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李慕辞从包里掏出那份辞职申请，十八年的教师生涯即将画上句号。
职称评了六次都没过，这次她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李老师，你这辞职申请我不能收。”张履安校长紧紧攥着那份辞职信，额头上竟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李慕辞愣住了。
平日里对她爱答不理的校长，今天怎么像见了鬼一样紧张？
01
李慕辞坐在办公桌前，慢慢地收拾着桌上的教案和试卷。
十八年了，整整十八年。
她的手指轻抚过那些泛黄的教学笔记，每一页都记录着她的青春岁月。
从24岁的意气风发，到如今42岁的满头愁绪，她把最好的年华都给了这所学校。
“李老师，今年的职称评选结果出来了。”办公室主任走过来，脸上带着为难的神色。
李慕辞抬起头，眼中还带着一丝期待。
“又没有我吧？”
办公室主任点了点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李慕辞的心沉到了谷底，手中的钢笔啪的一声掉在了桌上。
这已经是她第六次参评中级职称，第六次落选。
每次都是那样的理由：资历不够深厚，教学成果不够突出，综合素质有待提高。
可是今年评上的那个王思雅，才来学校三年，连高三都没教过。
李慕辞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女儿怯生生地问她要补课费的情景。
“妈妈，我想报个数学辅导班，班里好多同学都报了。”
女儿李佳音今年高二，成绩中等偏上，想要考个好大学确实需要补课。
“多少钱？”李慕辞问道。
“一个学期八千。”
李慕辞的心咯噔一下，八千块钱，对于他们这个家庭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丈夫王志远半年前下岗了，现在还在找工作。
家里的经济重担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如果今年能评上职称，工资能涨个一千多，这八千块钱也就不是问题了。
可是现在...
李慕辞摇了摇头，把这些烦心事暂时抛在脑后。
她拿起红笔，继续批改学生的作文。
这是高二三班的语文作业，五十二份作文，她要一字一句地认真批改。
每个错别字都要圈出来，每个语法错误都要标注清楚。
这样的工作，她已经重复了十八年。
十八年来，她教过的学生有上千人，其中不少都考上了重点大学。
可是学校的领导们似乎从来看不到她的努力。
每次评职称的时候，总是那些会拍马屁、会来事的人先上。
李慕辞不是不会处世，只是她觉得，作为一个老师，最重要的是把书教好。
可是现在看来，光会教书是不够的。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在窃窃私语。
“听说王思雅的老公是教育局的科长。”
“难怪能这么快评上职称。”
“咱们这些老实人，就只能等着吧。”
李慕辞听着这些议论，心里更加堵得慌。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透透气。
外面是学校的操场，学生们正在上体育课。
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孩子们，李慕辞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这些孩子们是无辜的，她不能因为对学校领导的不满就影响了教学。
可是她心里的委屈和愤怒，该怎么消解呢？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是丈夫王志远打来的。
“慕辞，我今天又去了几家公司面试，都没成功。”王志远的声音听起来很沮丧。
“没关系，慢慢找，总会有合适的工作的。”李慕辞安慰道。
“你那边呢？职称评选的结果怎么样？”
李慕辞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说出了实情。
“又没评上。”
电话那头传来王志远的叹息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你在学校这么多年，凭什么那些新来的人能评上，你就不能？”
“算了，别说这些了。”李慕辞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挂了电话，她回到座位上继续批改作文。
可是她发现自己根本静不下心来。
红笔在纸上划来划去，却不知道自己在改什么。
下午的时候，李慕辞去上课。
高二三班的学生们看到她进来，都安静地坐好。
“今天我们来讲《雷雨》这一课。”李慕辞努力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静。
“谁能告诉我，曹禺在这部戏剧中想要表达什么主题？”
一个叫张明轩的男生举手回答：“老师，我觉得是反映了旧社会的黑暗和人性的复杂。”
“说得很好。”李慕辞点了点头，“那么具体体现在哪些地方呢？”
学生们踊跃发言，课堂气氛很活跃。
李慕辞看着这些求知若渴的眼神，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这些孩子们才是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可是当她想到自己的处境，想到家庭的经济压力，心情又沉重起来。
下课后，一个叫赵欣怡的女生走到讲台前。
“李老师，您今天看起来不太开心，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李慕辞摸了摸这个善良女孩的头。
“没事，老师只是有点累。”
“李老师，您是我们见过最好的语文老师，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听到这话，李慕辞的眼眶有些湿润。
这些孩子们这么信任她，她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可是现实的压力又让她喘不过气来。
回到办公室，李慕辞坐在椅子上发呆。
同事们都在讨论着王思雅评上职称的事情。
“听说她请客吃饭，庆祝升职称。”
“唉，人家有本事啊，咱们只能羡慕。”
