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腊月二十八的夜里，我踩着满地的鸡毛和粪便，站在自家老宅的院子里。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氨味，几十只鸡在破旧的鸡笼里咯咯叫着，邻居许建明正拿着手电筒从鸡舍里钻出来，见到我的那一刻，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了。
"陈建平？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我外公留下的百年老宅，如今变成了一个简陋的养鸡场。屋檐下挂着几盏昏黄的灯泡，照得整个院子显得格外荒凉。
许建明搓着手，强装镇定："这个...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就临时..."
"临时？"我打断了他，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看起来很正式的养鸡场啊。"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给你一周时间。"
身后传来他急促的脚步声，但我没有回头。月光洒在村子的石板路上，我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01
回到村里的第一个晚上，我住在村委会安排的临时住所里。
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我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脑海里不断回放着白天看到的场景。外公的老宅，那个承载着我整个童年记忆的地方，如今却被人当作了养鸡场。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妻子徐晓萱发来的微信："怎么样？老宅还好吗？"
我盯着屏幕良久，最终回了四个字："一切都好。"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村委会。村支书何建华是我的老同学，见到我时脸上带着几分尴尬。
"建平啊，你这次回来..."
"老何，我想了解一下老宅的情况。"我开门见山。
他叹了口气，倒了杯茶推到我面前："这事说来话长。你走了这么多年，老宅一直空着，许建明跟我提过几次，说想租用一下。"
"租用？有合同吗？"
"这个...当时只是口头约定。"何建华避开了我的目光，"你知道的，乡里乡亲的，大家都没想那么多。"
我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微苦，就像此刻的心情。
"那现在呢？我回来了。"
"现在..."他搓了搓手，"许建明投入了不少钱，鸡舍、饲料、鸡苗，少说也有三四万。你看能不能..."
"何书记。"我放下茶杯，语气依然平静，"那是我的房子。"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敲在人心上。
何建华最终点了点头："我理解你的心情。这样吧，我去跟许建明谈谈，让他尽快搬走。"
"不用。"我站起身，"我已经给了他一周时间。"
走出村委会，阳光正好。村子里炊烟袅袅，几个老人坐在村头的大槐树下晒太阳聊天。看到我，他们都停下了交谈，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这不是建平吗？回来过年了？"
"听说在城里混得不错啊。"
"老宅的事..."
我笑着点头打招呼，没有多说什么。在农村，消息传播的速度往往比想象中要快得多。
回到老宅门口，我再次仔细观察了一遍。许建明确实下了功夫，原本的院子被分割成了几个区域，主屋改成了鸡舍，偏房堆满了饲料，连我小时候和外公一起种菜的小菜园，也被改成了鸡的活动场地。
"你又来了。"
许建明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盆鸡食。他比昨晚看起来镇定了一些，但眼神中依然带着戒备。
"这是我家。"我说。
"我知道。"他把鸡食倒进食槽，几十只鸡立刻围了上来，"但是你走了十年了，一次都没回来过。"
"所以就是你的了？"
"我没这么说。"许建明直起腰，"但是我确实投入了钱，花了心思。你现在回来说走就走，我的损失怎么办？"
我没有回答，而是走向了主屋。
"你要干什么？"许建明连忙跟上。
推开门，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但不是记忆中外公房间里淡淡的茶香，而是混杂着鸡粪和饲料的味道。房间里摆放着几排鸡笼，里面关着各种品种的鸡。
墙角放着一张旧桌子，上面铺着塑料布，堆满了各种养鸡用具。而原本挂着外公遗像的墙上，现在贴着一张养鸡技术的宣传画。
我的目光停留在那张宣传画上，心中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情绪。
"你把我外公的遗像拿到哪里去了？"
许建明愣了一下："我...我收起来了，放在偏房里。没有扔，我发誓没有扔。"
"带我去看看。"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带我走向了偏房。
02
偏房里堆满了杂物，饲料袋、药品、工具，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在角落里，我看到了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相框。
