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在科技巨头陈屹的追悼会上，江峰穿着一身廉价的黑色西装，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像一个与这场盛大告别格格不入的幽灵。
大屏幕上，正播放着陈屹生前的辉煌履历：天才程序员、商业奇才、千亿市值公司的掌舵人、这个时代最耀眼的明星企业家……
江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十年前，他们还是挤在同一个车库里，分食一碗泡面的兄弟。
五年前，他走投无路去求他，却被他用一千块钱，像打发乞丐一样，让保安赶出了公司大门。
如今，他英年早逝，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江峰只想来送他最后一程，为那段早已死去的青春，画上一个句号。
追悼会结束，宾客散去。一个穿着考究，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找到了江峰。
“请问，是江峰先生吗？”
“我是。”
“我是陈屹先生的私人律师，姓王。”王律师的表情很严肃，“陈先生生前立下遗嘱，如果有一天您出现在他的葬礼上，就让我把这个东西，亲手交给您。”
说着，王律师递过来一个用牛皮纸袋密封好的包裹。
江峰迟疑着，接了过来。包裹不厚，能摸出来，里面像是一个笔记本。
“陈先生还说，”王律师推了推眼镜，“他说，他欠你一句对不起。他说，如果还有下辈子，他想做个健康的人，再和你当一次兄弟。”
说完，王律师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江峰握着那个牛皮纸袋，站在空旷的礼堂里，心中那潭死水，再次被搅得波涛汹涌……
01
二十年前，江峰和陈屹是大学里最好的朋友，也是睡在上下铺的兄弟。
江峰性格开朗，能说会道，是天生的社交家。
陈屹则是个技术宅，沉默寡言，除了代码，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两个性格迥异的人，却因为一个共同的梦想，走到了一起——他们要创建一家属于自己的软件公司，改变世界。
毕业后，他们拒绝了所有大公司的offer，用凑来的几万块钱，在郊区租了一个漏雨的车库，注册了他们自己的公司——“远航科技”。
那段日子，是他们这辈子最苦，也是最快乐的时光。
白天，江峰穿着借来的西装，一家一家地跑客户，磨破了嘴皮，喝坏了肠胃，只为拉来一个几千块的小单子。
晚上，陈屹就着昏暗的灯光，一行一行地敲代码，攻克一个又一个技术难关。
他们把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一日三餐，顿顿都是泡面加火腿肠。
江...峰饿了，陈屹会把自己的那根火腿肠给他。
陈屹累了，江峰会给他讲笑话，陪他抽一块钱一根的劣质香烟。
“阿屹，等咱们公司上市了，我就给你买个别墅，让你天天在家写代码，再也不用看客户的脸色。”
“好。”陈屹的回答永远只有一个字，但眼神里，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等咱们有钱了，我就买下全世界的服务器，让你再也不用为内存发愁。”
“好。”
它们就像两株相互依偎的野草，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野蛮地生长着。
凭着陈屹天才般的技术和江峰不要命的拼劲，“远航科技”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并且慢慢有了起色。
他们搬出了车库，租了正式的办公室，团队也从两个人，变成了二十个人。
他们拿到了第一笔天使投资，开发出了公司的第一款旗舰产品——“方舟”数据管理系统。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即将迎来属于自己的辉煌。
然而，一场灭顶之灾，却在悄然降临。
02
“方舟”系统上线的前一天，陈屹找到了江峰，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阿峰……出事了。”
“我……我在系统的底层架构里，发现了一个致命的漏洞。这个漏洞，可能会导致用户数据被窃取。”
江峰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刚……”陈屹的声音都在发抖，“都怪我，都怪我太自信了，为了赶进度，我跳过了一步压力测试……”
“现在有办法补救吗？”
陈屹痛苦地摇了摇头：“来不及了。我们和最大的客户‘华美集团’签了对赌协议，明天必须上线，否则，我们不仅要赔偿三倍的违约金，还要把公司的所有股权，无偿转让给他们。”
江峰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华美集团”是他们最大的客户，也是他们未来的希望。
一旦系统出问题，导致“华美”的数据泄露，那后果，不堪设想。
“远航科技”会立刻破产，他们两个人，也会背上永远都还不清的巨额债务，这辈子都别想在IT行业里翻身。
“是我害了你，阿峰。”陈屹这个一米八的汉子，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是我毁了我们共同的梦想。”
江峰看着自己最好的兄弟，这个曾经骄傲的天才，此刻却脆弱得像个孩子，他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拍了拍陈屹的肩膀，眼神，却在瞬间变得无比坚定。
“别哭了。”他说，“天，还没塌下来。”
“公司，是咱们俩的孩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死。”
“你，是我的兄弟，我也不能看着你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这件事，交给我。”
第二天，在产品发布会的现场，当着所有媒体和客户的面，江峰，这位“远航科技”的CEO，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
他没有发布产品。
他先是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拿起话筒，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语气说：“各位来宾，各位媒体朋友，非常抱歉。由于我个人的刚愎自用和决策失误，为了抢占市场，我无视了技术团队的风险警告，强行要求‘方舟’系统提前上线。就在昨晚，我们的工程师在最终测试中，发现了一个可能导致灾难性后果的安全漏洞。”
