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那个清晨,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天刚蒙蒙亮,厨房里就传来锅碗碰撞的声音。我揉着惺忪睡眼走到厨房门口,看见妻子杜丽正麻利地往保温桶里装饭菜。
"这么早做饭干嘛?"我打了个哈欠问道。
杜丽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今天不是要跟王姐她们去城里打工吗?七点的班车,得提前准备。"
我这才猛然想起,昨晚她确实提过这事。当时我正在给岳母按摩腿部,没太在意。岳母两年前中风瘫痪,一直由我们照顾。
"真要去啊?"我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妈现在这样,小宝才五岁..."
杜丽"啪"地一声合上保温桶盖子,转身时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决绝:"周建平,这穷日子我过够了!村里多少人都进城赚了钱,就咱们还守着这几亩薄田。妈看病要钱,小宝上学要钱,这破房子都快塌了!"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杜丽向来温顺,结婚六年从没这样跟我红过脸。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她打断我,"王姐说了,城里服装厂包吃包住,一个月能挣四五千。我每月寄三千回来,剩下的攒着。"她说着,眼圈突然红了,"建平,我不是嫌弃你,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了。"
看着她通红的眼睛,我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最后只能默默帮她收拾行李,送她到村口。
班车扬起一片尘土,载着杜丽和村里几个妇女远去。我抱着哭闹的小宝,心里空落落的。
杜丽走后的日子比想象中艰难。我既要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岳母,又要照看年幼的儿子,还要打理地里的庄稼。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岳母擦身换衣、喂饭喂药,送小宝去村小学,然后赶去地里干活。晚上回来做饭、辅导作业、洗衣服,常常忙到深夜。
但最难熬的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精神上的孤独。杜丽刚走时,每周都会打电话回来,问家里的情况,跟小宝说几句话。渐渐地,电话越来越少,从一周一次变成半月一次,最后一个月都不见得有一个。
"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有天晚上,小宝趴在我怀里小声问道。
我摸着他的头,强装笑脸:"怎么会呢?妈妈是工作太忙了。你看,她每个月都寄钱回来,就是为了让小宝过上好日子啊。"
确实,杜丽每月都会准时寄三千块钱回来。汇款单上的附言总是简短的"家里用"。我把这些钱都存了起来,除了必要的开支,一分都不敢乱花。岳母的药费、小宝的学费、家里的日常开销,每一笔我都记在小本子上。
就这样过了三年。三年里,我只见过杜丽两次。一次是过年,她回来待了三天;另一次是岳母病情加重,她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每次回来,她都穿着时髦的新衣服,化着精致的妆容,跟村里那些打工回来的女人一样,身上带着城里人的气息。
我注意到她换了新手机,手指上多了枚金戒指,但她说是厂里发的年终奖买的。我没多问,只是默默给她做了最爱吃的红烧肉,看着她心不在焉地扒拉几口就说饱了。
直到那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杜丽突然回来了。没有提前通知,没有大包小包的行李,就拎着个精致的手提包,踩着高跟鞋走进了院子。
我正在给岳母喂药,听到动静抬头,差点没认出她来。杜丽烫了卷发,涂着鲜艳的口红,身上是件我从没见过的米色风衣,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陌生的光彩。
"妈,我回来了。"她站在门口,声音有些发颤。
岳母激动得直拍床沿,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她的名字。我赶紧放下药碗,迎上去想接过她的手提包,却被她轻轻避开。
"建平,我有话跟你说。"她的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晚饭后,趁小宝睡着了,杜丽在厨房里对我说出了那句我早有预感却始终不愿相信的话:"我们离婚吧。"
我手里的碗"咣当"一声掉进水池里,溅起一片水花。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
杜丽低头摆弄着新做的美甲:"没什么为什么,就是...过不下去了。我在城里有了新生活,不想回来了。"
"是有人了吗?"我直截了当地问。
她猛地抬头,眼神慌乱了一瞬,又强自镇定:"你别瞎猜。我就是觉得咱们不合适了。你放心,小宝跟你,我每月还会寄抚养费..."
"三年了!"我打断她,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发抖,"三年我照顾妈,拉扯孩子,就等来你一句'不合适'?杜丽,你摸摸良心,我周建平哪里对不起你了?"
"你没有对不起我。"她突然激动起来,"可你看看这个家!破房子,病老人,穷得叮当响!我在城里一个月挣的钱比你种一年地都多!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
我看着她因激动而涨红的脸,突然觉得无比陌生。这还是那个当初说要跟我同甘共苦的杜丽吗?
那晚的谈话不欢而散。第二天一早,杜丽就收拾东西离开了,临走前只亲了亲还在睡梦中的小宝。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法院的传票。杜丽起诉离婚。
开庭那天,我请邻居帮忙照看岳母和小宝,独自去了县法院。杜丽穿着一身职业套装,身边还跟着个戴眼镜的年轻律师,看起来过得确实不错。
法官是个中年女性,面容严肃。她简单询问了双方的基本情况后,问杜丽:"原告,你的离婚理由是什么?"
杜丽的律师抢先开口:"感情破裂,夫妻分居已达三年,符合法定离婚条件。"
法官点点头,又问财产分割问题。这时杜丽从包里拿出一张存折复印件,递给法官:"这是我们夫妻的共同存款,有十万块,按照法律规定应该平分。"
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十万?哪来的十万?
"法官,这钱..."我刚要开口,杜丽的律师又打断我:"我的当事人外出打工期间,每月都往家里寄钱。这些钱理应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法官翻看着存折复印件:"被告,这些钱是你存的吗?"