我小心地取出相框，拭去上面的灰尘。外公慈祥的面容重新出现在眼前，那双温和的眼睛仿佛还在看着我。
"我真的没有故意的。"许建明在身后说道，"只是...只是觉得那样不太合适。"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相片。外公是个读书人，年轻时当过私塾先生，后来在供销社工作了一辈子。他最常说的话就是"做人要有底线，做事要讲道理"。
"你觉得，我外公看到他的房子变成这样，会说什么？"我问。
许建明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他会说，邻里之间要互相帮助，但也要懂得分寸。"我将相框重新包好，"他会说，借用可以，但要征得同意。他还会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我当时确实应该找到你，征求你的意见。"许建明的声音小了下来，"但是你走得太久了，我打听了很多人，都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
这倒是实话。十年前我离开村子的时候，正值气头上，几乎断绝了和所有人的联系。后来在城市里站稳脚跟，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村里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通过村委会？何书记知道我在哪里。"
"我..."许建明犹豫了一下，"我找过何书记，他说联系不上你。"
这就有意思了。何建华今天明明说许建明只是跟他提过想租用老宅，并没有说联系过我。
"你什么时候找的何书记？"
"三年前，刚开始养鸡的时候。"
三年？我心中暗自记下了这个时间点。
从偏房出来，许建明跟在我身后，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我说。
"建平，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但是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现在正是出栏的时候，如果现在赶走，我要亏本的。"
"亏本不是我的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他搓着手，"但是我们毕竟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许建明比我大三岁，小时候我们确实经常一起玩。他家就在我家隔壁，两家人的关系一直不错。
"正因为我们是邻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才更应该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他低下了头。
"一周时间，我不会改变主意。"我说完，转身离开。
走在回村委会的路上，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本地号码。
"喂，是陈建平吗？我是镇上的徐国强，听说你回来了？"
徐国强，镇政府的副镇长，负责招商引资工作。我们之前有过接触，因为我在城里的公司正好涉及农业科技。
"徐镇长，您好。"
"是这样的，我听说你和许建明因为老宅的事情有些矛盾？"
消息传得真快。
"是有这么回事。"
"能不能找个时间，我们坐下来谈谈？我觉得这个事情可能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什么意思？"
"电话里说不清楚，今晚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详细聊聊。"
我想了想："好的。"
挂了电话，我意识到这件事情可能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下午的时候，我又去了一趟老宅。这次我没有进去，而是在外面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老宅位于村子的东侧，靠近山脚，地理位置相当不错。而且这几年村里的发展规划中，这一带被列为了重点开发区域。
"你怎么又来了？"
邻居刘秀英从自家院子里走出来，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和我外婆是好朋友。
"刘奶奶好。"我笑着打招呼。
"听说你和许建明闹矛盾了？"她走到我身边，"这孩子也是，太不像话了。你外公要是还在，得气死。"
"刘奶奶，这三年里，许建明的养鸡场生意怎么样？"
"还行吧，听说一年能赚个十几万。"她压低声音，"不过我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什么蹊跷？"
"你想想，养鸡哪有那么赚钱？特别是他这种小规模的。"刘秀英四下看了看，"我怀疑他不只是在养鸡。"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是经常有车半夜来这里，拉走一些东西。而且那些车都不是拉鸡的车。"
这个信息很有意思。
"刘奶奶，您能记得那些车的样子吗？"
"记不太清，都是晚上。不过有一次我起夜，看到车牌好像是省城的。"
省城的车半夜来农村拉东西，这确实很奇怪。
03
晚上七点，我准时赴约。徐国强选择的地点是镇上最好的酒店，一个包间里，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个人。
