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3月,我入伍到了北京的部队。六年后,1982年10月,营长带着干部战士们到火车站送别我们这批退伍老兵。火车开动,我和站台上的首长、战友们挥手告别。坐回座位上,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心里突然为那口袋里厚厚一沓钱发起愁来——那是部队发的280块钱退伍费和路费。
我家在豫西卢氏县,那地方有小西藏之称,穷是出了名的。别说我刚入伍的1976年,就是到了1982年我退伍这会儿,县里农村人家,一年到头手里也见不到几个现钱。那时县城工人一个月能挣个二三十块钱,已经算很不错了。我当了七年兵,退伍时拿到这笔280块的“巨款”,心情很激动。我打心底里感谢部队,这七年管吃管住管穿,每个月还发津贴。刚入伍那年每月6块,到1982年退伍时,因为当了班长,每月能领20块基本津贴,再加上2块钱班长津贴。
只是1981年下半年开始,老家搞了包产到户,地分到了各家各户。父母年纪大了,弟弟在外面上学,妹妹也快出嫁了。家里没壮劳力种地,父母来信一封接一封,催我赶紧退伍回去。偏偏这时候,连长找我谈了话,说连队很需要我,想给我转志愿兵。在留下来转志愿兵,还是退伍回家撑起门户这两条路之间,我只能选后者。连长虽然后来又挽留了好几次,但看我实在要走,也只能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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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伍命令一下来,司务长就开始给我们结算。算来算去,最后递给我280块钱。司务长还开玩笑说:“这回你可发财了,回你们村,这就是一笔巨款啊!”
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又转汽车,我才算真正回到了山沟沟里的家。村子很小,也就十来户。我这个当兵六年的突然回来,一下子成了村里的稀罕事。大爷大娘、叔叔婶婶,还有那些我叫不上名字刚会跑的小孩,都涌到我们家,想看看我,听我讲讲北京当兵的新鲜事。不过,在工程维护部队待过,我知道什么能讲什么不能讲,虽然退伍了,该保守的秘密,我一句也不会多说。
热闹了两三天,生活慢慢平静下来。母亲跟我说:“你这也回来了,和小静的婚事该定了。”小静是父母早些年给我说的对象,她家情况也不好,就在我们村后山根底下。姑娘话不多,人老实勤快。我俩订了亲,她就把自己当成了我们家的人,时常过来帮我母亲干点活,母亲很喜欢她。父母听说部队给我发了280块退伍费,老两口乐得合不拢嘴:“这下好了,结婚的钱不用愁了!”
退伍回来刚五天,我就揣着钱去了趟县城。花了二十多块钱,给老丈人买了两瓶酒、两条烟,给丈母娘扯了一块做衣裳的花布。提着这些东西到了小静家,她父母特别高兴。小静的婚事是他们心头的大事,虽然没明说,但通过媒人跟我母亲提过,怕我在部队待久了变心,总盼着女儿早点过门。我当面提了结婚的事,老两口很通情达理:“你俩都大了,又在部队见过世面,你们自己看好了就行,我们没意见。”半个月后,两家就定好了日子。
办婚事,我一点不敢铺张。花50块钱把家里准备当新房的屋子简单修整了一下,置办了必需的桌子、床铺和脸盆毛巾那些东西。1983年5月1日那天,我和小静简单请亲友吃了顿饭,就算成亲了。从办酒席到杂七杂八的花销,总共花了不到100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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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家,安顿下来,就得想想往后日子怎么过了。手头上那280块钱,娶亲加上修房子买东西,差不多花了快200块,就剩不到100块了。坐吃山空不行,得找个营生。琢磨来琢磨去,在咱这山村里,能干的事好像只有养猪了。小静在家养过猪,山上到处是青草。而且我在部队也给连队喂过猪,知道点门道。
为了心里更有底,我专门跑了一趟县城的屠宰厂打听消息。养猪不容易,主要图个能换成钱,得先找好销路才踏实。在县城,我找到一个战友问这个事,很巧,他爹就在屠宰厂上班,还是个小领导。我去见了他爹,说了想养猪的想法。没想到他挺支持,告诉我屠宰厂有规矩,农户养的猪,送来多少就收多少,等级和价格都有标准,不会压价。老爷子甚至想让他儿子跟我一起干,可惜战友对这行没兴趣。
听说猪有地方收,我心里就踏实了。回家跟父母和小静一说,父亲也觉得这事儿比闲着强,很支持。后来,我们爷俩在屋门前动手整了个猪圈。我拿出40块钱,买了10只小猪崽(8只母猪崽,2只公猪崽)。就这样,农忙时节一家人忙地里的活,种自家的责任田,施肥、除草,收工回家前,还不忘顺手割一背篓青草回去喂猪。我还翻了些资料,知道把玉米杆、红薯秧这些切碎发酵,再掺点玉米粉、豆子粉,就是挺不错的饲料。自家也种玉米和红薯,这些东西不缺,冬天的小红薯和红薯秧子,猪也挺爱吃。日子是苦点累点,但我和家人用心喂着,10头小猪长得挺欢实。
谁知冬天出了意外。一场大雪封了山,夜里我们都睡着了,突然听见猪圈里猪叫得厉害。我赶紧爬起来,推开院门,模模糊糊看到一条黑影从猪圈蹿出来跑了。过去一看,两头小猪被咬死了。雪地上的脚印清清楚楚,是狼干的。大雪封山找不到吃的,饿狼胆子也大了,敢跑到猪圈里来。小静看着被咬死的小猪,心疼得直掉泪。第二天天一亮,我和父亲就赶紧加高猪圈的土墙。有村里老人讲,野猪和狼都多疑,我们在墙头用石灰水画了几个大白圈。这样它们可能以为是人设的陷阱,不敢靠近。另外,我在院门后和猪圈角落各放了一根粗木棍,以防万一。
养猪是苦活累活,但在部队几年也习惯了,干起活来有股不干完不休息的劲儿。养猪多了,猪粪也多。我把猪粪挖出来,沤一沤再上到自家地里,这可是好东西,能慢慢把又硬又板的地变得疏松肥沃。
快过年的时候,我把最早养大的5头肥猪拉到县城屠宰厂卖了,挣回来746块钱。用这钱,家里添置了不少新东西。父母可高兴了,没想到养猪真能换这么多钱。更让我们意外的是,那一年冬天,我们家之前养的母猪下了崽,一下子添了20多只小猪仔。家里的养猪营生,算是走上了正轨。
后来我跟小静半开玩笑地说:“你猜怎么着?那年火车上,我摸着兜里那280块钱发愁,不知道回家能干点啥。真没想到,最后用它娶了你,还养了一群猪。”小静听了,笑着嗔怪地拍了我一下:“瞎说什么呢!”父母也跟着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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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这样说,但看到我家养猪见了效益,村里以前笑话我“养猪能出息啥”的人,也慢慢有人来打听怎么养了。我知道多少就告诉他们多少,没啥保留。没多少日子,村里又有4户人家开始跟着养猪。几年过去,我们村渐渐成了附近有点小名气的养猪村。虽然夏天那味儿大了点,但乡亲们的日子确实比以前好过些了。
1993年,我退伍回到家乡的第十个年头,村民们选我当了村长。当了村长,不光是带着大家养猪,还要想办法修修村里的泥巴路,把电线架进来,带着大伙种苹果、核桃这些值钱点的果树……一心想让大伙的日子都富裕起来。
那六年的部队生活,教会了我实实在在的本事,也给了我一份不一样的心气。现在回想起来,正是那段经历,给我后来走的路子垫了个实在的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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