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动物园里的长颈鹿，总是伸着优雅的脖子，用那双纯净得如同孩童般的大眼睛温顺地打量着游客。它们咀嚼嫩叶的样子，缓慢而恬静，仿佛是这喧嚣都市中最与世无争的生灵。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这看似温和的庞然大物，实则蕴藏着惊人的力量和难以预测的凶猛。它们修长的腿，一旦感觉受到威胁，可以爆发出致命的踢击，连狮子都要退避三舍。
此刻，阳光明媚，北城动物园内人潮涌动。欢声笑语中，却夹杂着一丝不协调的尖锐。
“雨涵！林雨涵——！”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长颈鹿园区外回荡。
“我的女儿不见了！就在这里，刚刚还说要给我买水喝的！”男人焦急地对闻讯赶来的保安比划着，额头上青筋暴起。
保安例行公事地询问：“女士，您确定是这里吗？有没有可能去了别的园区？”
“不可能！她说最喜欢长颈鹿，我们就在这儿看的！”女人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更加尖利，“我的雨涵，她那么乖，她不可能乱跑的！”
周围的游客渐渐围拢过来，好奇地探望着。议论声，孩童的哭闹声，混杂着父母绝望的呼喊，让这片区域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长颈鹿依旧在围栏内缓缓踱步，时不时低头，用那长长的睫毛下的眼睛，漠然地扫过栏杆外焦灼的人群。阳光在它们黄褐色的斑纹上跳跃，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
林雨涵，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就这样在熙熙攘攘的动物园里，在父母的眼皮底下，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
01
林雨涵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成绩单上，她的名字永远排在最前面，鲜红的“优秀”二字是对她十几年寒窗苦读的最好注脚。各类竞赛奖状，从区级到市级，几乎铺满了她房间的一面墙。父母提及她，总是满脸藏不住的骄傲。
“我们家雨涵啊，从小就不用我们操心。”父亲林建国端着酒杯，在亲戚聚会上意气风发，“老师都说，这孩子是块好料，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母亲周慧则会适时补充女儿的贴心：“雨涵不光学习好，还特别懂事。知道我们工作忙，放学回家自己做作业，还会帮我做点家务。”
在这样的赞誉和期盼中，林雨涵安静地成长。她戴着细框眼镜，说话细声细气，唯一的爱好似乎就是读书。她很少有同龄女孩那些追星、逛街的爱好，生活两点一线，学校和家。
父母为她规划好了完美的人生蓝图：重点大学，热门专业，毕业后一份体面的工作，然后结婚生子，安稳一生。林雨涵对此也从未表现出任何异议，她乖巧得让人心疼。
只有一次，在高考结束后，她拿着那张足以让她选择国内任何一所顶尖大学的成绩单回家时，面对父母兴奋的规划，她小声地说了一句：“爸，妈，我……我想去动物园看看，看看真正的长颈鹿。”
林建国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多大点事儿！我还以为你要什么呢！行，等录取通知书下来，爸妈带你去最好的动物园！”
周慧也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这孩子，还是这么单纯。好，你想看长颈鹿，妈陪你去。”
她记得，当时雨涵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彩，那是她平时沉静的脸上很少出现的生动。她只是想亲眼看看那种脖子长长的、悠闲漫步的动物，这个愿望简单到近乎卑微。
谁也没想到，这个小小的愿望，竟成了她人生中最后一个被提及的念想。而那看似温顺的长颈鹿，在她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也成了一个无人能解的谜。
家庭的权力结构很简单，父母主导着一切，雨涵是顺从的执行者。他们爱她，用他们认为最好的方式。只是，这种爱，有时也像一个精致的笼子。
02
林雨涵失踪的头三天，是林建国和周慧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动物园的监控录像一遍遍地播放，画面中的雨涵最后出现的地点，确实是长颈鹿园区外的那个小卖部附近。她对父母说去买水，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监控的死角，像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所有的线索。
“怎么会这样？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周慧坐在派出所的接待室里，眼神空洞，喃喃自셔语。几天下来，她的嗓子已经完全沙哑。
林建国则在各个部门间奔走，打印了上千份寻人启事，在每一个雨涵可能去的地方张贴。他的手机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机，朋友圈里全是女儿的照片和求助信息，每一个陌生电话都让他心惊肉跳。
“林先生，我们已经扩大了搜索范围，动物园内部也进行了排查，暂时还没有发现。”年轻的警员公式化地回答，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的同情。
“暂时没有？还要多久才能有？”林建国的情绪有些激动，“我女儿那么胆小，她一个人在外面该多害怕！”
现实的矛盾如同冰冷的墙壁，横亘在他们面前。动物园方面表达了遗憾和配合调查的意愿，但字里行间，也暗示着林雨涵是成年人，或许是自行离开。这种猜测像针一样刺痛着林建国夫妇。
家里的开销陡然增大。为了寻找女儿，林建国几乎停掉了手头所有的工作。每天的饭菜也顾不上做，夫妻俩随便买点包子馒头充饥。以前温馨整洁的家，如今乱糟糟的，沙发上堆满了女儿的衣物，仿佛她下一秒就会回来。
网络上，关于林雨涵失踪的消息也引起了一些关注。有同情，有祈祷，但也夹杂着一些不负责任的猜测和谣言，更是让夫妻俩心力交瘁。
“有人说……说雨涵是不是网恋被骗走了……”周慧看着手机屏幕，手指都在颤抖。
林建国一把夺过手机：“别看这些！雨涵不是那种孩子！她连电脑都很少碰！”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无助中疯狂滋长。他们开始回忆雨涵失踪前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微小的异常，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然而，记忆中的雨涵，永远是那么乖巧，那么平静。
03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两周。
林雨涵依旧杳无音信。
警方的搜索力度在最初的几天后，逐渐常规化。
媒体的热度也渐渐退去，新的热点新闻层出不穷，一个失踪女孩的消息很快就被淹没。
只有林建国和周慧，还固执地守在动物园附近的小旅馆里。旅馆房间狭小潮湿，每天的住宿费像刀子一样割着他们的心。他们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甚至开始向亲戚朋友借钱。
“建国，我们……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周慧的声音虚弱无力，曾经保养得宜的脸上布满了憔悴。这些天，她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一闭上眼，就是雨涵的脸。
林建国默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充满了血丝：“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
家里的日常早已停摆。没人打扫卫生，没人按时做饭。原本为雨涵准备的大学学费，如今成了他们寻找女儿的经费。亲戚们从最初的积极帮助，也渐渐变得有些疏远，电话里的安慰话语也越来越客套。
现实的残酷，像潮水般将他们淹没。
