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同志……河里……河里有死人!”
一个惊慌失措的电话,打破了安和县闷热的夏日午后。
一具沉入河底的无名男尸,肚子里竟藏着一个U盘。
安和县的夏天,热得像个大蒸笼。
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柏油马路被太阳晒得软绵绵的,踩上去都感觉粘鞋。
城东那条穿城而过的安和河,河水浑浊,流得有气无力。
也就一些退了休的老头,实在闲得没事干,才愿意顶着大太阳,在河边甩上几杆。
老张头就是其中一个。
这天下午,他跟往常一样,在老桥底下找了个阴凉地儿。
鱼护扔进水里,挂上蚯蚓,一甩杆,就搬着小马扎坐那儿,眯着眼等鱼上钩。
天气闷,鱼也不爱开口。一两个钟头过去,浮漂就跟定住了一样,动都不动。
老张头有点烦躁,起身想换个地方。他收起鱼竿,想把泡在水里的鱼护提上来,挪个窝。
可这鱼护一提,感觉沉得不对劲。
“嘿,难道是挂底了?”老张头嘀咕着,使了使劲。
鱼护慢慢出了水,底下沉甸甸的,好像挂住了一大团水草。
他用力往岸上拽,那团“水草”也跟着被拖了过来。
离岸边近了,老张头看清楚了,那根本不是水草,好像是个人!
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杆子都扔了。
那“东西”被水泡得发白、肿胀,身上穿着衣服,脸朝下趴在水里,一动不动。
一股说不出来的臭味,混着河水的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老张_头哆嗦着从兜里掏出个老式手机,手指头按了好几次,才拨通了110。
“喂……喂……公安局吗?死人……河里……河里有死人!”
安和县公安局刑警队的李建民接到电话时,正用一个大瓷缸子喝着浓茶。
这鬼天气,局里那老掉牙的空调跟风扇似的,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李建民四十出头,鬓角已经有了几根藏不住的白发。
他在刑警队干了快二十年,大案小案经过手的不计其数,人看着有点不修边幅,
但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就像一锅用慢火炖着的老汤,
不沸腾,但有味道,能把人心里藏着的事儿给看透。
“李队,城东老桥下发现一具浮尸。”
年轻的警员小王推门进来,脸上还带着刚出警校的紧张和兴奋。
“知道了。”李建民把茶缸子放下,站起身,抓起椅背上的警服外套。
他没穿,就那么搭在胳膊上。这天穿上能捂出痱子。
“走,去看看。”
警车拉着警笛,一路赶到河边。
警戒线已经拉起来了,几个派出所的民警正在维持秩序,把看热闹的群众拦在外面。
河边黑压压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的,说什么的都有。
李建民钻过警戒线,一股尸体腐烂的味儿就扑了过来。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小王跟在后面,脸色有点发白,但强忍着没表现出来。
尸体已经被法医和技术队的同事捞上了岸,用一块白布盖着。
“陈法医,什么情况?”李建民问一个戴着口罩和手套的中年男人。
陈法医是局里的老人了,跟李建民是老搭档。
他站起身,摘下口罩透了口气,说:“死者是男性,看体型大概三十到四十岁之间。在水里泡了至少有三四天了,巨人观都形成了,面目全非,身份不好判断。
身上没有明显的刀伤或者枪伤,具体的得拉回去解剖才知道。”
“巨人观”,警察内部的黑话,就是尸体高度腐败,因内部产生大量腐败气体,导致全身膨胀成一个“巨人”的模样。
别说面貌,连亲妈来了都认不出来。
李建民点点头,蹲下身,示意技术员把白布掀开一角。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小王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更像一个吹满了气的灰白色人形气球,皮肤薄得好像一戳就会破。
李建民看得很仔细。他注意到死者的手。
虽然也肿得不成样子,但指甲缝里好像有些黑色的东西,像是泥沙,又像是别的东西。
他还注意到死者脚上穿着一双半新不旧的运动鞋,牌子是市面上很常见的那种。
“第一现场就在这附近吗?”李建民站起来,环顾四周。
老桥底下,河岸两边都是泥地和杂草,留下了不少踩踏的痕迹,但大部分都是看热闹的群众和警察留下的,很难找到有用的脚印。
“不好说。”技术队的同事回答,“也可能是从上游飘下来的。这几天河水流得慢,飘不了多远。”
李建民“嗯”了一声,走到惊魂未定的老张头身边,递了根烟过去。
“大爷,别怕。跟我们说说,发现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他的声音很平和,让人不知不觉就放下了戒心。
