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80年代,韩羽与编辑部同事一起去看演出,他第一个冲上车,挑了个好座。
人陆陆续续到齐了,司机还不开车,说大领导还没来,大家左等右等,还不见大领导。
韩羽开骂:“什么狗屁领导,架子这么大,让一车人等他!”大家深有同感,跟着一起骂。
就在这时,接不到大领导的人听到熟悉的声音,上车环顾一圈,看到韩羽眼前一亮,大喊:“韩总编,您怎么在这里,下面的小轿车等您半天了!”
韩羽无语,得,骂早了,原来自己就是那个领导,大家也才发现,原来传说中的“韩总编”就是他。
韩羽再一次发现,自己就没有当领导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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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现在来看,韩老真的不适合当官。
以下,盘点韩老不适合当官的一二三四五六点原因:
第一,忘性很大,当了领导,就忘记自己是领导了。
当时,韩羽是河北美术出版社总编辑,这个位置也是领导三番五次找他,他不得已才上任的。
总编是有专车接送上下班的,但韩羽老忘记,每天蹬着自行车就到单位了,司机总是跑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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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让司机接到人了,下班韩羽在车棚找了几圈,都没找到自己的自行车,最后才想起来,自己早上是司机送来的。
有些人高帽一戴,领导的威严就“油然而生”,韩羽“硬生”了三个月,实在生不出来,跑了。
第二,一点领导样也没有。
韩羽老出门上街,只爱骑他那辆“破自行车”也就算了,他还穿得极其“不名人”,夏季松松垮垮的大裤衩子,一件棉衣过个冬天。
他去报社找人,上穿无领短衫,两条肥腿在硕大的短裤里摇荡,结果被门卫当成上访的农民。
他去北京出差参加活动,管委会大妈以为他是溜进来捡破烂的。
一回和詹同先生搭火车,两人大口吃烧鸡,吃到牙缝塞满肉屑,韩羽老左右两瞧,刚好有笤帚,他捻了两根秫秸苗,一人一根剔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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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莽先生见过他曾经提过一个小布包,上面绣着英文单词,错了两个字母。
小布包不提,就背画筒,艾青先生曾给他提过点子:“画上图案,背上它,就更像唱戏讨饭的了……”
没有亲眼看见不好说,但是米谷先生的太太会懂。
韩羽老背着画筒去北京找米谷先生,米谷先生的夫人比较洋气,让韩羽老把画筒放家里再去吃饭,韩羽老不肯。
最后,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米谷先生和韩羽老走前面,米谷太太在后面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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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不爱说话(仅限需要他说话的场合)。
河北省书协篆刻委员会副主任李俊邑先生,曾回忆起他与韩羽老的第一次见面,在省政协的常委会上。
韩羽老是主持讨论的三位组长之一,但每次开会,到他讲话,他就朝旁边的宣传部副部长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示意他讲。
小组发言,又到了他,他就两句话我不懂、我听大家的,然后开始闭口不说、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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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私底下,很多时候,比如晚上睡觉,别人求着他不说,他还要说,因为他非常爱说鬼故事。
讲到“鬼故事库”穷尽了,他编也得给你编一个出来,往往是讲到别人都不怕了,他自己倒害怕了。
因编写《画风》跟韩羽老约过稿的怀一记得:
“韩先生在太行山给我们讲鬼故事,讲得我们都睡去了,他还给一个湖南人讲,湖南人听不懂他的话,他还那么讲。
午夜后,湖南人也睡去,他一个人忽然害怕了,身上打着冷颤往自己的房间赶。”
为什么他讲的话听不懂,主要是韩羽老的普通话很山东。
韩羽老一度对自己普通话很自信,他说跟谁讲话,都觉得自己普通话跟他们没差,他把这个叫做“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可惜,青山不解风情,一次韩羽老去方成先生家里,大家聊得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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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韩羽老听见一道沙哑的高嗓门,正想问谁的声音这么难听,越听越觉得耳熟。
“我懵懵懂懂地问了声是谁,大家哄笑起来,我也随即憬悟:是录音,是我刚才说的话被悄悄录下来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自己的话音,老天爷!”
从这个角度看,韩羽老又挺适合当领导的,很普通的普通话,貌似是现在领导层的标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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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不把自己当回事,把别人特别当回事。
韩羽老一幅画、一张字要做到满足为止,才肯停手,萧跃华有次请韩羽老给《北京晚报》副刊“知味”专版题写刊头。
“韩羽先生抬腿就往案头走。我们继续品茶,聊天,待我想起什么蓦然回首时,发现韩羽先生已将七八条‘知味’撕得仅剩下两条了,还在反复权衡,优中选优。我急呼‘刀下留人’,夺下最后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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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羽老从不轻易把自己的画送给别人,写的字、画的画,要是稍有点如意,舍不得送人,不如意就更不能送人了,哪怕扔垃圾桶也不肯给别人。
扔了还不够,有时要撕到亲爹也认不出来,他才放心,他有前车之鉴。
之前有个人多次到韩羽老府上,名为拜访讨教,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有一次韩羽老突击串门,竟在这个人的家客厅发现了自己的几幅画,当初那些画他早已丢进垃圾桶。
韩羽老没有点破,只是从那之后,丢废画废字之前多了道工序,“毁尸灭迹”了再丢。
韩羽老对自己的东西非常下得去手,却看不得别人“糟蹋”他们自己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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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国庆,唐云、米谷、黄苗子、郁风、龚方之、韩羽诸先生聚在一起,几个人都是酒友,聚在一起必定要喝两杯。
酒一下肚,作画的兴致就上头了,唐云先生提笔画了只蛙,不太满意,三两下就撕了,旁人没拦得住。
待唐云先生重新作画,韩羽老立即凑到跟前,然后弯腰,不着痕迹捡走垃圾桶里的碎纸片,揣进口袋。
龚之方先生调笑:“可勿做手纸耶。”
做手纸?他怎么舍得!韩羽老回到家中,耐心地一张张粘贴好,蛙顿时“死而复生”。
看着画上的斑驳,韩羽老不忍咏之:“区区池边客,身罹车裂苦。唯余一息存,犹然作蛙鼓。”
去好友家,把好友撕掉的作品,拿回去粘好,这是顺手牵羊,韩羽老还有专门去“牵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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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发地点位于《漫画》杂志社编辑部,嫌疑人有两位,韩羽老与毕克官先生。
夜黑风高之时(有没有夜黑风高不知道,纯属为了渲染烘托气氛),韩羽老与毕克官先生“潜入”存稿室,顺走了丰子恺先生的画稿……
韩羽老87岁那年,他的《水浒乱弹》长卷在河北美术出版社美术馆展出。
原展名叫“逢场作戏”,他自己手动改成“逢场作贼”,看来韩羽老很有“自知之明”,“作贼”有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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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不爱钱,爱吃胜过爱钱。
曾有美术馆要高价收藏韩羽老的画,几次上门频频吃闭门羹,最后一次韩羽老委婉劝退:“没见我正在写书吗?”