“我宣布，‘方舟’系统将无限期延迟发布。所有因此造成的损失，包括与‘华美集团’的合约，都由我个人，江峰，承担全部责任。”
“从即刻起，我将引咎辞去‘远航科技’CEO的职务，并宣布个人破产，用我个人的一切，来弥补这次失误所造成的损失。”
全场哗然。
陈屹站在台下，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上的江峰，眼泪无声地滑落。
他知道，江峰，用一种最惨烈的方式，把所有的罪责，都扛到了自己一个人的身上。
他保全了公司的声誉，也保全了他陈屹这个技术负责人的名声。
代价是，江峰自己，将坠入万丈深渊。
03
那场发布会后，江峰成了整个行业的笑柄和反面教材。
他卖掉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包括父母留给他唯一的房子，才勉强赔偿了“华美集团”一小部分的损失。
他宣布了个人破产，背上了巨额的债务。
没有一家公司敢要他，他被整个行业彻底拉黑。
而“远航科技”，因为处理得当，加上陈屹后续拼了命的技术补救，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江峰离开后，陈屹一个人扛起了所有。
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疯狂。
他没日没夜地工作，只用了半年时间，就推出了完美版的“方舟”系统，一举奠定了公司在行业内的领先地位。
此后的五年，是“远航科技”高歌猛进的五年。
公司拿到了巨额融资，规模越来越大，最后成功上市，市值千亿。
陈屹，也从一个落魄的程序员，一跃成为万众瞩目的科技新贵，商界偶像。
而江峰，却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为了生计苦苦挣扎。
他做过代驾，送过外卖，最后在一家小公司，找了份网管的工作，拿着微薄的薪水，勉强度日。
他从不看任何关于科技和财经的新闻。
他怕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那张熟悉的脸。
不是嫉妒，而是心痛。
他为兄弟的成功感到高兴，但午夜梦回，他也会问自己，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妻子的病倒。
急性阑尾炎，需要立刻手术，手术费要两万块钱。
江峰翻遍了家里所有的角落，也只凑出三千块。
他这辈子，从没求过人。
但这一次，为了妻子，他决定，去求一次那个他用整个前途换回来的兄弟。
他去了“远航科技”那栋气派的总部大楼。
他被前台拦住，被保安盘问，等了整整四个小时，才终于在那个装修得像皇宫一样的CEO办公室里，见到了陈屹。
陈屹坐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五年不见，他变得陌生了，身上有了一种成功人士特有的，冰冷而又傲慢的气场。
“有事吗？”他开口了，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感情。
江峰艰难地，说出了自己的困境。
陈屹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示。
等江峰说完，他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叠钱，数了十张，扔在了桌子上。
“一千块，够你吃顿好的了。”
江峰愣住了。
“我……我是来借钱的，我妻子她……”
“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陈屹打断了他，语气冰冷得像刀子，“江峰，你要搞清楚。公司能有今天，靠的是我的技术和经营，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当年的离开，是你自己的选择，是你为自己的决策失误付出的代价。我没有义务，为你的失败买单。”
“我们早就不是兄弟了。从你离开公司的那天起，就不是了。”
“拿着钱，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说完，他按下了桌上的一个按钮。
两个高大的保安走了进来，一左一右，夹住了江峰的胳膊。
“陈总，请问有什么吩咐？”
“请这位先生出去。”
江峰被半拖半架地，赶出了那间让他窒息的办公室，赶出了这栋他曾经梦想过无数次的大楼。
出门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陈屹对秘书说的话。
“以后这个人再来，直接让保安处理。”
那一刻，江峰的心，彻底死了。
04
江峰最终还是凑够了妻子的手术费。
他把父亲留给他的一块旧手表，当了两万块钱。
妻子康复后，问他钱是哪来的。
他撒了谎，说是找一个老同学借的。
他不想让妻子知道，他曾经被人那样羞辱过。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关注过任何关于陈屹和“远航科技”的消息。
他换了工作，换了手机号，带着妻子，搬到了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小城市，开了一家小小的电脑维修店，过着最平凡的日子。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和那个名字，有任何交集了。
直到五年后，他在电视上，看到了陈屹的死讯。
【科技巨头“远航科技”创始人陈屹，因长期积劳成疾，突发心源性猝死，于昨日凌晨在家中去世，年仅三十八岁。】
三十八岁。
江峰看着电视上那张黑白照片，没有想象中的快意，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荒唐。
他最终还是去了那场追悼会。
他只想，站得远远的，看一眼，就当是为那段可笑的青春，送行。
然后，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律师找到了他，把那个牛皮纸袋，交到了他的手上。
05
回到家，江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盯着那个牛皮纸袋，看了一整夜。
妻子劝他：“既然是他留给你的，就打开看看吧。不管是什么，总该有个了断。”
了断。
是啊，是该有个了断了。
江峰颤抖着手，撕开了密封条，从里面，抽出了一个黑色的，硬皮笔记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