"建平，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徐国强站起身，"这位是县里的韩志远韩主任，这位是省农业公司的赵建平赵总。"
我依次握手，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都坐，都坐。"徐国强招呼大家落座，"建平，听说你在城里的公司做得不错，是搞农业科技的？"
"算是吧，主要做智能化农业设备。"
"那太好了。"韩志远接过话头，"我们正好有个项目，可能需要你这样的专业人士参与。"
酒过三巡，话题终于进入正题。
"建平，是这样的。"赵建平放下酒杯，"我们公司正在推进一个现代化农业示范项目，你家老宅那块地，位置非常理想。"
"哦？"
"如果你愿意合作，我们可以给你一个很好的条件。不仅能解决你和许建明的矛盾，还能让你获得不错的收益。"
徐国强补充道："这个项目对当地经济发展有很大帮助，县里和镇上都很支持。"
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那许建明呢？他也是这个项目的一部分？"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赵建平开口："建明只是我们的一个合作伙伴，负责前期的一些工作。"
"什么工作？"
"主要是...试验性质的。"韩志远说得很含糊，"具体的细节，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详细谈。"
我点了点头："听起来很有意思，但是我需要考虑一下。"
"当然，当然。"徐国强连忙说道，"不过建平，我希望你能从大局考虑。这个项目不仅对你有好处，对整个村子的发展都有重要意义。"
"我明白。"我举起酒杯，"那就先谢谢各位的好意了。"
饭局结束后，我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在镇上转了转。
这个时候，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在镇政府附近的停车场里，我看到了一辆车牌号为省城的黑色轿车，和刘秀英描述的很相似。
我掏出手机，拍下了车牌号。
回到住处，我开始整理今天获得的信息。
首先，许建明占用我家老宅已经三年了，期间确实联系过何建华，但何建华今天却说只是口头约定。
其次，徐国强他们显然早就知道这件事，而且还有一个什么农业示范项目。
最后，刘秀英提到的半夜来拉东西的车，很可能和这个项目有关。
这三个线索串联起来，事情就变得有意思了。
第二天一早，我没有按照惯例去老宅，而是去了县里。
我有个大学同学在县政府工作，通过他的关系，我查到了一些关于这个农业示范项目的信息。
项目名称叫做"现代化生态农业综合开发"，申报单位是省农业发展有限公司，项目地点就在我们村的东侧山区，包括我家老宅在内的一大片区域。
更重要的是，这个项目已经申报了三年，目前正在等待最终审批。
三年！又是三年！
我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许建明占用我家老宅，绝不是简单的养鸡那么简单。他很可能是这个项目的先期准备工作的一部分。
从县里回来的路上，我接到了妻子的电话。
"老公，你那边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
"还需要几天。"我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晓萱，如果我说要在老家投资一个项目，你会支持我吗？"
"什么项目？"
"农业方面的，具体的等我回去再说。"
"只要你觉得有前景，我当然支持。不过你要想清楚，农业投资风险很大。"
"我知道。"
"还有，老宅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我沉默了片刻："正在处理。"
挂了电话，我让司机把车开到了村口。
下车后，我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走向了村子后面的山坡。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村子，包括我家的老宅。
夕阳西下，村子里升起了袅袅炊烟。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老宅的位置确实很特殊，不仅地势平坦，而且靠近水源，如果要搞农业开发，确实是个理想的地点。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我外公留给我的地方，承载着我童年所有美好回忆的地方。
04
第三天，我决定主动出击。
一大早，我就来到了老宅门口，不过这次我没有进去，而是在外面等着。
果然，不到八点，许建明就从屋里出来了。看到我，他显然愣了一下。
"你...你怎么这么早？"
"我想和你谈谈。"我说，"关于那个农业示范项目。"
许建明的脸色瞬间变了："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这重要吗？"我看着他，"重要的是，你一直在骗我。"
"三年前，你就知道这个项目，所以才会占用我家老宅。这根本不是什么单纯的养鸡，而是项目的一部分，对吗？"
许建明低下了头。
"说话啊。"
"是...是的。"他的声音很小，"但是建平，你要相信我，我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我冷笑一声，"占用别人的房子三年，还说没有恶意？"
"不是的，不是的。"许建明急了，"当时赵总找到我，说要搞这个项目，需要有人先做一些准备工作。我想着你反正不回来，就..."
