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小腹处空落落的，那种骨肉被剥离的痛楚，让她每一次呼吸都觉得撕心裂肺。
孩子，她盼了三年的孩子，没了。
就因为她去物业投诉那个新来的保安，在消防通道里堆满了杂物，还经常在那儿抽烟。
几句争执，那个五大三粗的保安就推了她一把。
她摔倒了，血就那么涌了出来，染红了她浅色的裙子。
张伟紧紧握着妻子的手，手背上青筋暴露。他双眼布满血丝，昔日温和的眼神此刻像淬了冰。
他看着妻子惨白如纸的脸，听着她压抑不住地低泣，心如刀绞。
“晓雨，别怕，有我。”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林晓雨泪眼模糊地看着丈夫，这个平日里不善言辞，甚至有些木讷的男人，此刻却像一座山，让她有了一丝丝依靠。
但一想到那个嚣张的保安，想到物业经理那副事不关己的嘴脸，她的心就沉了下去。
“他们……他们只肯赔三万块钱……”晓雨的声音都在发抖，“一条人命啊，张伟，我们的孩子……”
张伟低下头，轻轻吻在晓雨汗湿的额头上。
“我知道。”他再次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这件事，没这么容易完。”
01
张伟和林晓雨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留在这个繁华的都市打拼。
两人省吃俭用好几年，才凑够了首付，在“丽水家园”买下了一套两居室。
小区名字听着雅致，但物业管理一直马马虎虎。
以前也不是没投诉过，比如楼道灯坏了半个月没人修，绿化带快成了荒草地。
张伟也打过几次物业电话，对方都是客客气气地应着，然后，就没然后了。
张伟是个软件工程师，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上班，每天勤勤恳恳，算是个老实人。
林晓雨在一家私企做行政，性子比张伟活络些，也更关注生活里的琐事。
这个孩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也是全家人的期盼。
为了备孕，晓雨提前半年就开始调理身子，戒掉了所有不良习惯。
家里婴儿房都开始慢慢添置东西了，柔软的小衣服，可爱的摇铃，每一件都承载着他们满满的期待。
出事那天，晓雨本来是想去物业办公室好好反映一下情况。
新来的那个保安，姓王，三十来岁，膀大腰圆，总是斜着眼看人。
他不光把消防通道当成了私人储物间，还经常和几个工友在那儿吞云吐雾，搞得乌烟瘴气。
晓雨怀孕后对烟味特别敏感，而且消防通道堵塞也是极大的安全隐患。
她好声好气地跟王保安说，能不能把东西挪一挪，不要在通道里抽烟。
王保安当时正跟人聊得唾沫横飞，闻言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这人管得真宽！”
晓雨见他这态度，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消防安全不是小事，万一出事了怎么办？而且这里是公共区域……”
“嘿，我说你这娘们儿是不是找茬？”王保安眼睛一瞪，语气也横了起来，“我乐意放哪儿就放哪儿，碍着你什么事了？”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晓雨也有些生气了。
“老子就是道理！”王保安说着，伸手就来推搡晓雨，“滚滚滚，别在这儿碍眼！”
晓雨一个趔趄，重重摔在了地上。
02
流产手术后的第三天，张伟搀扶着虚弱的晓雨，再次来到了丽水家园的物业管理处。
物业经理姓赵，五十岁上下，顶着个油光锃亮的地中海发型，大金戒指在手指上晃眼。
一见张伟夫妇，赵经理脸上堆起职业性的笑容，热情地让他们坐，又亲自倒了两杯水。
“张先生，张太太，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出了这种事，我们物业也是有责任的。”赵经理开口说道，语气听着诚恳，但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
“我已经狠狠批评教育过小王了，他也是年轻，冲动，下手没个轻重。”
“批评教育？”张伟冷冷地看着他，“赵经理，我妻子因为他，孩子没了！这不是一句批评教育就能过去的吧？”
“是是是，我们理解您的心情。”赵经理连连点头。
“所以我们和王保安也商量了，我们愿意承担晓雨女士的全部医疗费，另外，再拿出两万块钱，作为营养费和精神补偿。您看怎么样？”
晓雨听到“两万块”，气得浑身发抖。
“两条人命……哦不，在你们眼里，我孩子的命，就值两万块？”她声音嘶哑，眼泪又涌了上来。
“张太太，您先别激动。”赵经理摆摆手，脸上那点笑容也淡了下去。
“这事儿呢，说到底，小王他也不是故意的。而且，您当时情绪也比较激动，双方都有点责任，对吧？”
他话锋一转，开始暗示晓雨也有过错。
“我们物业呢，也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您也知道，小王家境也一般，一个月也就那么点工资，这两万块钱，不少还是我们物业公司先垫付的。”
张伟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赵经理，我们要求的不是钱的问题。”
“第一，那个王保安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他这是故意伤害！”
“第二，你们物业公司必须公开道歉，并且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赵经理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慢悠悠地说：
“张先生，法律制裁？这事儿派出所也来看过了，定性为民事纠纷，就是个意外拉扯。”
“小王最多也就是个防卫过当，或者说行为过激。真要走法律程序，费时费力，最后结果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威胁：“我们小区住了上千户人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闹大了，对谁都不好，您说是不是？”
03
张伟和林晓雨没有接受那笔带着侮辱意味的“补偿”。
他们报了警，希望能讨回公道。
但就像赵经理说的那样，派出所的民警来了，做了笔录，调取了监控——监控恰好那个角度有些模糊，只能看到推搡的动作，很难清晰界定是谁先动的手，以及用力的程度。
王保安一口咬定是林晓雨先对他进行辱骂，他只是“不小心”推了一下。
物业那边也派人跟着，不停地说好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最后，民警也只能进行调解，建议双方协商解决。
因为证据不足，王保安的行为很难被定性为故意伤害，顶多算治安管理处罚，拘留几天，罚点款。
而晓雨的流产，虽然时间上和冲突有关，但法律上要直接证明是哪一推导致，也需要很多复杂的医学鉴定。
张伟请了律师咨询，律师也坦言，这种情况打官司，胜算不大，而且时间成本和金钱成本都很高。即便赢了，赔偿金额可能也和物业提出的差不多。
接下来的几天，张伟带着晓雨去过街道办，也试着找过区里的妇联，希望能有人出面帮忙。
但这些部门，要么是表示同情，然后把皮球踢回给物业和派出所，要么就是让他们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一圈下来，身心俱疲。
小区里也开始有些风言风语。有人同情晓雨的遭遇，但更多的人选择明哲保身，不愿掺和。
甚至还有些不和谐的声音，说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孕妇就该好好在家待着，乱跑什么”。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晓雨心上。她整日以泪洗面，饭也吃不下，人迅速消瘦下去。
