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常说,人这辈子,有三样债不能欠:天债、地债、人情债。
可村里出来的曹振雄一直觉得,这世上,只有穷债才是债。
只要有了钱,什么债都能还,什么事都能平。
他花了十八年,从一个穷小子变成了大老板,以为早就把过去那些脏事烂事,都用钱给埋干净了。
可他不知道,他欠下的,是第四种债,叫“阴债”。
01
十八年前,在那个尘土飞扬的小村庄里,曹振雄还只是个天天盼着生儿子的泥腿子。
他和媳妇蒋玉莲,骨子里都觉得,不生个儿子,这辈子就算白活了,出门都抬不起头。
可老天爷就是爱开玩笑。
结婚六年,蒋玉莲的肚子好不容易有了动静,结果生下来,是个丫头。
接生的婆婆抱着孩子出来道喜,夫妻俩的脸,当场就拉得跟长白山一样。
给女儿取名,也是随口起的,叫曹婉晴。
从那天起,这个家就再没晴天过。
蒋玉莲月子里,天天看着襁褓里的婉晴唉声叹气,骂她是“讨债鬼”。
曹振雄更是把这闺女当成了空气,别说抱了,连正眼都懒得瞧一下。
婉晴三岁了,长得瘦瘦小小,头发枯黄,一双大眼睛里,总是带着怯生生的、看人眼色的惊恐。
她知道,只有当弟弟哭的时候,爸妈才会看她一眼,然后骂一句:“丧门星!是不是你又把你弟给克着了!”
她三岁那年,蒋玉莲终于生了个大胖小子,曹天佑。
“上天保佑”,这是曹振雄给儿子起的名字。
儿子出生那天,曹振雄借钱在村里摆了十几桌,鞭炮从村头放到村尾,喝得酩酊大醉,抱着儿子逢人就说:“我老曹家,有后了!”
那副小人得志的猖狂样子,村里人都看不过去。
抱着怀里香香软软的儿子,再看看角落里那个因为偷吃了一小块肉,就被蒋玉莲用筷子打得满手是红印的女儿,一个毒蛇般的念头,在夫妻俩心里同时生了根。
他们要去城里发大财,过好日子。
这个讨债鬼、赔钱货,绝对不能带!
02
搬家那天,天阴沉沉的。
曹振雄和蒋玉莲故意没让任何乡亲们来帮忙。
等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搬上那辆破旧的货车后,曹振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早就准备好的水果糖。
他剥开五颜六色的糖纸,露出晶莹的糖块,第一次对女儿露出了笑脸,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婉晴,来,爸爸给你糖吃。”
三岁的曹婉晴,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直往后缩。
“爸……爸爸……”
“哎,乖女儿。”曹振雄把糖塞进她嘴里,摸了摸她枯黄的头发,“爸爸跟你玩个游戏,好不好?”
“我们玩捉迷藏,你藏起来,爸爸和妈妈来找你。”
婉晴含着那颗得来不易的糖,甜味在嘴里化开,她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大眼睛里,第一次闪烁着属于孩子的、天真的光芒。
“去吧,就去院子角落那个小黑屋里藏好。”曹振雄指着那个堆放农具和杂物的储藏室,“要乖乖地在里面数数,从一数到一百万,爸爸就来找你,好不好?”
“好!”
婉晴高兴地应了一声,像只快乐的小麻雀,蹦蹦跳跳地跑向了那个阴暗的角落。
她钻进那间散发着霉味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杂物间,还回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甜甜地喊了一声:“爸爸妈妈,我藏好啦!你们要快点来找我哦!”
曹振雄面无表情地走过去,“砰”地一声,关上了沉重的木门。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把早就生了锈的大铁锁,“咔哒”一声,将门从外面死死地锁上了。
门外,蒋玉莲抱着儿子曹天佑,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甚至还往地上啐了一口。
“一、二、三、四……”
杂物间里,传来了女儿兴奋又稚嫩的数数声。
曹振雄夫妻俩对视一眼,没有片刻的停留,迅速爬上了货车。
“开车!”
货车突突地冒着黑烟,碾过泥泞的土路,离开了这个贫穷的村庄。
车轮声,渐渐盖过了那还在黑暗中、满怀期待的数数声。
“九十九、一百……爸爸,我出来啦!”
“爸爸?妈妈?”
回答她的,只有无边的黑暗、刺骨的冰冷、和永恒的死寂。
03
十八年,弹指一挥间,足以让一个穷光蛋,变成一个人模狗样的“上等人”。
曹振雄确实是发了。
他在省城,靠着敢打敢拼、心黑手狠,从一个小小的包工头,混成了一家资产上亿的建筑公司老总。
手下的人,都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曹总”。
他住在城中心最贵的小区,开着几百万的豪车,手腕上那块金表,比有些人一辈子的收入都高。
而他的宝贝儿子曹天佑,更是他全部的希望和骄傲。
这小子,从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大学毕业了,又谈了个门当户对的漂亮姑娘,眼瞅着就要结婚,亲上加亲,强强联合。
曹振雄站在自己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车水马龙的城市,感觉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至于十八年前那个破村子,那个被他亲手锁起来的女儿,早就被他忘得一干二净,连做梦都想不起来了。
为了给儿子挑个黄道吉日,蒋玉莲托关系,从一个大老板那里,请来了一位据说能通鬼神、算尽前生后世的廖半仙。
这廖半仙,五十来岁,山羊胡,穿着一身唐装,仙风道骨的。
他在曹家豪宅里,又是焚香,又是摇龟壳,又是撒铜钱,折腾了半天,最后,却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
曹振雄心里有点不爽,递上一沓厚厚的红包,皮笑肉不笑地问:“廖先生,怎么样?是不是我儿子这婚事,旺上加旺,大吉大利啊?”