老张头接过烟,点上猛吸了一口,情绪才稍微稳定了点,结结巴巴地把事情的经过又说了一遍。
问完话,李建民又在周围转了两圈。
他这个人办案,不喜欢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总说,魔鬼就藏在细节里。
他在桥墩上发现了几道新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硬物磕碰过。
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可能是小孩子淘气划的,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线索太少了。一具无名尸,一个未知的死亡原因,一个不确定的案发现场。
这案子,开头就是一团乱麻。
“收队。”李建民最后看了一眼那具被重新盖上的尸体,对小王说,“回局里,先从失踪人口查起。这么个大活人,不见了三四天,家里人总该报案吧。”
尸体被拉回了法医解剖中心。
李建民和小王回到局里,立刻开始在失踪人口系统里进行筛查。
安和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这几天报失踪的人还真有几个。
经过年龄、性别的比对,一个叫张伟的男人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报案人是他的妻子,刘芳。报案时间是两天前。
根据刘芳的描述,张伟,男,三十八岁,身高一米七五左右,是个建筑工地的包工头。
四天前的晚上,他说出去跟朋友喝酒,就再也没回来。
李建民看着资料,指了指:“这个可能性最大。小王,联系一下这个刘芳,让她来局里一趟。”
半个小时后,刘芳来了。
她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很普通的连衣裙,人长得不算漂亮,但挺白净。
只是脸色很差,眼袋很重,像是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一进办公室,她就显得很局促,两只手绞在一起,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刘芳同志,是吧?别紧张,坐。”
李建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们就是了解一些情况。”
刘芳点点头,坐下了,但身子坐得很直,很僵硬。
“你丈夫张伟,是什么时候联系不上的?”李建民开门见山。
“是……是四天前的晚上。”
刘芳的声音有点发颤,“他说,他出去跟工地的黄老板喝酒谈事情,晚上可能晚点回来。
我等到半夜十二点他还没回,打电话,手机关机了。”
“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比如喝多了,在朋友家住下,不回家也不打招呼?”
“有过一两次,但最多第二天早上就回来了。这次……这次都四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说着,刘芳的眼圈红了。
李建民观察着她的表情。
她的悲伤看起来不像是装的,但眼神深处,似乎还藏着点别的东西。
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他出去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者最近,他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李建民继续问。
刘芳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犹豫。
“他……他最近心情一直不好。”
她小声说,“工地上有点麻烦事。好像是工程款,黄老板那边压着一直不给,
底下的工人都等着发钱,天天催他。他为了这事,愁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黄老板?全名叫什么?哪个工地的?”
“叫黄德发。就是城西那个新楼盘‘金色家园’的开发商老板。”
李建民在本子上一边记,一边和小王对视了一眼。黄德发这个名字,他们不陌生。
搞房地产的,路子野,有钱,黑白两道都有些关系。
因为征地、工程款的事,没少跟人起冲突。
“除了钱的事,还有别的吗?比如,感情方面?”
李建民话锋一转,眼睛紧紧盯着刘芳。
刘芳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好像被针扎了。
她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没……没有。我们感情挺好的。”
这个反应,没逃过李建民的眼睛。他心里有了数,但没有继续追问。
有些事,逼得太紧,反而会适得其反。
“他出去那天,穿的什么衣服,你还记得吗?”