张伟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他白天要上班，晚上回来要照顾晓雨，还要抽空去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巨大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最终，在赵经理假惺惺的“多次慰问”和“我们也是尽力了”的说辞下，考虑到晓雨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实在不宜再拖下去，张伟攥着拳头，代晓雨签下了那份和解协议。
三万块钱，包括了医药费。
拿到钱的那天，晓雨把头埋在张伟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张伟，我没用，我连我们的孩子都保不住，现在连公道都讨不回来……”
张伟抱着妻子，眼神里是外人看不懂的深沉。
他知道，这件事，在晓雨心里会是一辈子的痛。而在他心里，这笔账，才刚刚开始记下。
04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屈辱地了结了。
可一周后，那个王保安，竟然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丽水家园的保安岗位上。
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见相熟的工友，还得意洋洋地吹嘘自己“后台硬”。
这天下午，晓雨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张伟扶着她下楼想透透气。刚走到小区门口，就迎面撞见了那个王保安。
王保安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他不仅没有丝毫愧疚和躲闪，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甚至还阴阳怪气地对着对讲机说了句：
“哎，巡逻注意点啊，别又有什么不长眼的自己撞上来，到时候赖咱们身上！”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张伟和晓雨听见。
晓雨的脸“唰”地一下全白了，她死死抓住张伟的胳膊，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
“畜生！你这个畜生！”晓雨指着王保安，气得几乎说不出话。
王保安把对讲机往腰上一挂，双手抱胸，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无赖相：
“哟，这不是张太太吗？身体恢复了？啧啧，您可得当心点，别又动了胎气……哦，不对，您现在可没胎气可动了，哈哈哈！”
他竟然还敢拿孩子的事情来刺激晓雨！
“你闭嘴！”张伟猛地把晓雨护在身后，双眼像要喷出火来。那股一直被他强压着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周围渐渐有居民围了过来，对着王保安指指点点。
王保安却更加得意，他料定张伟不敢把他怎么样。物业的赵经理可是他表舅，这点小事，表舅早就给他摆平了。
“我闭嘴？我凭什么闭嘴？”王保安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几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不就是没了个小崽子吗？赔了你们钱就不错了，还想怎么样？告诉你们，在这丽水家园，老子就是王法！”
晓雨听到“小崽子”三个字，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张伟一把扶住妻子，他看着王保安那张丑恶的嘴脸，心中的杀意几乎要抑制不住。
但他最终没有选择用拳头解决问题。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王保安，那眼神冰冷刺骨，让王保安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很好。”张伟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你会为你今天说的每一个字，付出代价。”
说完，他不再理会王保安的叫嚣，小心地搀扶着摇摇欲坠的晓雨，转身往回走。
围观的邻居们议论纷纷，都觉得这张伟也太窝囊了，老婆孩子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连句狠话都不敢大声说。
只有晓雨，靠在丈夫的臂弯里，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和那股不同寻常的冷静。
她认识张伟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不是暴怒，而是一种沉静到可怕的愤怒。
回到家，张伟把晓雨安顿在沙发上，给她倒了杯温水。
“晓雨，你相信我吗？”他看着妻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晓雨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张伟脸上露出一个极浅，却又极坚毅的笑容：“那就好。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
他没有多说，只是默默地拿出手机，开始翻看通讯录。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停留在一个又一个名字上，眼神专注而锐利。
05
接下来的两天，出乎意料的平静。
王保安依旧在小区里耀武扬威，赵经理也时不时地在业主群里发些无关痛痒的通知，仿佛之前的一切冲突都未曾发生过。
晓雨的情绪依旧低落，但张伟的冷静给了她一些莫名的安定。她不知道丈夫要做什么，但她选择相信他。
这天晚上，晓雨没什么胃口，早早就躺下了。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那个王保安嚣张的嘴脸，还有自己那未出世便夭折的孩子。
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枕巾，她只能压抑着哭声，肩膀一下下地抽动。
张伟轻轻走进来，坐在床边，将妻子揽进怀里。
“别哭了，晓雨，对身体不好。”他柔声安慰，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和即将爆发的凛冽。
晓雨在他怀里一直抽噎地哭，哭了好久，直到哭得有些累了，才渐渐止住。
张伟看着妻子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心中怒火翻腾。
他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一点，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张伟特意按下了免提键。他要让晓雨听见，他要让她知道，她所受的委屈，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
就是这个声音！
林晓雨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眼睛倏地瞪大，瞳孔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神色，死死地盯着张伟的手机。
这……这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