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深夜的审讯室里,老张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男人,手里的烟灰掉了一截都没发觉。
男人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地重复道:
“是她妈,是她亲妈逼着我这么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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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村的晚上,味道很杂。有下雨后土的腥味,有下水道的臭味,还有家家户户的饭菜味,混在一起,就是“南下街”的味道。
老张开着那辆旧警车,在窄巷子里慢慢走,车轮压过地上的水,发出“噗嗤”的声音。
“就前面那个巷子口,第三家,二楼亮着灯那个。”
坐副驾驶的小王探着头,指着不远处的楼。
这里的楼挨得特别近,从窗户伸出手,就能碰到对面的墙。
这种地方,一家有事,半个楼道都听得见。
今天晚上就是这样。
报警的是个男人,电话里话说得不清不楚,大概意思是隔壁有个女的哭得很惨,还喊救命,他觉得不对劲。
老张把车停在巷口,和老王下了车。
一进楼道,又湿又霉的味道很大。楼道里很黑,灯坏了,只能用手机照亮。
墙上贴满了小广告,什么开锁、通下水道的都有,还有些脏东西的卡片。
“警察,开门!”老张嗓门很粗,说话很有力气。
他敲了敲那扇薄木门,门“砰砰”地响。
门里没人说话,但能听见很小声的哭声。
小王年轻,性子急,又敲了两下,声音大了点:“开门!再不开门我们就踹了!”
门里有了一些声音,过了一会,锁响了,门开了一条缝。
一个男人的脸露出来,脸很白,眼睛里全是害怕。
老张一把推开门,屋里的情况让他皱起了眉头。
这是个很小的出租屋,也就十来个平方。
进门就是一张床,旁边一个小桌子,上面放着吃完的泡面碗。
屋里到处扔的都是衣服裤子,很乱。
一个年轻姑娘坐在床角,身上随便裹着件男人的外套,头发乱糟糟的,肩膀一抖一抖地哭,都快喘不上气了。
开门的那个男人,三十多岁,穿着脏工服,就傻站着,不知道手脚该往哪放。
“怎么回事?”老张的眼睛在男人和女孩身上看来看去。
女孩一看见警察,哭得更厉害了,指着男人说:“他……他欺负我……”
男人急得满头都是汗,一个劲地摇手,嘴里就重复一句话:
“不是的,警察同志,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你闭嘴!”老张让他别说了。“你叫什么?”
“李……李强。”
“她呢?”老张指了指床上的女孩。
“她叫小芳。”
老张看了小王一眼,小王明白了,走到女孩旁边,小声说:
“姑娘,别怕,我们是警察。你先别哭了,跟我们说说到底怎么了。”
他把自己警服外套脱下来,递过去,“你先穿上这个。”
女孩接过衣服,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但还是哭个不停。
老张盯着李强。这个男人看着很老实,不像会干坏事的人。
但他干了二十多年警察,知道看人不能只看外表。
他开始看这个屋子。床很乱,床单都皱了,上面好像有几块颜色深的地方。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老张问李强。
“我们……我们是老乡。她妈,兰姐,跟我是一个地方来的。”李强的声音发抖。
“老乡?老乡就能欺负人家姑娘?”小王在旁边听了,很生气。
李强脸一下就红了,急得跺脚:“我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是兰姐……是兰姐求我这么做的!”
“行了,别在这说了。”老张打断他,“都跟我们回派出所。”
他看看哭着的女孩,又看看这个一脸冤枉的男人,心里觉得这事不简单。表面上看,证据都很清楚,就是一件强奸案。
派出所审讯室的灯很白,照得人睁不开眼。
小芳身边有个女警察陪着,不怎么哭了。老张给她倒了杯热水。
“姑娘,你叫周小芳,今年十九岁,对吧?”老张说话很温和。
小芳点了点头,小口喝水。
“你跟那个李强,怎么认识的?”
“他和我妈是老乡,租我家房子快两年了。”
小芳声音很小,“他平时看着挺老实的,我叫他强哥。没想到他……”说着,又要哭。
“他租你家房子?说清楚点。”
“我家在南下街有自己的楼,我们住顶楼,下面租给别人。他住一楼,就在我家楼下。”
“就是说,你们是邻居?”
“嗯。”
“今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你别怕,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老张说。
小芳吸了口气,开始说:“今天晚上,我妈说要去我舅舅家住一晚。
晚上九点多,我刚洗完澡,就有人敲门。
我问是谁,外面说是李强,说我妈让他送东西给我。”
“我没多想,因为他平时也帮我家干活。
我就把门打开了。结果他一进来,就把门反锁了,然后……就扑过来了。”
小芳的身体开始发抖,说话也断断续续:
“我拼命喊,拼命挣扎,但他力气太大,我求他放过我,他不听……
后来,我把他推开,跑到窗户边喊救命,他就怕了……再后来,你们就来了。”
她说的这些话,听着没什么问题,跟一个受害人该说的一样。
但老张觉得不对劲,因为小芳说话的时候,眼睛总看别的地方,不敢看他。
这可能是吓坏了,但老张感觉,她像是在藏着什么事。
“他打你了吗?”