“穿了件黑色的T恤,下面是条蓝色的牛仔裤,脚上……脚上是一双灰色的运动鞋。”刘芳回忆着说。
这个衣着特征,和河里那具尸体对上了。
李建民心里“咯噔”一下。八九不离十了。
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这样,刘芳同志,”李建民站起来,“我们最近发现了一具无名尸体,有些特征和你丈夫相似。
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去辨认一下……当然,尸体的情况可能不太好,你要有心理准备。”
听到“尸体”两个字,刘芳的脸“唰”地一下全白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认尸的过程很煎熬。
尽管法医尽力对尸体进行了清理,但那高度腐败的样子,还是让刘芳刚看了一眼就崩溃了。
她瘫在地上,放声大哭。
虽然面目无法辨认,但从身形、衣着,特别是那双运动鞋,她认出来了,那就是失踪了四天的丈夫,张伟。
确认了死者身份,案子就正式从“发现无名尸”转为“张伟被害案”。
李建民立刻安排小王去调查张伟的社会关系和那个叫黄德发的工地老板。
而他自己,则直接去了法医解剖中心。他要知道,张伟到底是怎么死的。
解剖室里,冷气开得很足,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盖过了其他的气味。
陈法医已经忙活了半天了。
他看到李建民进来,指了指解剖台上的尸体,语气严肃地说:“老李,你来看。”
李建民走过去,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他这个老刑警都皱了下眉。
“死因出来了。”陈法医说,“肺部有积水,符合溺水死亡的特征。
但是,我在他血液里检测出了高浓度的安眠药成分。而且,你看这里。”
他指了指死者的后脑勺。
那里的头发被剃掉了,露出一块头皮,上面有一片明显的皮下出血。
“这是撞击伤。虽然没有造成颅骨骨折,但足以让人瞬间昏迷。
结合他体内的安眠药……我推断,他是被人下药或者打晕之后,再扔进河里淹死的。
所以,是谋杀,不是意外。”
这个结论,在李建民的预料之中。
“还有别的发现吗?”
“有。而且是个怪事。”陈法医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我在他的胃里,发现了这个。”
他用镊子,从一个装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罐里,夹起了一个小小的、被胃液腐蚀得有些模糊的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塑料袋,密封得很好,袋子里装着一个黑色的东西。
李建民瞳孔一缩。他认得那是什么。
“U盘?”
“对。”陈法医点点头,“一个被小心翼翼包好的U盘。
他应该是算准了自己会死,而且死后尸体会被解剖,所以用这种方式,把这个东西藏在了自己身体里。
他想让警察发现它。”
一个人,在预感到自己即将死亡的时候,会用怎样极端的方式来传递最后的信息?
张伟选择了吞下一个U盘。
这个U盘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是能让他送命的秘密,也是他用生命想揭开的秘密。
李建民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感觉到,自己可能摸到了一个大案子的线头。
“这事儿邪门了。”李建民喃喃自语。他看着那个小小的U盘,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这个U盘,就是张伟的遗言。”
小王那边的调查也有了初步进展。
他去张伟家附近的街坊邻居那里打听了一圈,又去他常去的棋牌室问了问,
对张伟这个人有了个大概的画像。
张伟这个人,不算好人,也不算坏人。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包工头,
有点小聪明,但也好面子,喜欢吹牛。邻居们说,
他跟他老婆刘芳的关系,最近好像不太好,经常能听到他们家传来吵架的声音。
“有邻居说,大概半个多月前,半夜里听到他们家吵得很凶,
刘芳哭着喊‘你对得起我吗’、‘有本事你就别回来’之类的话。”
小王在办公室里,向李建民汇报着。
“为了什么事吵?”
“不清楚。但有人说,好像是张伟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小王说,“不过这都是街坊的猜测,没证据。”
李建民用手指敲着桌子。如果张伟有外遇,那刘芳在接受询问时就撒了谎。
她为什么要隐瞒?这背后又有什么?
