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你在哪?”夜色渐浓,妻子的身影却迟迟未现。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提示音如利刃刺向林海。
当他在公园深处声嘶力竭地喊出“救命……我……我妻子……”时,一场横跨十五年的追寻与等待,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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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夜幕早已低垂,像一块沉重的黑丝绒,将整个城市轻轻覆盖。
林海站在窗边,目光习惯性地投向楼下那条妻子陈芸每晚归来的必经之路。
厨房里,保温锅内的汤还散发着微弱的的热气,那是他特意为晚归的妻子准备的。
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
通常这个时候,陈芸已经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推开家门了。
她是一家小型广告公司的设计师,年轻,对未来充满热情,也常常因为一个好的创意而加班。
林海在一家国企做技术员,工作稳定,按部就班。
他们的日子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温馨平实,充满了小小的幸福和对未来的憧憬。
比如,他们计划在明年春天,去南方看一次油菜花。
陈芸说,她想在金黄色的花海里,拍很多很多照片。
林海当时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好,都依你。
但此刻,那条路空荡荡的,只有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偶尔有晚归的车辆驶过,留下瞬间的光影和逐渐远去的引擎声。
林海的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往下沉。
他拿出手机,想给陈芸打个电话。
屏幕亮起,通讯录里,“芸”那个字眼显得格外清晰。
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片刻,他又放下了。
或许,她只是手机没电了,或者是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耽搁了。
他努力这样安慰自己。
可一种莫名的焦躁,像细密的虫蚁,开始啃噬他的内心。
他又等了半个小时。
挂钟的每一次“滴答”声,都像敲在他的心上。
窗外的夜色,似乎更浓了。
他终于忍不住,拨通了陈芸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是冰冷而重复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林海的心,猛地一揪。
陈芸是个细心的姑娘,手机很少会没电,更不会无缘无故关机。
他抓起外套,匆匆下了楼。
夜风有些凉,吹在脸上,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沿着陈芸平时下班回家的路开始寻找。
从公交车站,到他们居住的小区,这条路他陪陈芸走过无数次。
路边的每一家店铺,每一棵树,他都熟悉。
可是今晚,这些熟悉的景物在他眼中,都带上了一层说不出的诡异。
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他走过时,将影子缩短,再投向他的身后。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
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路过一个街角公园时,他下意识地朝里面望了一眼。
公园里光线很暗,只有几盏年久失修的地灯发出微弱的光。
树影幢幢,像潜伏的怪兽。
他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声音,从公园深处的灌木丛后传来。
那声音很轻,很压抑,像是什么东西在摩擦。
林海的脚步顿住了。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一步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02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叶的腥气。
还有一种,他无法形容,却让他本能感到恐惧的气味。
灌木丛被人为地拨开过,留下明显的痕迹。
林海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颤抖着拨开最后一层枝叶。
然后,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他一生中最不愿意见到的景象。
尽管光线昏暗,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件米白色的风衣,那是他上个月陪陈芸一起买的。
陈芸说过,她很喜欢这件风衣的颜色和款式。
风衣散落在地上,旁边是陈芸的包,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口红,小镜子,还有她常用的那串钥匙。
林海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感觉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
他想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冲过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那压抑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他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却在离那件风衣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他不敢再靠近。
他怕。
他怕确认那个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事实。
他用尽全身力气,掏出手机,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好几次都按错了数字。
终于,他拨通了报警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用嘶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救命……我……我妻子……”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