动物园方面，除了最初的配合，后续也只是例行公事地表示会留意。对他们而言，这或许只是一起不幸的意外事件，是日常运营中需要处理的无数麻烦之一。
林建国曾数次想冲进动物园管理处，要求他们给个说法，甚至怀疑动物园内部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每一次，都被周慧死死拉住。
“建国，别冲动！我们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周慧哭着说，“我们不能再出事了。”
矛盾在无声中积累，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们。他们与警方的沟通越来越少，与动物园的隔阂越来越深。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而他们的女儿，就在漩涡的中心消失了。
一天，林建国在整理雨涵的物品时，发现了一本日记。日记里，雨涵写下了她对未来的憧憬，对大学生活的向往，还有……对长颈鹿近乎痴迷的喜爱。
“它们那么高，看得那么远，一定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风景吧……”
林建国合上日记，泪水无声地滑落。
04
两周后的一个下午，一个自称目击者的电话，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林建国夫妇心中压抑已久的炸药桶。
电话那头的人声称，在林雨涵失踪那天，曾在动物园后门附近，看到一个女孩被两个男人强行拖上了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
描述的体貌特征，与林雨涵有几分相似。
“地址！告诉我地址！”林建国几乎是吼出来的。
对方支支吾吾地提供了一个模糊的地点，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林建国和周慧像疯了一样，立刻报警，并租了一辆车，按照那个模糊的地址找去。那是一片偏僻的废弃工厂区，空气中都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然而，当他们和姗姗来迟的警察一同找到那个所谓的目击地点时，除了满地的垃圾和野草，什么也没有。所谓的“目击者”也再也联系不上。
希望再一次破灭，而且是以如此残酷的方式。
“耍我们吗？！是谁在耍我们？！”林建国双目赤红，一拳狠狠砸在生锈的铁门上，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周慧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声撕心裂肺，在空旷的废弃工厂区回荡。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雨涵……我的雨涵啊……”
警察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这很可能是一个恶作剧电话，或者是不确切的线索。他们劝慰了几句，便收队离开了。
只剩下林建国和周慧，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那么渺小和无助。
回到暂住的小旅馆，林建国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和绝望。他猛地起身，抓起桌上的烟灰缸，就要往外冲。
“我要去找动物园！肯定是他们！是他们没有尽到责任！是他们把雨涵弄丢了！”他嘶吼着，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建国！你冷静点！”周慧死死抱住他的腰，“我们不能这样！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那要怎样？！”林建国一把甩开她，烟灰缸“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我们就这样等着吗？等到雨涵的尸体都找不到了吗？！”
这是他第一次对妻子如此粗暴。周慧愣住了，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哭声。
就在这时，林建国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接通了电话，语气依旧生硬：“喂？哪位？”
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疲惫但沉稳的男声：“请问是林雨涵的父亲，林建国先生吗？我是北城动物园兽医院的王医生。我们这里……有点情况，可能需要您过来一下。”
05
兽医院？
林建国的心猛地一沉。雨涵的失踪，和动物园的兽医院能有什么关系？难道……
他不敢往下想，声音有些发紧：“王医生？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的王医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是关于我们园里的一只长颈鹿。它最近状态一直不好，今天突然病危，我们决定进行紧急手术。在术前的检查中，我们发现了一些……一些异常的情况。”
“长颈鹿？”林建国皱起眉头，一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女儿最喜欢的动物，女儿失踪的地点……
“是的，”王医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凝重，“我们怀疑它的腹腔内有异物。具体是什么，还需要开腹探查。考虑到……考虑到林雨涵小姐失踪的事件，园方领导觉得，还是有必要请您和您的家人过来，作为见证。”
林建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周慧也听到了电话的内容，脸色瞬间煞白。她紧紧抓住丈夫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好，我们马上过去。”林建国挂断电话，声音干涩。
去动物园兽医院的路上，夫妻俩一言不发。车内的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开始闪烁，却照不亮他们心中的黑暗。
兽医院的手术室外，灯光明亮得刺眼。几位动物园的领导面色凝重地站在那里，见到林建国夫妇，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林先生，林太太，让你们过来，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一位副园长上前解释道，但话语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林建国没有理他，目光死死盯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那扇门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周慧紧紧握着丈夫的手，手心冰冷，全是汗水。她不停地小声祈祷，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祈祷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暗了下来。
门开了。
王医生摘下口罩，神情复杂地走了出来。他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眼神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恐惧。
“王医生，怎么样？”副园长急忙迎上去。
王医生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林建国和周慧，声音艰涩地开口：
“我们……我们给长颈鹿做了手术，解剖后……”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语有千斤重。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仿佛凝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