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一失足成千古恨。
别看我斯斯文文的，其实我以前是个拳手。所以经常有人问：
「林哥，中国到底有没有黑市拳？」
有，但绝不是地摊文学写的那样：「同时与六只狼狗搏斗，徒手杀死北极熊，一脚踢断二十七英寸铁柱……」这特么不是黑市拳，这是葫芦娃救爷爷。
打黑市拳，你也得遵循牛顿定律，其实这玩意没有那么邪乎，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非法拳赛」，一直是公安机关严厉打击的对象。因为是非法，所以保护措施没那么严格，偶尔也会有死人的情况发生。
很不幸，我就亲眼见过……
那天晚上，老大打电话让我们去第三人民医院，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两分钟。我那个刚打完拳赛被送回来的朋友静静躺在病床上，像睡着了一样，但我不敢去碰他。他后脑颅骨开裂，右臂挠骨和掌骨完全性骨折，肋骨断了三根，肺部被击穿。被送到医院后，顽强地跟死神纠缠了半个多小时，但最后还是在我们赶到的前夕被静静地带走了。
两个小护士躲在屋里不敢出门，几个大老爷们蹲在走廊上哭成狗。
那场比赛，他赚了五千块钱，我又添上五千，凑成一个整数，去邮局汇到了他的河北邯郸老家。我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都是为了混口饭吃。
我的运气算是好的：从十八岁开始，我迫于生活进行地下拳赛，一直打了十年。我在里面度过了别样的岁月，甚至在最后的时刻，我无限接近过这个行业的巅峰。我曾让自己的名字，成为过许多拳手的噩梦……
1
2001年，我从老家县城前往天津读书，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城市。
虽然不是什么名牌大学，但我以为我的人生会像《新华字典》里写的那样：「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现在想想，太天真了。
入学没多久，我就在同学的怂恿下，去了趟夜场。这是大城市对我这个乡巴佬展开的第一次降维打击。
「丽达夜场」是当时河东区最牛逼的娱乐场所，门口蹲着两个石狮子，站着一排穿制服的保安，比市政府都庄严。往里走两步，猝不及防就迈入了另一个世界：喧嚣强劲的音乐、震人心魄的鼓点，混合着烟草和酒精的味道。舞池里灯光闪烁，男男女女忘情扭动躯体——我一下子就懵了。这种场面，我只在电影里见过。
带我来的李阳却对此轻车熟路。他领着我去卡座，酒保见了都点头打招呼：「来了，阳哥。」
「李阳，你真有面子。」我由衷赞道。
李阳笑笑：「是我二叔有面子。」
原来，他二叔就是这家夜场的股东之一。怪不得他急着带我显摆。
喝了几杯芝华士，我看到有些人进来后径直上了二楼，便问他：「二楼是干嘛的？」
李阳抬头瞥了一眼，「那是大人们玩的地方。」
我哑然失笑，「咱也不是小孩子啊。」
其实李阳也没去过二楼，但他不想折了面子，领着我就要上去。到了楼梯口，两个安保直接伸手拦住了我们。
「我二叔，张海涛。」李阳直接报上他二叔的名字。
「那也不行，除非叫你二叔来。」安保非常尽职。
说来也巧，他二叔那天正好在夜场的办公室。一看就是本地暴发户，胡子拉碴，身材胖硕，一身匪气，却偏偏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装出几分文艺气息。
张海涛直接拒绝了侄子的要求：「去二楼干嘛？那不是你玩的地方。」
我本来要走，可李阳的叛逆劲上来了，死活缠着他二叔想上去看看。张海涛被磨得没办法，最后说：「行，我带你们上去。可是你们记住，在这里看的东西，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
呵，肯定是先答应了再说啊。
我踏上去往二楼的楼梯，时隔多年才觉出这一步的风谲云诡，就如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形容的一般：我买了一张永久车票，登上了一列永无终点的火车。
2
二楼并不是开放大厅，有几个前后进出的门。这里的隔音效果真是不错，一楼的喧嚣在上面一点都听不到。
张海涛再次叮嘱：「记住，这里看到的一切，都不要说出去。」
「知道了，二叔你别磨叽了。」李阳不耐烦了，我心里也是莫名的好奇：这里是什么？难道是跳脱衣舞的？我忽然一阵没来由的激动。
他二叔推开门，带我们进去。很意外，里面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火爆场面，也没有音乐和镭射灯。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中间一个四方形的拳台，上面打着几盏灯。我当时就一愣——这里还有打拳的？