只有压抑的,绝望的呜咽。
警察很快赶到了现场。
警戒线迅速被拉起,刺眼的警灯在黑夜中不停闪烁,将周围的一切都映照得惨白而诡异。
林海被一个年轻的警察扶到一边。
他目光呆滞,浑身冰冷,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
他看到法医和刑侦技术人员穿着白大褂,戴着手套和口罩,在现场仔细地勘查,收集着各种可能的物证。
他们的动作专业而冷静,每一个步骤都有条不紊。
闪光灯不时亮起,将现场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录下来。
林海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片被警戒线圈起来的区域。
他知道,陈芸就在那里。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在那里。
但她再也不会对他笑,再也不会挽着他的胳膊,叽叽喳喳地分享公司里的趣事了。
那个计划中的南方油菜花之旅,也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一名看起来年纪稍长的警官走到林海面前。
他的表情严肃,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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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先生,是吗?”警官的声音低沉。
林海缓缓地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痛。
“我们需要您配合我们了解一些情况。”警官说。
林海木然地听着,机械地回答着警官提出的问题。
陈芸的年龄,职业,下班时间,平时的生活习惯,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刀子,在他的心上划过。
他的思绪很乱,很多记忆的碎片涌上来,清晰而又遥远。
他记得陈芸第一次带他回家见父母时的紧张模样。
他记得他们一起在小餐馆里庆祝每一个纪念日。
他记得陈芸在灯下认真画设计稿的侧脸。
这些曾经无比美好的回忆,此刻都变成了最残忍的刑具。
勘查工作持续了很久。
当陈芸的遗体被小心地抬上救护车时,林海再也控制不住,冲破了年轻警察的阻拦,想要扑过去。
“芸!”他嘶喊着,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痛苦。
但他最终还是被拦住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白色的车,闪着灯,慢慢驶离,消失在夜色深处。
那一刻,林海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随着那辆车的远去而崩塌了。
03
案件的调查,在一开始就陷入了困境。
现场虽然提取到了一些痕迹,包括凶手可能留下的生物检材,但在那个年代,DNA比对技术远没有现在这样发达和普及。
警方进行了大量的排查走访,询问了陈芸公司附近的每一个人,调取了沿途可能存在的监控录像。
然而,有价值的线索寥寥无几。
凶手在陈芸下班的路上埋伏,又在强奸杀人后无声无息地消失,没有留下任何指向性的痕迹。
林海每天都去公安局询问案件的进展。
每一次,他都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而去,又带着更深的失望而归。
时间一天天过去。
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
陈芸的案子,渐渐成了一宗悬案。
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官换了几位,有的调离,有的退休。
只有物证室里,那份从陈芸身上提取到的,属于凶手的DNA样本,被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法医张师傅,妥善地封存了起来。
张师傅对林海说过:“只要这份东西还在,就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这句话,成了支撑林海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陈芸的父母,在女儿出事后,身体一下子就垮了。
两位老人整日以泪洗面,精神也变得恍惚。
林海强忍着悲痛,照顾着两位老人,处理陈芸的后事。
他辞去了国企那份稳定的工作。
他无法再回到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
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陈芸的气息,每一个物件,都能勾起他对往事的追忆。
那种思念,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的灵魂。
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不修边幅。
曾经那个温和开朗的林海,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空洞,背负着沉重过去的男人。
他尝试过很多方式去寻找凶手。
他会在陈芸遇害的那个公园附近徘徊,希望能发现一些被警方忽略的线索。
他会留意报纸和新闻上关于类似案件的报道,试图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但一切都是徒劳。
十五年。
对于很多人来说,十五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城市的面貌日新月异,新的建筑拔地而起,旧的街区被夷为平地。
人们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新的技术层出不穷。
但对于林海来说,时间仿佛凝固在了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心中的伤痛,从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轻分毫。
反而像陈年的酒,越酿越浓,越酿越苦。
陈芸的父母,在几年前相继去世了。
临终前,他们拉着林海的手,眼中充满了不甘和遗憾。
他们没有等到女儿沉冤得雪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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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答应他们,他会等下去。
无论多久,他都会等。
他换过几次住处,但无论搬到哪里,他都会带着陈芸的遗像。
照片上的陈芸,笑靥如花,眼神清澈,仿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无限的爱恋。