那人自以为聪明说:“名画家不画画儿,是聪明人干糊涂事,您写一本书才得几个钱?”
韩羽老气了,“眼下我喜欢写书。”那人还是锲而不舍:“看来您真不喜欢钱,多少人要买您的画儿,您总是没有。您多画点儿不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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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羽老不想跟他兜圈子了,“钱可是好东西,我岂能不喜欢?不过有句大家熟知的话——我爱吾师,我更爱真理。我套用一下——我爱人民币,我更爱我的事业。”
大钱看不上,小钱他倒享用得有滋有味,一次韩羽老和三位友人合作了一组古体诗,投稿给报社,领到了100元。
他平分一人25元,还沾沾自喜:25元能买一百个大馒头呢。
韩羽老非常喜欢吃面食,有一回他去一个饭店吃饭,瞥到服务员工餐有大馒头,忍不住上去问能不能卖给他两个。
李俊邑回忆,数年前他们一起吃羊肉包子,韩羽老干了三个,夫人不肯再让他吃了,他点头答应。
等夫人出去,他风卷残云般的又吃了仨,还把剩下的几个也打包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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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太实诚。
一次政协常委会上,需要与会人员事先填写个人资料,韩羽老在学历一栏写的是小学。
这不是自谦,当时他学上着上着打仗了,不能上了,韩羽老便跑去货栈当起学徒。
第一次“露一手”是在小学,被亲戚拉去在棺材上画八仙,赚了顿饭钱。
这亦是自谦,如果将韩羽老简单定位为一个漫画家,甚至再多一个头衔戏曲画家,都不够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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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诗、书、画、文皆绝,目前,以国画家、漫画家、插图画家、书法家四重身份进入现代美术史的,韩羽老得算一个。
韩羽老虽与关良是一个派的,都是重在写意,极尽夸张变形,但很大的不同在于,关良先生比较注重剧情张力的呈现,而韩羽老人物造型简到极致。
看他的画,你感觉简单,又觉得他画中有话、意不在画而在画外,画更多的是他的思想载体。
想不到吧,他还是首届鲁迅文学奖得主,他的文章很有意思,前面还一本正经,什么谁云啦,那个人曰啦,说着说着就冒出来一句“河心撒尿,顺了大流了。”
初读不知所云,细读满是哲理,比如韩羽老写过的名句:“率真与拙,是穿着连裆裤的。”
丝毫没有说教,他只说,至于对方或者说现在的人能不能领悟到他的意思,不管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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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画《关云长》,题跋有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感觉:
贾宝玉钟情于林妹妹,但也用情于宝姐姐,故曰‘情种’;关云长义扶汉室,但也义释曹操,当也应该名之曰‘义种’”。一个“义种”,不让人笑煞?
明明在画梅花,题跋却写:“画林太太。”林太太?林太太和梅花又是什么关系?
再看下一行小字,恍然大悟:“林和靖自谓梅妻鹤子”。
画《贵妃醉酒》,题道:“唐明皇驾幸西宫,找梅妃卿卿我我去了,杨玉环醋意大发,于是‘看大杯伺候’。看来酒乃碱性之物,宜解酸也。”
看来,以后酒瘾上来了,还可以说自己吃醋,急需喝酒。
太有才、太正直不阿、又太有生活了,这样的人怎么不适合当领导呢?
韩羽老恰恰是太适合当了,才不适合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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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读书报》记者采访他:“如果可以成为任何文学作品中的主角,你想变成谁?”
韩羽老说:“堂吉诃德,他很可敬,也很可笑。”
写到这里,我也笑了,我从没想过,堂吉诃德可以活到94岁,谢谢94岁的韩羽老让我看见了!
参考资料:
1、韩羽|家乡话
2、河北画报|韩羽与《河北画报》:一个甲子的相守与相望
3、河北画报|河北画报·人物 | 真在本我 趣在天然——韩羽先生纪略
4、各界导报|文史 :韩羽先生的三个绰号
5、河北美术馆|李俊邑:“我与河北画院40年”——《悄悄走近韩羽老 》
6、长城杂志|《长城》· 生命迹寻‖付聪:“神仙中人”韩羽老
7、马明博|韩羽:大画家的童心
8、马明博|趣记韩羽
9、怀一|说说韩羽先生
10、萧跃华|“两面人”韩羽
11、闻章|韩羽先生的“偷”与“逃”
12、杨林|庄上有个老汉叫老韩
下面是韩羽作品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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