廖半仙没去接那红包,只是抬起眼皮,幽幽地看了曹振雄一眼。
“曹总,你家这宅子,从风水上看,是旺财的龙脉之局,不错。”
“但是……”
“你这宅运的根基上,好像……缺了一根顶梁柱啊。”
曹振雄的脸色,微微一变。
“什么意思?还请先生明示。”
“家宅人丁,方为根基。你家看似人丁兴旺,实则,有一位缺席之人。”廖半仙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寒气,让整个豪华的客厅都冷了几分。
“此人怨气深重,已成‘阴债’,如今正缠绕在你家公子的命格之上。若不尽快化解,不出三月,这桩天赐良缘,恐将变成……红白喜事一起办的丧局啊!”
04
“红白喜事一起办!”
这七个字,像七根钉子,狠狠地钉进了曹振雄的心里。
他这辈子,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他这个宝贝儿子,不能有半点闪失!
送走廖半仙后,曹振雄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夜没睡。
十八年来,那个被他锁在黑暗里的、瘦小的身影,如同厉鬼一样,从他记忆最深处的角落里,一点点地爬了出来。
那双总是带着惊恐的大眼睛,那句“爸爸,我藏好啦”,反复在他耳边回响。
曹振雄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他不敢把这事告诉老婆和儿子,第二天,天一亮,他就找了个“去外地看项目”的借口,独自一人,开着车,疯了一样地往十八年没回过的老家赶去。
老家,已经快败落成一个空村了。
他家的老宅,更是破败得不成样子,院墙塌了半边,里面长满了齐腰深的野草,在风里摇晃,像无数只招魂的手。
曹振雄站在院子门口,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迈不动。
他点了三根烟,一根没抽完就扔了,最后,还是一咬牙,拨开荒草,走到了那个让他恐惧了十八年的杂物间门口。
门,还是那扇门。
上面的大铁锁,已经锈成了一个红色的铁疙瘩。
门板历经风雨,已经有些腐烂变形,上面布满了青苔和蜘蛛网。
曹振雄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样。
他安慰自己,都十八年了,里面就算有尸骨,也早该化成灰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刚准备去推那扇门,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从他脚边飘过。
紧接着,一个声音,从门缝里,清晰地传了出来。
一个属于三岁小女孩的声音,又甜又脆,还带着一丝委屈和浓浓的期待。
“爸爸……是你回来了吗?”
“轰!”
曹振雄的脑子,当场就炸了!
他吓得怪叫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然后又在瞬间褪去,手脚冰凉,一屁股就瘫倒在了地上。
“爸爸,你别走呀……我好想你……”
“我好乖的,我一直在这里数数,我数了好多个一百万了……你快放我出去,好不好?”
那声音,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曹振雄的耳朵里。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连滚带爬地从地上弹起来,手脚并用地往院子外跑,跑得比兔子还快,仿佛背后有厉鬼在追他。
他狼狈地钻进自己的豪车里,因为手抖得太厉害,钥匙插了好几次才插进钥匙孔。
他一脚油门踩到底,发动机发出一声咆哮,车子像疯了一样,逃离了这个让他魂飞魄散的地方。
05
曹振雄连夜逃回省城,到家时,人已经脱了相,眼窝深陷,面如金纸。
他一头扎进卧室,用被子蒙住头,浑身筛糠一样地抖个不停。
蒋玉莲看他这副鬼样子,又气又急,追问了半天,曹振雄才断断续续地,把在老宅遇到的事情给说了。
听完,蒋玉莲先是一愣,随即,一巴掌就拍在了曹振雄的背上。
“你疯了!我看你真是做生意亏心事做多了,自己吓自己!”
她叉着腰,柳眉倒竖,压根不信丈夫的鬼话。
“曹振雄,你用你那被猪油蒙了的脑子想一想!一个三岁的丫头片子,关在屋里头,没吃的没喝的,能活几天?还十八年?她早就变成一堆白骨了!”
“你肯定是最近压力太大,回去又心虚,自己产生幻觉了!”
蒋玉莲嘴上骂得凶,但一想到廖半仙说的“红白喜事一起办”,心里也发毛。
她比谁都在乎自己的儿子。
“不行!”她一咬牙,脸上露出一股狠色,“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晦气!明天,我亲自回去一趟!”
“我就不信这个邪!我倒要亲眼看看,那小黑屋里,到底能藏着个什么妖魔鬼怪!”
在她看来,只要自己回去,一脚踹开那扇破门,让大太阳照进去,把里面所谓的“鬼气”都冲散了,丈夫的“心病”自然就好了,儿子的婚事也就能顺顺利利。
她要亲自去,把那个纠缠了他们家十八年的噩梦,彻底了结掉。
芳慧不信邪,次日前往老宅,打开杂物间后瞬间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