李慕辞听着这些话，心里更加难受。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银行卡的余额。
三万二千块，这是她这些年攒下的全部积蓄。
房贷还有十年才能还清，女儿马上高三了，各种费用只会越来越多。
而她的工资水平，在这个城市里根本不够支撑一个家庭的正常开销。
如果不能评上职称，这种困顿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李慕辞突然想起了大学同窗好友林雅芳。
林雅芳毕业后进了一家教育培训机构，现在已经是区域经理了。
上个月她们见面的时候，林雅芳说她们机构急需有经验的语文老师。
“慕辞，以你的水平，到我们这里绝对是抢手货。薪水比你现在高一倍不止。”
当时李慕辞只是笑笑，没有认真考虑。
可是现在，她开始动心了。
夜深了，李慕辞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经过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她看到里面还亮着灯。
张履安正在和几个人说话，声音压得很低。
李慕辞没有多想，径直走向了校门口。
02
回到家，王志远已经做好了晚饭。
简单的两菜一汤，土豆丝、白菜豆腐、紫菜蛋花汤。
女儿李佳音正在房间里写作业。
“爸爸，今天面试怎么样？”李慕辞问道。
王志远摇了摇头。
“人家说我年龄大了，没有优势。”
王志远今年44岁，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
找工作确实不容易。
“要不你考虑一下开个小店？”李慕辞建议道。
“开店需要本钱，咱们现在哪有那么多钱？”
两人都沉默了。
吃饭的时候，李佳音小心翼翼地说：“爸爸妈妈，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
“什么事？说吧。”李慕辞放下筷子。
“我想放弃那个数学辅导班，我自己努力学习就行了。”
李慕辞心里一酸，这孩子这么懂事，让她更加愧疚。
“不用，该报还是要报的，你好好学习就行。”
“可是...”
“没有可是，钱的事情爸爸妈妈想办法。”
李佳音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晚上，等女儿睡了，李慕辞和王志远坐在客厅里商量。
“志远，我想辞职。”李慕辞突然说道。
王志远愣了一下。
“辞职？为什么？”
“我在学校待了十八年，职称还是原地踏步，工资也不够花，这样下去有什么意思？”
“那你打算干什么？”
“我同学林雅芳的教育机构缺老师，薪水比现在高一倍。”
王志远考虑了一会儿。
“培训机构工作不稳定吧？”
“比在学校受气强。”李慕辞的语气很坚决。
“你想好了？”
“我想了一晚上了。”
王志远看着妻子疲惫的神情，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些年来，家里的重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她从来没有抱怨过，默默承受着一切。
现在她想要改变，作为丈夫，他应该支持。
“那就辞职吧，我支持你。”王志远握住了妻子的手。
“真的？”李慕辞有些意外。
“真的，你为这个家付出得够多了，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李慕辞眼眶湿润了，这些年的委屈突然涌了上来。
“志远，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王志远轻拍着妻子的后背。
第二天是周五，李慕辞很早就醒了。
她坐在书桌前，开始写辞职申请。
“尊敬的校领导：我因个人原因，申请辞去教师职务...”
写到这里，她停下了笔。
十八年的教师生涯，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李慕辞想起了刚入职时的青春年少，想起了第一次站在讲台上的紧张兴奋。
那时候的她，对教育事业充满了热爱和憧憬。
可是现实给了她太多的打击。
李慕辞深吸一口气，继续写下去。
写完辞职申请，她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然后装进信封里。
今天她要正式递交这份申请。
李慕辞特意穿上了最正式的套装，化了淡妆。
她要体面地结束这段职业生涯。
路上，她遇到了几个学生。
“李老师早上好！”孩子们热情地打招呼。
“早上好。”李慕辞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
看着这些可爱的孩子们，她心里有些不舍。
可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家庭的生活，她必须要做出改变。
走进学校大门，李慕辞的心跳开始加速。
她知道，今天过后，一切都将不同。
03
李慕辞刚走到办公楼门口，就看到张履安校长迎面走来。
“李老师，这么早就到了？”张履安脸上带着不太自然的笑容。
“嗯，有点事情要处理。”李慕辞淡淡地回答。
“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张履安的眼神有些闪烁。
李慕辞觉得奇怪，平时张履安对她爱理不理的，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没什么大事，校长先忙吧。”
李慕辞想要绕过张履安，继续往办公室走。
“等等。”张履安突然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李老师，我听说昨天你心情不太好？”
李慕辞更加疑惑了。
“谁跟您说的？”
“办公室的老师们都挺关心你的。”张履安搓着手，显得很紧张。
“我没事，谢谢校长关心。”
李慕辞再次想要离开，张履安又拦住了她。
“李老师，你等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什么重要的事情？”
张履安四处看了看，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
“关于职称评选的事情。”
李慕辞停下了脚步。
“职称评选已经结束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是这样的，上级又下了新的指标，我们学校还能再评一个中级职称。”