我出生于鲁西南曹州，自古便是武术之乡。耳濡目染之下，也在县体委断断续续练过几年散打。李阳跟我关系铁，也是因为那天他在球场上被一个东北哥们欺负——那哥们明显继承了女真人的血统，身高马大，把小鸡崽李阳推搡得踉跄后退。
我冲上去只用了一记低鞭，那哥们就「哎呦」一声抱着大腿蹲在了地上。
夜场的二楼没有座位，大家都是站着，只有距离拳台最近的地方有一排座。拳台不高，五十公分左右，比正规的拳台低了一半，但视野还算清晰。拳台的白色围绳上斑斑血迹，一看就知道好久没做过清理。一个赤脚、光上身穿着运动裤的人正在热身，身材结实，戴着红色拳套。
「这是……打黑拳呢？」李阳有些吃惊地问。
「嘘，小声点，在这里别乱说话。」他二叔立刻低声呵斥，「光看就行了！」
这时一个穿白色背心、身材稍胖、挺彪悍的家伙上了拳台。这人膀大腰圆，戴蓝色拳套，他刚一出现，台下忽然热闹起来，有叫好的，有吹口哨的，还有人喊：「狼牙，往死里打！」
「哪个是狼牙？」我低声问李阳他二叔。
「那个光身子的。」他二叔努努嘴，「穿背心的胖子叫虎豹。」
没有裁判。当「虎豹」踏进拳台的那瞬间，比赛就宣告开始了。两个人立刻摆好架势盯着对方移动，还没移动两步，就像斗狗一般扑到一起，双方狠狠挥舞拳头朝对方砸去，红色拳套和蓝色拳套在空中纷飞乱舞，台下此起彼伏的喊叫声中，替狼牙加油的人数明显居多。
双方缠斗了约半分钟，虎豹显然坚持不住了，拳头速度败下阵来。我看得清清楚楚，狼牙一记并不标准但力量强劲的右勾拳狠狠打在了虎豹肥硕的下巴上。灯光之下，虎豹口中喷出一蓬口水，然后身子靠着围绳软绵绵倒了下去。狼牙见状冲上去要继续挥拳，这时从台下冲上来一个人将他们分开，制止了比赛。
周围有人叫好鼓掌，狼牙兴奋地朝台下大吼了几嗓子。
「怎么样，打得不错吧？」李阳很兴奋，转头问我。
「按照专业的角度来说，很一般。」我当时实话实说，「步伐太乱，站架也不正规。双方就是一味拼拳，也不知道控制距离。有点像乱打架。两个人都是野路子。」
「哦，你还懂这个？」李阳的二叔转过头看我，却是不屑的语气。他或许觉得我这个第一次来这里的新人在装模作样。
「二叔，林晨有功夫。」李阳说道，「他练散打的。」
「练散打的？」他二叔还是一副不屑语气：「打过擂台？」
「高中的时候参加过市里的锦标赛，黄河杯。」我说道。当时我还在自己的级别里拿了第二名。
「哦，想不想上去试试？」他二叔瞅了瞅拳台。
我看着拳台上嚣张不可一世的狼牙，摇了摇头说：「散打跟这个不一样。」
「哼……」张海涛干笑一声，好像在嘲笑我的托辞，接着说：「打赢了，就有三千块钱。」
我的心猛然一动。
3
三千块钱？我的心猛然一动。2001年，三千块钱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无异于一笔巨款。
「打赢了，真的有三千块钱？」
他二叔再次用有些蔑视的眼神看我一眼：「那可不是，还能骗你？」
说实话，我很需要这笔钱。因为我就读的是艺术设计专业，需要配置个人电脑，但家里给我交齐学费已属不易。上次给家里打电话说起电脑的事，我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妈胃炎老毛病犯了，刚做了手术，在住院……电脑的事情，我过段时间想想办法。」
在那一瞬间，我难受得几乎要掉下泪来。我妈做了手术，我居然都不知道。家里的经济情况肯定是雪上加霜了，否则我爸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尽管如此，他还在试图安慰我。我忽然羞愧得要死，捧着话筒的双手都在颤抖。挂了电话后，我一个人坐那里掉泪，哭了很长时间，为了母亲，更为了这个贫瘠的家庭。
现场的喧嚣把我拉回现实，不知道是那三千块钱的诱惑，还是张海涛的口气和眼神刺激了我，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好，我想上去试试。」
「林晨，你要上去打啊？」李阳有些吃惊。
「算了吧，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吧。有什么好歹，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他二叔没有答应我的要求，反而摇摇头，「你俩一起来的，万一出了什么事，还要连累李阳。」
一听这话，我就明白张海涛根本就没想着让我上拳台。他只是听到我对「狼牙」的评价，心里有些恼怒，随便消遣我几句而已。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心里也堵了一口气，说：「就狼牙这种水平，连业余拳手都够不着，也就是仗着股猛劲，一顿乱打。一看就没接受过正规训练。」
我这话说得有点大声，周边好几个人回头看我，眼神都怪怪的。或许大家都诧异于我对这个「冠军」的糟糕点评。他二叔脸上也一时挂不住，说：「行，你有本事你上去打打试试。」
「没问题。」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他二叔既然是这个夜场的股东之一，肯定不甘心让我这么贬低他们的「赛事」。
