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木工箱就放在堂屋墙角,暗红色的木箱边角磨得发白,锁扣上锈迹斑斑。里头最显眼的是那把牛角刨,刨身油光锃亮,是父亲年轻时跟老木匠学手艺时得的物件。
小时候放学回家,常看见父亲坐在门槛上刨木头。他右腿踩着木板,左手按住木料,右手握着刨子来回推拉。刨花像卷起来的绸带,簌簌落在脚边,带着松木的清香。我蹲在旁边捡刨花,攒多了就塞到灶膛里,火苗 “轰” 地窜起来,映得父亲脸上亮堂堂的。
有次我想要个木陀螺,缠着父亲好几天。他找出块硬杂木,先用墨斗在上面弹线,再拿锛子一点点凿出形状。木屑溅到他额头上,他也不擦,只是眯着眼看线条直不直。到了晚上,他就着煤油灯打磨,砂纸蹭过木头的声音沙沙响。三天后,一个溜圆的陀螺递到我手里,还特意在底下嵌了颗钢珠,转起来能嗡嗡响半天。
邻居家的椅子腿松了,都会拿来让父亲修。他从不推辞,找出合适的木楔,用锤子敲进去,再抹上点鳔胶,修好的椅子比原来还结实。有人要给钱,他总是摆摆手:“这点活计,不值当。” 母亲有时念叨他太实在,他就说:“邻里住着,帮把手是应该的。”
那年我上初中,学校要做课桌。父亲揣着卷尺去学校量了尺寸,回来就上山砍了棵杉树。在院子里忙了半个月,锯、刨、凿、拼,手上磨出好几个血泡。新做的课桌送到学校,同学们都围着看,说比学校买的还结实。父亲站在教室后墙根,咧着嘴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
后来父亲得了关节炎,拿不动刨子了,木工箱就一直锁着。去年翻老屋,我把那把牛角刨找出来,攥在手里沉甸甸的。刨底的纹路里还嵌着细碎的木屑,凑近闻,好像还能闻到当年的松香。摸着刨柄上父亲留下的指痕,忽然想起他常说的话:“木头有灵性,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长脸。”
现在家里的书架还是父亲当年做的,放满书也不晃。每次抽书的时候,总会碰到书架侧面那道浅浅的刻痕 —— 那是我小时候不懂事,用刀划的。父亲当时没骂我,只是拿砂纸轻轻磨了磨,说:“木头也怕疼呢。”
原来有些东西,比金子还经得住日子磨。就像父亲的刨子,还有他落在木头里的那些心思,总在不经意间,暖着往后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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