"就擅自做主了？"
"我真的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他抬起头看着我，"你走了十年，一次电话都没有。"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确实，我离开村子后，几乎断绝了和所有人的联系，包括一些真心关心我的邻居朋友。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也有责任。
但这不是他占用我家房子的理由。
"那现在呢？项目批下来了吗？"
"还...还没有。"许建明犹豫了一下，"但是赵总说快了，最多再有半年。"
"如果批不下来呢？"
"肯定能批下来的。"他的语气很坚定，"赵总有关系，韩主任也在帮忙。"
我点了点头："那你觉得，在这个项目里，我家老宅值多少钱？"
许建明愣了一下："这个...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走近一步，"那你知道你这三年赚了多少钱吗？"
"我...我没赚多少，主要是为了维持..."
"维持什么？维持几十只鸡？"我指着院子里的鸡舍，"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许建明的脸涨得通红。
这时，一辆车从村口驶来，停在了老宅门口。车门打开，下来的是昨晚见过的赵建平。
"建平，这么早啊。"赵建平满面笑容地走过来，"昨晚的谈话考虑得怎么样了？"
"还在考虑。"我说，"不过我想先了解一下，这个项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说，好说。"赵建平招呼我们，"我们进去详细谈谈。"
"等等。"我拦住了他，"在进我家之前，我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会把我外公留下的老宅交给你们？"
赵建平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很快恢复正常："建平，你误会了。我们不是要占用你的老宅，而是想和你合作。"
"合作？"
"对，合作。"他从车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你看看这个方案，如果你同意加入我们的项目，你将获得项目30%的股份。"
三十percent？这个数字确实诱人。
我接过文件夹，快速浏览了一遍。项目总投资500万，主要用于建设现代化农业示范园，包括智能温室、有机农场、农产品加工车间等。
如果按照这个方案，我确实能获得不错的收益。
但是，有个问题。
"这个方案里，我家老宅的位置是什么？"
"核心区域。"赵建平指着规划图，"这里将建设项目的管理中心和展示中心。"
"也就是说，我的老宅要拆掉？"
"这个...是的。但是我们会给你重新建一套更好的房子。"
我合上文件夹："抱歉，我不同意。"
"建平，你先别急着拒绝。"赵建平有些急了，"这个项目对你，对整个村子都有好处。"
"对我有什么好处？"
"钱啊，很多钱。按照我们的预算，项目成功后，你每年至少能分红几十万。"
几十万，确实是个不小的数字。但是...
"我不缺钱。"我说。
这句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十年前离开村子的时候，我身上只有几百块钱。十年后回来，我确实已经不再为钱发愁。
"建平..."许建明想说什么，被我打断了。
"一周时间还剩四天，我的态度不变。"我转身离开，"你们的项目，和我没有关系。"
05
当天下午，何建华来找我了。
"建平，听说赵总找过你了？"他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给我倒茶，神情有些复杂。
"找过了。"我接过茶杯，"老何，你早就知道这个项目的事情吧？"
他叹了口气："知道。"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我...我也是为了村子着想。"他搓着手，"这个项目如果能成功，对我们村的发展有很大帮助。可以解决很多人的就业问题，还能带动相关产业。"
"所以就可以瞒着我？"
"不是瞒着你，是...是想等你回来再说。"何建华的声音有些虚弱，"而且说实话，我们都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又是这句话。
"老何，我问你，如果这个项目真的那么好，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和我商量？"
何建华沉默了。
"还有，许建明这三年到底在做什么？真的只是养鸡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具体的。"
"不清楚？你是村支书，村里发生了什么你会不清楚？"
何建华被我问得有些尴尬："建平，你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误解？"
"误解？"我放下茶杯，"老何，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把你当朋友。但是你告诉我，朋友之间应该这样相处吗？"
"我..."