“打了,还推我,胳膊都撞青了。”
小芳把袖子拉起来,手肘上确实有一块青的。
“你确定你妈今晚不在家?”
“确定,她走的时候跟我说了。”
“什么时候走的?”
“下午五点多。”
问完话,女警就带小芳走了。
老张一个人在审讯室里,点上烟,皱着眉头想事情。
另一间审讯室里,气氛完全不一样。
小王在审李强。他把现场拍的照片往桌上一扔,大声问:“李强,证据都在这,你还有什么说的?”
李强吓了一跳,连忙摇手:“警察同志,我冤枉啊!我真没强迫她!”
“没强迫?那姑娘身上的伤哪来的?地上的破衣服是怎么回事?”小王拍着桌子说。
“那……那是拉扯时候弄的!”
李强急着说,“我跟她说,是她妈让我来的,她不信,就跟我动手了……”
“动手?有你这么动手的?”
小王气得想笑,“我告诉你李强,老实交代还能从轻处理。你要是瞎说,把责任推给人家妈,罪更大!”
“我没有瞎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李强脖子一硬,也急了,“就是她妈,兰姐!是她把她女儿房门钥匙给我的!是她让我晚上过去的!”
“她让你去干什么?让你去强奸她女儿?”小王觉得这事太奇怪了,根本不可能。
“她没说得那么难听!”
李强喊,“她说她女儿不听话,在外面找了个不好的男朋友,让她没面子。
她说让我……让我帮她‘管教’女儿,让她死了那条心,老实听话!”
审讯室里一下没人说话了。小王听傻了。
天底下哪有当妈的,让别的男人用这种办法去“管教”自己女儿的?这不合道理。
“你编,你接着编。”小王冷笑着说。
李强看他不信,急得快哭了:
“我没编!警察同志,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兰姐她……她还给了我五千块钱,说是办完事给我的辛苦钱!”
“钱呢?”
“钱在我枕头下面,用一块红布包着。”李强说得很肯定。
小王心里一惊。要是真能找到钱,那这个案子……他不敢多想,马上站起来,出去找老张。
“张队,有点新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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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听完小王的汇报,灭了烟,马上带人回了南下街。
在李强那间又湿又暗的出租屋里,他们真的在他枕头底下,找到了一个红布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五十张新的一百元钞票,正好五千块。
拿着这钱,小王觉得烫手。
一个他之前觉得不可能的想法,又冒了出来:难道李强说的是真的?
老张脸上看不出什么,但眼神更深了。
他让一个同事留下,自己带着小王,去问问周围的邻居。
夜虽然深了,但南下街还有很多人没睡,在打牌或者吃东西。
他们先找到了报警的那个男人。男人是个货车司机。
“警察同志,那家人,有点怪。”
男人小声说,“特别是当妈的兰姐,很厉害。
她女儿小芳,人长得好看,但胆子很小,见了我们都不敢抬头。”
“怎么个厉害法?”老张问。
“就是管女儿管得太严了。”
男人想了想说,“有一次我看见小芳在巷子口跟一个男的说话,就被她妈看见了。
她妈冲过去就把那男的骂了一顿,骂得很难听。
然后抓着小芳的头发就往楼上拖,边拖边打,小芳都不敢大声哭。”
后来,他们又敲了另一家的门,是个大妈开的门。
“你们说兰姐家啊,我们这楼里谁不知道啊!”
大妈说,“兰姐这个人,不容易,老公死得早,一个人把女儿养大。
但她那脾气,也真是厉害,对女儿管得死死的。”
“她不让小芳跟外人多说话,不让穿好衣服,高中上完就不让读了。
小芳之前在超市上班,不到一个月就让她辞了,说女孩子不能在外面乱跑。”
“那她们母女关系好吗?”小王问。
“平时还行,就是小芳特别怕她妈。前段时间我听见她们大吵了一架,就是因为小芳谈朋友的事。我听见兰姐在楼道里骂,说‘你要是敢跟他好,我就打断你的腿’。”
从邻居家出来,风一吹,小王觉得有点冷。
所有邻居都说兰姐是个很厉害、管女儿很严的妈。
这样的一个妈,要是女儿真不听话了,她会干出什么事来?
小王不敢想,但李强的话又在他耳朵边响起来。
“张队,”他问,“您说,有没有可能……”
老张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那栋黑乎乎的楼。
三楼兰姐家的窗户,也是黑的,像藏着什么秘密。
这时,老张想起来一些事。
李强刚来这个城里,肯定很不容易。
在工地上干活又苦又累,兰姐这个老乡,对他来说就不只是房东。
兰姐可能给他送过饭,他生病的时候给过他药,用家乡话跟他聊天。
这些小事,对李强这种在外面没亲人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恩情。
李强这种老实人,最讲究报恩,也最容易被人利用。
兰姐对他好,在他心里分量很重。只要兰姐开口,他很可能什么都愿意做。
老张又想到了小芳。那个在审讯室哭的女孩。
这事情,太复杂了。
“走,回所里。”老张对小王说,“再审一遍李强。”
第二次审李强,是半夜三点。
李强被带进来的时候,人已经没精神了。
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嘴唇也干得裂开了。
这几个小时,又怕又想不通,把他折磨得够呛。
老张没像小王那样大声问他,而是给他倒了杯水,又让食堂煮了碗面条。
“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老张把面碗推到他跟前。
李强看着面条,愣住了。
他抬头看着老张,不明白。
“警察同志,你……你信我了?”
