漫着一股老木头发霉和膏药混合的味道。
只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几分钟后,老张又走了出来。
他的手上,多了一个用布小心翼翼包着的东西。
他走到桌边,将布包放在上面,一层,一层地打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布包里,是一个已经严重泛黄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的边角都磨破了,但却异常干净,看得出被主人珍藏了很久很久。
老张颤抖着手,从信封里,抽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他将纸展开,抚平,轻轻地推到了儿子阿明的面前。
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小涛也凑了过去,他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瞬间,呼吸都停滞了。
那是一张录取通知书。
纸张虽黄,但那烫金的校徽,和印刷体的宋体字,依然带着一种来自三十年前的骄傲和光芒。
而最上方的大学名字,像一道惊雷,劈中了在场的所有人。
——正是小涛这次拼尽全力,却依然失之交臂的那所,985重点大学!
王琴捂住了嘴,满脸的不可思议。
阿明也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那张通知书,眼神迷茫。
小涛更是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爷爷……怎么会有这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目光就扫到了通知书上那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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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张建明】
张建明!
是爸爸的名字!
04
时间仿佛静止了。
客厅里,静得能听见每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阿明死死地盯着那张录取通知书,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不是激动,而是困惑,是震惊,是掀起滔天巨浪的愤怒。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自己的父亲。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爷爷老张垂着眼皮,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其实当年考上了。”
“我没让你去。”
轰!
这句话,比刚才那声摔杯子的巨响,还要震耳欲聋。
阿明像被一道闪电从头劈到脚,整个人都僵住了。
考上了?
他考上过?
他考上过那所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大学?
三十年前的记忆碎片疯狂地涌入脑海。
那年高考后,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通知书。
他问过父亲,父亲只是叹着气,拍拍他的肩膀说:“落榜了,没事,跟爸去工厂学门手艺,饿不死。”
他信了。
他从此认了命,觉得是自己脑子笨,不是读书的料。
他老老实实进了工厂,学技术,结婚,生子,在这座小县城里,过完了大半辈子。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希望儿子能完成他没有完成的梦。
可现在,他的父亲,这个他尊敬了半辈子的男人,却告诉他。
那不是梦。
那是他本该拥有的人生!
一股滚烫的血气直冲头顶,阿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为什么?”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张依旧低着头,只说了一句:“家里穷,供不起。”
“穷?”
阿明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就因为穷?就因为穷,你就把我一辈子都毁了?”
“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你知道我看到那些大学生,我心里有多羡慕吗!”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
他一把抓起那张录取通知书,想将它撕碎,可手举在半空,却又怎么都下不去手。
那是他的人生啊!
是他被偷走的人生啊!
“你骗了我!”
“你骗了我整整三十年!”
阿明指着老张的鼻子,发出了绝望的怒吼。
“我不会原谅你!”
“我永远都不会原庸你!”
说完,他猛地推开椅子,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冲出了家门,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05
父亲冲出去后,家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母亲王琴瘫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地流着泪。
爷爷老张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脸上的皱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深了。
小涛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短短半小时内,被彻底震碎了。
高考落榜的痛苦,在父亲那被偷走的三十年人生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看着爷爷,那个一向沉默寡言的爷爷。
他真的,只是因为“穷”吗?
小涛不信。
他家的条件,在三十年前的县城里,不算富裕,但也绝不是揭不开锅的那种。
爷爷是个老实本分的木匠,手艺很好,绝不可能供不起一个大学生。
这背后,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一定有。
夜深了。
父亲还没有回来。
母亲哭累了,回房睡了。
爷爷也默默地收起了那张录取通知书,放回他那个破旧的红木箱子里,上了锁,然后躺下了,发出了沉重的呼吸声。
小涛却毫无睡意。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滋生。
他想知道真相。
他蹑手蹑脚地来到爷爷的房门口,透过门缝,看到爷爷似乎已经睡熟。
他的心怦怦直跳。
他悄悄溜了进去,来到那个红木箱子前。
箱子锁着。
小涛急得团团转,他突然想起,爷爷总是把一串钥匙挂在裤腰上。
他壮着胆子,走到床边,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地从爷爷的裤子上,取下了那串钥匙。
他用颤抖的手,试了好几次,才“咔哒”一声,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除了那张录取通知书,还有一个用红绳捆着的小包裹。
小涛解开红绳,里面是一叠厚厚的信。
信纸都已经泛黄发脆。
他抽出最上面的一封。
信封上,没有收件人,也没有寄件人。
他打开信纸,一行行熟悉的,属于爷爷的字迹映入眼帘。
信的内容不长,但小涛只看了几行,就感觉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