"算了。"我站起身，"我不想听解释了。四天后，如果许建明还不搬走，我会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走出村委会，我心情很沉重。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真的很脆弱。一个利益，就能让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变成陌生人。
回到住处，我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是陈建平吗？我是记者李明，听说你们村里有个农业项目的纠纷？"
记者？消息怎么传到记者那里了？
"你是哪家媒体的？"
"省电视台的。我们最近在做一个关于农村土地纠纷的专题，听说你的情况比较典型。"
"谁告诉你的？"
"这个...消息来源我不方便透露。不过我想采访一下你，了解具体情况。"
我想了想："好吧，但是我希望报道要客观公正。"
"当然，这是我们的职业操守。"
第二天上午，李明带着摄像师来到了村里。这个年轻记者看起来很专业，提的问题也很尖锐。
"陈先生，您觉得这件事情的核心矛盾是什么？"
"核心矛盾是诚信问题。"我说，"邻居占用我的房子三年，事先没有征得我的同意，事后也没有主动联系我。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做人的问题。"
"但是据我了解，您离开村子十年，从来没有回来过，也没有和村里的人保持联系。从某种程度上说，您也有责任吧？"
这个问题很尖锐，但也很公正。
"你说得对，我确实有责任。"我承认，"但是我的责任是没有和村里保持联系，不是没有保护我的财产权利。房子是我的，这个事实不会因为我不在而改变。"
"那您对这个农业项目怎么看？据说这个项目对当地经济发展有很大帮助。"
"任何项目都应该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进行。如果一个项目需要通过欺骗和隐瞒来实施，那我怀疑它的真实性和可行性。"
采访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李明问得很详细，包括项目的具体情况、村委会的态度、我个人的想法等等。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许建明现在主动道歉，并且同意搬走，您愿意原谅他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愿意。毕竟我们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但是前提是他要真心悔过，而不是因为其他压力。"
采访结束后，李明收起了设备："陈先生，您的态度我很欣赏。我会客观报道这件事情，让观众自己判断是非。"
"谢谢。"
送走记者后，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当天下午，赵建平就又来了，这次还带着韩志远。
"建平，你这是干什么？"赵建平的脸色很难看，"怎么把记者都叫来了？"
"我没有叫记者，是他们主动找到我的。"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韩志远的语气很严厉，"你这是在影响整个项目的进展。"
"什么后果？"我反问，"难道说出真相也有错？"
"真相？"赵建平冷笑一声，"你知道什么真相？你一个在外面待了十年的人，回来就指手画脚，你知道村里这些年有多难吗？"
"难？难就可以占用别人的房子？"
"我们这是在帮助村子发展！"韩志远拍着桌子，"你一个人的私利，影响了整个村子几百人的利益，你觉得合适吗？"
"几百人的利益？"我站起身，"那请问这几百人知道你们的项目吗？知道你们要占用我家老宅吗？"
两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还想问一个问题，"我继续说道，"这个项目的资金来源是什么？真的是你们自己的钱吗？"
赵建平的脸色变了："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好奇。"我笑了笑，"一个民营公司，拿出500万投资农业项目，还要给我30%的股份，这么大方，我不得不怀疑资金的来源。"
"你...你这是诽谤！"
"我有诽谤吗？我只是问了一个问题。"
两人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韩志远开口："建平，我们不想把事情闹大。你开个价吧，多少钱你愿意配合？"
"多少钱？"我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你们觉得我外公的老宅值多少钱？"
"这个...你说个数。"
"一千万。"
"什么？"两人同时惊叫起来。
"一千万，不讲价。"我说得很平静，"如果你们真的有诚意，这个价格应该不成问题。毕竟是500万的项目，我家老宅作为核心区域，要一千万不过分吧？"