我气得手都在发抖:"钱是她寄回来的没错,但我都用在老人看病和孩子上学上了!家里根本没剩什么钱!"
"那这张存折怎么解释?"法官推过来一张银行流水单,上面清清楚楚显示着一个余额十万的账户,开户人是我。
我彻底懵了。接过流水单仔细一看,发现这是个我完全不知道的账户,但开户身份证号确实是我的。
"这...这不是我开的户啊!"我急得额头冒汗,"我从来没在工商银行开过户!"
杜丽冷笑一声:"周建平,你别装了。这明明就是你偷偷存的钱,现在想独吞是不是?"
法庭上一片哗然。我如坠冰窟,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就在我百口莫辩时,法官突然指着流水单问道:"原告,这些大额存款的汇款人是谁?"
杜丽脸色微变,她的律师赶紧接过话头:"这是夫妻共同财产,汇款人并不重要..."
法官严厉地看了律师一眼,自己仔细查看流水单,突然皱眉:"最近一笔五万元的汇款,汇款人叫...张志成?这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杜丽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我则如遭雷击——张志成,这不是村里早年出去做生意,后来在城里开了家服装厂的那个张老板吗?
一瞬间,所有线索在我脑海中连成了线。杜丽就是在张老板的服装厂打工,每月寄回来的钱,突然减少的联系,新手机金戒指,还有现在的十万"共同财产"...
"法官!"我猛地站起来,"我要举报!杜丽在打工期间与他人同居,这十万块钱很可能是...是..."
"你血口喷人!"杜丽尖叫起来,完全失了方才的冷静。
法官敲了敲法槌,示意安静。她严肃地看着杜丽:"原告,你能解释一下这位张志成为何会往你丈夫名下的账户汇款五万元吗?"
杜丽支支吾吾,眼神飘忽。她的律师也面露难色,显然不知情。
就在这时,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递给法官:"法官,这是我请人拍的。杜丽在城里根本不是住工厂宿舍,而是和一个男人住在阳光花园小区。这个男人就是张志成。"
照片上清晰显示杜丽和张志成一起进出小区,甚至有几张是两人挽着手逛街的画面。
杜丽看到照片,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突然失控地喊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阳光花园?谁告诉你的?"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说漏了嘴,慌忙捂住嘴巴,但为时已晚。
法庭上一片哗然。法官严厉地看了杜丽一眼,继续翻看照片和银行流水。
我乘胜追击:"法官,我怀疑这十万块钱是张志成给杜丽的,他们合伙用我的名义开户,就是为了在离婚时多分财产。我要求查验这笔钱的来源!"
杜丽的律师急忙站起来:"法官,这些照片不能作为证据,取证方式不合法..."
法官抬手制止了他:"根据原告刚才的反应,已经可以确认照片的真实性。"她又转向杜丽,"原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杜丽面如死灰,低着头一言不发。
最终,法官当庭宣判:准予离婚,孩子抚养权归我;经查,十万存款系张志成汇入,不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杜丽存在转移、隐匿夫妻共同财产的行为,且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与他人同居,存在重大过错,依法应少分或不分夫妻共同财产。
走出法院时,杜丽叫住了我。她脸上的妆容已经花了,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你...你早就知道了?"
我摇摇头:"只是怀疑。你每次打电话都支支吾吾,回来时身上有男士香水的味道...但我真正确定,是在看到那张汇款单的时候。"
她咬了咬嘴唇:"那十万,确实是老张...张志成给的。他说能帮你开个账户,离婚时能多分点..."
"所以你们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我苦笑一声,"杜丽,我们结婚七年,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
她没回答,只是低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转身快步走向路边一辆黑色轿车。车窗摇下,露出张志成那张油腻的脸。
我站在原地,看着轿车绝尘而去,心里竟有种奇怪的释然。三年独自支撑家庭的艰辛,被背叛的痛苦,此刻都化为了一个简单的念头:终于可以全心全意照顾岳母和小宝,不用再等一个永远不会真心回家的人了。
回到村里,邻居们纷纷来打听官司结果。我简单说了说,大家都为我不平。只有王婶叹了口气:"丽子这是被城里迷花了眼啊...建平,你别太难过。"
我摇摇头,去屋里看岳母。老人家虽然说不清话,但心里明镜似的,拉着我的手直掉眼泪。
"妈,没事,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就好。"我轻声安慰她。
晚上,小宝趴在我膝盖上问:"爸爸,妈妈以后不回来了吗?"
我摸着他的头,想了想说:"妈妈有她自己的生活。但爸爸永远在这里,陪着你和外婆。"
小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很快就在我怀里睡着了。看着他稚嫩的脸庞,我突然觉得,这三年的辛苦都是值得的。至少,我保住了最重要的东西。
一个月后,我收到法院的执行通知书,杜丽需要支付小宝的抚养费。同时,那个莫名其妙的十万块账户也被冻结调查了。
我把通知书收进抽屉,继续忙着地里的活计。生活总要继续,而我,还有太多责任要扛。
偶尔夜深人静时,我会想起七年前那个穿着简单红嫁衣,羞涩地对我笑的杜丽。那时的我们,都以为能携手走过一生。谁曾想,外面的世界如此轻易就改变了人心。
但我不后悔。不后悔这三年的坚守,不后悔当初放她去打工的决定。人生在世,问心无愧最重要。
至于那十万块钱的真相,就让它随着那张冻结的银行卡一起,永远被封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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