李阳想拉我，劝我别找事。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跟着他二叔去了后面做准备。一个专门负责的工作人员看到我，皱了下眉头：「就这身板？行不行啊。」
「上去试试呗。」他二叔的语气忽然没底，应该是害怕我上去万一出个什么好歹。那人也没再说什么，扔给我一副蓝色的拳套，还散发着一股发霉的汗臭味。我接过拳套，才发现这种拳套不是正规比赛用的，非常薄，比平常训练的更薄。这样的打在人身上更有杀伤力。
我戴好拳套，脱了鞋，却没让我上场。外面有人拿麦克大声宣布下一场比赛即将开始，接下来就是乱糟糟一团。我当时在竭力控制思绪，别让自己过于紧张，其他的也没多想。后来才知道，那一段时间是留给在场的人下注的。
我抖了抖肌肉，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临上场前精神紧张的话，肾上腺会加快分泌，呼吸急促，肌肉紧绷，不等开始就已经先消耗掉大量体力。不够放松的话，肌肉很快会疲劳，判断力和爆发力都会大打折扣，体力都消耗在了无用的血液加速循环上。所幸一直以来的训练，勉强让我能控制自己的精神状态。
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要上场了。
还没上到拳台，下面的人就喊了起来，一片喧闹：「狼牙，打死他！」「狼牙，用你的摆拳干倒他！」「狼牙……」反正没有一个人给我加油的。
「喂，要是实在撑不下去，就直接倒地认输！别死撑！」在我即将上台之前，他二叔拉住我低声说道。看来他还是怕我出事。我回头道：「明白。」
上了拳台，身高体壮的狼牙看着我的眼神明显带着蔑视。确实，我的体格跟他相比差了许多，这家伙比我高了半头，一身腱子肉，看上去很是唬人。刚才身材肥硕的「虎豹」在他拳下不过坚持了半分钟就倒地不起了，他看我的眼神一副盛气凌人。
从我上台，就意味着比赛已经开始了。我习惯性地把拳套放在胸前，跟对手行了一个武术礼节。散打比赛开始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没想到我这个动作却招来了对方的一声嗤笑，他直接朝着我冲了过来。
面对这如同街头打架一般、丝毫没有防守的冲势，我没有给他近身挥拳的时间，直接就是一记高鞭腿扫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打了一个漂亮的迎击。
这一腿正踢在狼牙的左侧太阳穴上。脚部传来的那种舒服的脚感说明这一下打得很正。狼牙二话没说，直接「扑通」一下趴在了地上。
所有喧嚣声都在一瞬间停止。全场人都愣了。
或许没有人能料到彪悍的狼牙会被我一腿放倒，不到一秒钟就结束比赛。我看着趴在地上暂时晕倒的狼牙，虽然知道专业和业余之间的天堑鸿沟难以逾越，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结束比赛。看来这个家伙不仅缺少防守意识，抗击打能力也不行。
我回头看向台下的他二叔，他张着嘴，也是一脸的惊愕。我却没有什么异样感觉，就好像刚才踢倒的是一个移动的沙袋。
很快的，场内就由一片沉默变成了咒骂和无奈的叹气声。狼牙，虽然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我永远也忘不了他。虽然这次并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黑市拳」，但他毕竟是我踏入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对手。
我跟李阳临走的时候，他二叔塞给我一个信封，说：「这里是五千块钱。」
「不是三千吗？」我接过沉甸甸的信封，奇怪地问。
「所有人都把钱押在了狼牙身上，没人押你。他们全输了，我们这次赚得多，多给你一点。」他二叔对我的语气明显好了许多，笑着拍了拍我肩膀。我摸着沉甸甸的信封，心里别提多兴奋了。要知道，这可是我第一次亲手赚钱，并且一下就赚了这么多。
「林晨，真有你的，一脚踢来五千。」回学校的路上，李阳的语气颇带着羡慕。
我从信封里抽出一沓钱塞给他：「这还不都是你二叔帮忙，还有你。」
「这是你打来的，我可不要你这钱。」李阳推开了我的手。我知道这小子家里挺有钱，不是缺钱的主，也就不硬塞给他了，搂着他的肩膀说：「明天中午我请客，去小羔羊涮火锅去！」
那天晚上我买了好多水果回宿舍分给他们吃。室友一边吃水果一边调笑我，问我是不是在路上捡钱了。我笑笑，也没对他们说什么。虽然都是不错的哥们，但这种事情，还是不让他们知道的好。
手里有了钱，我想往家寄一些，但又害怕家里人生疑心。思来想去，还是别让他们瞎担心了，就准备先自己配置一台电脑。
那天我正在宿舍研究要一台什么样的配置，李阳来找我了，刚一见面就问：「有空吗？我二叔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