每当夜深人静,林海就会对着照片,默默地讲述着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
他知道,陈芸听不见。
但他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一个能让他感到慰藉的寄托。
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人劝他开始新的生活。
但他都拒绝了。
在他的心里,陈芸的位置,无人可以替代。
那个保存着凶手DNA样本的物证袋,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他会定期去公安局询问,尽管每一次得到的答复都是“正在努力”,“技术手段在进步,请耐心等待”。
张法医也早已退休,但新接手的法医同样明白这份检材的重要性。
科技在发展。
DNA检测技术,指纹识别技术,人脸识别技术,都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进步着。
林海也从一个对这些技术一无所知的门外汉,变成了一个半专业的“研究者”。
他关注着每一个与刑侦技术相关的进展。
他知道,希望的曙光,或许就在不远的前方。
十五年的等待,已经耗尽了他大半生的光阴。
但他还在坚持。
因为他知道,他不能放弃。
为了陈芸,为了那两位在遗憾中离世的老人,也为了他自己那颗早已被仇恨和思念填满的心。
04
第十五个年头,春末。
林海接到了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年轻而沉稳,自称是冷案积案侦查小组的王警官。
王警官告诉林海,他们最近利用最新的DNA数据库比对技术,对一批积压多年的悬案物证进行了重新梳理和检验。
“林先生,”王警官的声音带着一丝谨慎的乐观,“关于您妻子陈芸女士的案子,我们有了一些新的发现。”
林海握着电话的手,猛地一紧。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十五年了。
他等这句话,已经等了整整十五年。
“什么……什么发现?”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我们在十五年前现场提取到的生物样本,经过最新的技术比对,成功锁定了一名高度疑似的嫌疑人。”王警官说道。
林海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那个在他脑海中盘旋了十五年的模糊的凶手形象,似乎终于要变得清晰起来了。
“嫌疑人……是谁?”林海急切地问道。
“目前我们还在进一步核实身份和搜集证据阶段。”王警官回答,“不过,我们需要您过来一趟,协助我们进行一项辨认工作。”
“好,好,我马上去!”林海几乎是脱口而出。
挂断电话后,他呆立在原地,过了好几分钟,才慢慢消化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
喜悦,激动,紧张,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恐惧,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翻滚。
他走到陈芸的遗像前。
照片上的她,依旧是那样年轻,那样美好。
“芸,你听到了吗?”林海轻声说,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快了,可能快了。”
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衬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尽管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两鬓也已染上了风霜,但他的眼神中,却重新燃起了一丝久违的光芒。
出租车在城市中穿梭。
窗外的景物飞速向后退去。
林海的心,却像是要跳出胸膛。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但双手还是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十五年的等待,十五年的煎熬。
他无数次在梦中与凶手搏斗,却始终看不清对方的脸。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亲眼看一看那个毁了他一生的恶魔,究竟是什么模样。
到了市公安局,王警官已经在门口等他。
王警官看起来比电话中的声音更年轻一些,大约三十多岁,目光锐利,透着一股干练的气质。
“林先生,感谢您能过来。”王警官伸出手。
林海与他握了握,能感觉到对方手掌的坚定有力。
“王警官,情况……怎么样了?”林海的声音依旧有些不稳。
“我们已经将嫌疑人羁押,正在进行审讯。”王警官言简意赅,“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链,他的嫌疑非常大。但按照程序,我们还需要您进行一次辨认。”
林海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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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着王警官走进办公楼,穿过几条长长的走廊。
周围是忙碌的警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肃穆的氛围。
最终,他们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门上挂着“辨认室”的牌子。
王警官推开门,示意林海进去。
辨认室不大,光线有些暗。
正对着他们的是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
林海知道,他将通过这面玻璃,看到那个被羁押的嫌疑人。
而对方,却看不到他。
他的心跳,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加速。
手心,已经渗出了冷汗。
“林先生,请您站在这里。”王警官指了指玻璃前的一个位置,“您看清楚对方后,告诉我您的判断即可。不用紧张,按照您的第一感觉来。”
林海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走上前,目光投向那面单向玻璃。
玻璃的另一边,灯光亮起。
一个穿着看守所统一服装的男人,在两名警员的看押下,缓缓走了进来,坐在了指定的椅子上。
他的头微微低着,看不清完整的面容。
“请抬起头。”玻璃另一边传来警员严肃的声音。
那人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抬起了头。
当林海看清楚那张脸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当场愣在了原地。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