"你这是狮子大开口！"赵建平气得脸都红了。
"那就没办法了。"我耸了耸肩，"看来我们没有合作的基础。"
06
两人气冲冲地离开了，我知道事情要有变化了。
果然，当天晚上，许建明就来找我了。他的情绪很激动，一见面就开始指责我。
"陈建平，你太过分了！"
"我怎么过分了？"
"你找记者来采访，这不是在害我吗？"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你知道报道出去会怎么样吗？我在村里还怎么做人？"
"那你当初占用我家房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我那是为了项目，为了大家的利益。"
"为了大家的利益，就可以损害我的利益？"
"你现在在城里混得好，不缺这点钱。但是我们不一样，我们要靠这个项目生活。"许建明的语气越来越激动，"你回来一趟就要断了我们的财路，你觉得合适吗？"
"财路？"我冷笑，"你告诉我，这三年你到底赚了多少钱？"
许建明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调查过了，"我继续说道，"你这个养鸡场，根本就不是在正常经营。那些半夜来拉东西的车，拉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脸色刷地白了："你...你在调查我？"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许建明苦笑一声，"你想知道真相是吧？好，我告诉你真相！"
他走到院子中央，指着那些鸡舍："你看到的这些鸡，只是表面。真正的生意在地下。"
"地下？"
"跟我来。"
他带我走向主屋后面的一个角落，掀开一块看似普通的木板，下面竟然有一个地下室的入口。
"这个地下室，是我这三年挖出来的。"许建明的声音很低，"里面存放着一些...特殊的货物。"
我跟着他走下去，地下室不大，但是很干净，里面摆放着一些密封的箱子。
"什么货物？"
许建明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是一些包装精美的小瓶子，上面贴着外文标签。
"保健品？"我拿起一瓶仔细看了看。
"不是保健品，是...是一些特殊的药品。"许建明的声音更小了，"主要销往省城和其他大城市。"
我心中一沉："什么样的药品？"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成分，但是很受欢迎，价格也很高。"
"许建明！"我抓住他的肩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他突然爆发了，"我知道这不合法，但是我没办法！我家里有老人要养，有孩子要上学，光靠种地能有什么收入？"
我松开了手，心情很复杂。
"那个农业项目是假的？"
"不是假的，但是...但是主要目的不是搞农业。"许建明坐在一个箱子上，"赵总他们看中的是这里的地理位置，靠近山区，交通便利，适合做...做这种生意。"
原来如此，所谓的现代化农业项目，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幌子。
我现在完全明白了。赵建平他们之所以这么着急要拿到老宅，不是为了什么农业开发，而是为了扩大他们的非法生意。
"许建明，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我知道有风险，但是...但是钱来得太快了。"他抬起头看着我，"建平，你不知道没钱的痛苦。看着别人家的孩子都能上好学校，自己的孩子却只能在村里的破学校上学。看着别人家盖新房子，自己家还住着几十年的老房子。"
我沉默了。
确实，我不知道没钱的痛苦，因为这些年我在城里发展得还不错。但是我知道，有些钱不能赚，有些事情不能做。
"那现在怎么办？"我问。
"我...我也不知道。"许建明低下了头，"赵总说，如果你不配合，他们就要换地方了。到时候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换地方？"
"对，他们已经在物色其他地点了。"
我想了想："许建明，我问你，如果现在有机会重新开始，你愿意放弃这种生意吗？"
"我是说，如果有正当的赚钱途径，你愿意离开这个圈子吗？"
许建明沉默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愿意。说实话，我每天都担心，怕被发现，怕出事。这种日子，我也不想过了。"
"那好。"我站起身，"给我两天时间，我想想办法。"
"你...你不会报警吧？"许建明有些紧张。
"暂时不会。但是你要答应我，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进任何货物。"
"好，我答应你。"
从地下室出来，我的心情很沉重。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严重得多。
07
第二天一早，我做了一个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