老张没回答,就静静地看着他。
李强不说话了,端起碗大口吃起来。
热面条吃下去,他身上好像暖和了一点,人也松快了一些。
等他吃完,老张才慢慢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清楚:
“李强,你说的钱,我们找到了。
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所有事,从头到尾,老老实实说出来。
不准藏着掖着,也不准添油加醋。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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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强身子抖了一下。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想怎么说。
审讯室里很安静,只有墙上钟表走动的声音。
“我……我是个没用的人。”
李强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哑,“我快四十了,还没老婆,在老家让人看不起。两年前,我跟村里人出来打工。”
“刚来的时候,谁也不认识,工钱也要不到,住的地方都快没了。那时候,我认识了兰姐。”
李强想起了两年前一个很冷的晚上。
他没地方去,又冷又饿,是兰姐给了他一碗热饭,还把一楼的屋子便宜租给了他。
“兰姐对我很好。”
李强说,“她看我一个人,常叫我上楼吃饭。
我病了,她给我买药。
过年我没回家,她还给我红包。
她说老乡在外面要互相帮忙。
我心里……我把她当亲姐看。”
“我对她,很感激,也有点怕她。她脾气很大,说一不二。
特别是对小芳,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小芳也很怕她。”
李强慢慢说着他知道的这对母女。
在他嘴里,兰姐是个对他有恩,但又很厉害的女人。
时间长了,他对兰姐就非常听话。
“大概半个月前,”李强说,“兰姐发现小芳在外面谈了个男朋友。
那男的是理发店的,头发黄黄的,看着不像好人。
兰姐气坏了,把小芳关在家里打了一顿。”
“从那天起,兰姐就天天跟我说,她女儿不学好,要被气死了。她说不能看着女儿走错路。”
老张安静地听着,他知道,最重要的部分要来了。
“就在出事前三天,”李强的呼吸快了起来,“那天晚上,兰姐叫我上她家,把小芳关在房里,还给我倒了酒。”
“她跟我说,强子,姐有难事了,只有你能帮我。”
“我说,兰姐,什么事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然后,她就跟我说了她的想法。
她说,小芳非要跟那个黄毛在一起,怎么说都不听。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不干净’。
她说,女孩子最看重名声。只要她不是黄花大闺女了,那个黄毛肯定不要她,她自己也没脸再去找人家。
这样她就能死心,以后老实听话嫁人。”
李强说的这些话,让旁边记笔录的小王都停下了笔。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李强,又看看老张。老张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然后她就让你去……?”老张的声音里有了一点变化。
李强痛苦地闭上眼,点了点头:“她说,这事不能找外人,外人靠不住,还会乱说。我是她信得过的人,老实,又是老乡。”
“她把小芳房间的钥匙给了我,还给了我五千块钱。
她说,办完事以后,她……她会想办法让小芳嫁给我。
她说,与其让外面那些坏小子占便宜,不如便宜了我这个自己人。”
“我当时……我当时就吓傻了。我说,兰姐,这是犯法的!这事我不能干。”
“可她就跪下来求我,抱着我的腿哭,说她没办法了,我不帮她,她就只有死路一条。她哭着求我,说让我可怜可怜她这个当妈的……”
李强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一个大男人,在审讯室里哭了起来。
“我……我脑子一热,就答应了。我觉得她是为了女儿好。
而且我……我也确实想有个家……”
“所以今天晚上,你就照她说的做了?”
“是的。”李强点头,“她算好时间,自己去了她弟弟家,好证明她不在。
让我九点半以后过去。她说那时候小芳睡着了。
我用她给的钥匙开了门……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审讯室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小王彻底听傻了,他想不通,一个妈怎么能这么害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根本不是“管教”,这是要把女儿往死路上推。
老张抽着烟,烟雾把他的脸都遮住了。
过了好一会,他把烟头按灭。他抬起头,眼睛紧紧地盯着李强,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李强,你说的这些,我们会去查。
但你告诉我,兰姐让你这么做,真就只是因为她女儿谈个朋友这么简单?
一个当妈的,再糊涂,也不可能做这种事。
这里面,肯定有更大的原因。她到底还跟你说了什么?”
李强全身一抖,好像被老张这个问题戳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他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又很害怕。他的脸色比刚才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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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老张猛地一拍桌子。
这一声响,彻底把李强吓垮了。
他抬起头,看着老张,嘴唇抖着,用很小但很清楚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话刚说完,老张和小王互相看了一眼,两个人的眼睛都一下子瞪得特别大,像是听到了最不可能听到的事。审讯室里的空气,好像一下子没了,只剩下说不出的震惊和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