李慕辞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很快又暗淡了下去。
“校长，您不用安慰我了，该给谁就给谁吧。”
“我的意思是，这个名额很可能是你的。”张履安急切地说道。
李慕辞彻底愣住了。
这个张履安今天到底怎么了？
平时连正眼都不看她一下，现在却主动提到要给她职称？
“校长，您今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李慕辞试探性地问道。
“我很好啊，我是真心想帮你。”张履安的额头开始冒汗。
李慕辞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她决定不再跟张履安纠缠，直接说出自己的来意。
“校长，其实我今天来是要递交辞职申请的。”
张履安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辞职？为什么要辞职？”
“个人原因。”李慕辞从包里掏出了那份辞职申请。
张履安看到那个信封，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李老师，你不能辞职！”他几乎是喊出来的。
周围经过的老师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为什么不能？”李慕辞皱起了眉头。
“因为...因为学校需要你啊！”张履安的声音有些颤抖。
“校长，您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奇怪？”
李慕辞彻底被张履安的反常行为搞糊涂了。
这时候，几个老师围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办公室主任问道。
“李老师要辞职。”张履安紧紧攥着辞职申请，就是不接。
“辞职？为什么要辞职？”
“李老师教得这么好，舍不得你走啊。”
同事们纷纷表达惊讶和挽留。
李慕辞看着这些平时跟她关系一般的同事，心里更加疑惑。
今天这是怎么了？所有人都反常了吗？
“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去意已决。”李慕辞态度坚决。
“李老师，你先别急着决定，我们单独谈谈好吗？”张履安恳求道。
“有什么好谈的？”
“有的，有很多要谈的。”张履安几乎是哀求的语气。
围观的老师们更加好奇了。
从来没见过张履安这么低声下气地求过谁。
“那好吧，我们去您办公室谈。”李慕辞决定看看张履安到底要搞什么花样。
张履安如释重负，连忙在前面带路。
04
走进校长办公室，张履安关上了门。
“李老师，请坐。”
李慕辞坐下来，等着张履安开口。
张履安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校长，您到底想说什么？”李慕辞有些不耐烦了。
“李老师，你真的确定要辞职吗？”
“确定。”
“你知不知道，有些事情一旦离开了学校，就变得很复杂了？”
李慕辞的心里警铃大作。
这话听起来像是威胁。
“什么意思？”她的语气变得冷淡。
张履安盯着她看了很久。
“李老师，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好老师。”
“所以呢？”
“所以我希望你能留在学校，继续发挥你的专长。”
李慕辞站了起来。
“校长，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张履安急忙站起来。
“还有什么事？”
“你的辞职申请，我不能批准。”
“为什么？”李慕辞的语气变得强硬。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气氛变得非常紧张。
这时候，副校长赵庆年敲门走了进来。
“张校长，李老师，你们在谈什么这么激烈？”
张履安和李慕辞都没有回答。
赵庆年看了看两人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关于李老师辞职的事情吧？”
“你知道？”李慕辞有些意外。
“刚才办公室里都传开了。”赵庆年坐在沙发上。
“李老师，你为什么突然要辞职呢？”
“个人原因。”李慕辞不想多解释。
“是因为职称的事情吗？”赵庆年装作关心的样子。
“算是吧。”
“其实职称这个事情，也不是那么绝对的。”赵庆年看了张履安一眼。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留下来，明年的职称评选我们会重点考虑你。”
李慕辞冷笑了一声。
“赵校长，这种话我听了十八年了。”
“这次不一样。”张履安插话道。
“哪里不一样？”
“这次我们是真心想留你。”
李慕辞觉得这两个人今天都很奇怪。
平时对她爱答不理，现在却拼命挽留。
“两位校长，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去意已决。”
“李老师，你再考虑考虑吧。”赵庆年劝道。
“不用考虑了。两位校长，我的辞职申请您们到底批不批？”
“不批。”张履安态度坚决。
“为什么？”
“我刚才已经说了理由。”
“那些都是借口，请说真正的理由。”
张履安和赵庆年又对视了一眼。
“李老师，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赵庆年神秘地说道。
“什么事情？”
“你真的想知道吗？”张履安问道。
李慕辞点了点头。
“那好，我告诉你。”张履安走到门边，确认门关紧了。
他回到办公桌前，表情变得非常严肃。
“李老师，你那天替小刘代班的时候，是不是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李慕辞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她终于明白了，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李慕辞瞬间脸色苍白，手中的茶杯差点掉落。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办公室的门上。
“你...你都知道？”声音颤抖着，带着不敢置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