另一边,关于黄德发的调查,也遇到了一点麻烦。
小王去了“金色家园”的工地,工人们一听是警察来调查张伟的死,都躲得远远的,
没人敢多说话。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几个跟张伟关系还不错的工人,
他们才悄悄透露,张伟死前那段时间,确实在为了工程款的事跟黄老板闹得很不愉快。
“黄德发欠了张伟一大笔钱,大概有七八十万。张伟手下的工人等着这笔钱发工资回家。
张伟去找了黄德发好几次,黄德发都推三阻四,说开发商资金紧张,让他再等等。”
“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
“就是张伟失踪那天下午。有工人看到张伟气冲冲地进了黄德发的办公室,
好像还在里面吵起来了。但后来又看到他跟黄德发一起出来,
两个人看着又没什么事了,黄德发还拍着张伟的肩膀,说晚上一起吃饭,把事情都谈妥。”
“然后张伟就再也没回来?”李建民问。
“对。所以工人们都怀疑,这事跟黄老板脱不了干系。”
两条线索摆在面前。一条指向家庭内部矛盾,妻子刘芳有隐情,
可能涉嫌感情纠纷。另一条指向工地经济纠纷,老板黄德发欠款,有作案动机。
这两条线,哪一条才是抓到真凶的绳子?
或者,这两条线会不会在某个点上,交织在一起?
李建民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刘芳在办公室里那双闪躲的眼睛,
又想起了工人们描述中那个“笑面虎”似的黄德发。
这时,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是刘芳在描述丈夫失踪前与他争吵的回忆。
那是刘芳在接受询问时,李建民故意引导她说出来的。
……那天晚上,他又喝了点酒回来,跟我嚷嚷,说黄老板不是东西,拿不到钱,
他对不起手下的兄弟。我就劝他,说钱的事慢慢来,别把身体气坏了。
可他根本不听,还说我一个女人家懂什么。他说他有办法让黄德发把钱吐出来。
我问他什么办法,他又不肯说,只说是个‘王炸’,一出手,黄德发就得乖乖听话。
我们俩就为这个吵了起来。我骂他就会吹牛,他骂我头发长见识短……后来……后来他就摔门出去了……
当时,李建民觉得这段话只是夫妻间普通的争吵。
但现在,结合胃里发现的U盘,他忽然意识到,“王炸”这两个字,分量有多重。
张伟的“王炸”,会不会就是那个U盘?
U盘被技术队的同事小心翼翼地烘干、清理、修复。这个过程花了大半天时间。
队里最顶尖的技术专家亲自操刀,生怕损毁了里面可能存在的关键数据。
整个刑警队的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从小小的U盘里找到的东西,可能会直接决定案子的走向。
李建民哪儿也没去,就在技术队办公室外面等着。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脚下很快就积了一堆烟头。小王在一旁陪着,也是坐立不安。
傍晚时分,技术队的门终于开了。
技术专家一脸疲惫,但眼神里带着兴奋。
他把修复好的U盘递给李建民,像递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李队,幸不辱命,数据保住了。里面的文件可以读取。”
李建民接过U盘,那小小的黑色塑料块,在他手里感觉沉甸甸的。
“走,去我办公室。”
李建民、小王,还有闻讯赶来的刑警队大队长,三个人一起走进了李建民那间烟雾缭绕的办公室。
大队长是个快退休的老公安了,见惯了大风大浪,但此刻脸上也写满了凝重。
小王把U盘插进电脑。电脑“叮”地一声,识别出了这个新的移动设备。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小王移动鼠标,双击打开了U盘的盘符。
里面很干净,没有杂七杂八的文件,只有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的名字很简单,就两个字:“证据”。
李建民深吸了一口气,对小王说:“打开。”
小王的手指有些发抖,他点开了那个文件夹。里面是几个视频文件和一些文档。
他的目光落在了第一个视频文件上。
“点开看看。”大队长沉声说。
小王咽了口唾沫,移动鼠标,双击了那个视频文件。
电脑屏幕上,播放器软件启动了。短暂的加载之后,画面跳了出来。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电脑主机轻微的嗡嗡声。
视频开始播放,没有声音,画面有些晃动,似乎是偷拍的。
屏幕上的内容清晰地展现在三个人面前。
只看了不到十秒钟。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大队长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微张,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年轻的小王更是脸色煞白,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