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一个扫大街的环卫工,去世后,我在她遗物里,翻出了一张一百二十万的项链发票,收款人是我女友。
我二十八岁,在沈阳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工资不高不低,日子不好不坏。
我妈,刘春华,是我们区环卫所的一名环卫工。她扫了三十年的大街,那把竹扫帚,比我的年纪都大。
在我眼里,我妈就是“伟大”的同义词。她靠着那份微薄的工资,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供我读完大学。她自己,一辈子没穿过一件超过一百块的衣服。
上个月,她突发脑溢血,没抢救过来,走了。
葬礼办得很简单。我给她选了张最好看的黑白照片当遗像,照片上,她笑得有点腼腆,但眼睛里有光。
处理完后事,我回到她住的那个三十多平的老破小,收拾她的遗物。
屋子里的东西,少得可怜。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一个用了十几年的搪瓷盆,还有一沓沓我从小到大的奖状,被她用红绳小心翼翼地捆着。
我一边收拾,一边掉眼泪。
在床底下,我翻出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我以为里面是家里那点可怜的积蓄。
我找来锤子,把锁撬开。
箱子里没有存折,没有现金。
只有一本相册,和相册底下,一个崭新的,烫金的信封。
信封是沈阳最高档的商场,“万象城”的。
我疑惑地打开信封。
里面,是一张发票。
当我看到发票上的内容时,我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用手狠狠地攥住了,几乎无法呼吸。
那是一张珠宝销售发票。
商品名称:“永恒之心”钻石项链。
价格:RMB 1,200,000.00。
付款方式:现金。
一百二十万。
现金。
我感觉自己的认知,被这串零给震碎了。我妈,一个环卫工,哪来的一百二十万?
但更让我崩溃的,是发票最下面,“客户签收”那一栏的名字。
签的,是两个清秀的字:
李静。
我的女朋友。
我们谈了三年,正准备结婚。
我脑子“嗡”的一声,后面一片空白。
我把发票翻来覆去地看,每一个字,每一个数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眼睛里。
一个扫大街的母亲。一条一百二十万的项链。一个即将过门的儿媳妇。
这三者联系在一起,构成了一个让我不寒而栗的故事。
一个贪婪的,心机深重的女人,骗光了一个善良、无知的老太太一辈子的血汗钱?
不,不对!我妈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钱!
那这钱是哪儿来的?这发票又是怎么回事?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发票,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给李静打电话,质问她。
但我忍住了。
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我不想冤枉她。
可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地生根发芽。
我想起,李静跟我一样,也是普通工薪家庭,她怎么会跟一百二十万的项链扯上关系?
我想起,我妈生前,对李静好得不得了。每次李静来,都把家里最好吃的东西拿出来。
我想起,李静有一次,无意中问过我:“阿姨自己一个人,有没有什么理财或者存款啊?别被骗了。”
当时我觉得她是好心。现在想来,难道她是在旁敲侧击地打探我家的经济状况?
我越想,心越凉。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租的房子。
李静看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我看着她那张写满了关心的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我没说话,只是把那张发票,拍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李静拿起发票,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震惊。
“这……这是什么?”她看着我,眼睛里全是困惑。
“这是什么,要问你。”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不知道!张伟,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东西!”她急了,抓着我的胳膊,“一百二十万?我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么贵的东西!”
“你买不起,但我妈‘买得起’。”我把“买得起”三个字,咬得特别重,“发票上,收货人是你。李静,我只问你一遍,你到底,对我妈做了什么?”
我的质问,像一把刀,插进了她的心里。
她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受伤。
“张伟,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吗?”她松开我的手,后退了一步,“为了钱,去欺骗一个老人?”
我们俩,就这么对峙着,沉默着。
曾经最亲密的两个人,此刻,却隔着一道由猜忌和怀疑筑起的高墙。
那一天,我们大吵了一架。
最后,她哭着说:“张伟,我给你时间,你自己去查。我等着你,还我一个清白。”
说完,她摔门而出。
我瘫坐在沙发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
我成了一个侦探,一个拼命想要找出真相,又害怕找出真相的,矛盾的侦探。
我的第一站,是万象城那家珠宝店。
我把发票递给经理。经理看到上面的金额,立马客气起来。
他调出了销售记录。
“先生,没错。这条‘永恒之心’,是一个月前,一位姓刘的女士购买的。”
“她是一个人来的吗?大概多大年纪?”
“是的,一个人。大概……六十岁左右吧,穿着很朴素,看着不像……”经理欲言又止。
“她付的是现金?”
“对,现金。当时我们也很惊讶。我们劝她转账,安全。但那位女士很坚持,说现金踏实。”经理回忆道,“我记得很清楚,她从一个很大的黑色塑料袋里,一沓一沓地往外掏钱。”
一个六十岁的,穿着朴素的环卫工,提着一黑色塑料袋的现金,买了一条一百二十万的项链。
这个画面,太有冲击力了。
线索,在这里断了。
我的第二站,是我妈工作过的环卫所。
我找到了我妈最好的工友,王姨。
我问王姨:“王姨,我妈她……生前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比如,突然很有钱之类的?”
王姨愣了一下,摆了摆手:“小伟,你说啥胡话呢?你妈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她要是突然有钱了,那太阳得从西边出来。”
我心里一阵失望。
“不过……”王姨话锋一转,“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王姨,你说!”
“你妈她……这几年,每年都会请一两次假。每次都请十天半个月。我们问她去哪儿,她就说,去南方看一个远房亲戚。”
“但是有一次,我看到她是从一辆黑色的,很气派的轿车上下来的。我问她,她就支支吾吾地说是亲戚送她回来的。”
黑色的轿车?南方亲戚?
我妈是个孤儿,在沈阳无亲无故,哪来的南方亲戚?
我的心里,疑云更重了。
我的第三站,是银行。
我拿着我妈的死亡证明和我的身份证明,申请查询她名下所有的银行记录。
过程很复杂,但我还是办下来了。
我妈名下,只有一张工资卡。里面的余额,只有三千多块。
我让银行工作人员,把过去五年的流水,全部打印了出来。
我捧着那厚厚一沓流水单,一笔一笔地看。
大部分,都是几千块的工资入账,和几百块的日常支出。
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在一年前的流水单上,看到了一个刺眼的数字。
一笔摘要为“转入”的款项,金额是:
1,500,000.00。
一百五十万!
我手一抖,流水单差点掉在地上。
我死死地盯着付款方的账户名:
辽宁华泰实业有限公司。
这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名字。
而在那笔钱到账后的一周,我妈的账户上,就有了一笔120万的现金取款记录。
时间,金额,全都对上了!
我妈,真的有过这么一大笔钱!
而这笔钱的来源,就是这家“华泰实业”。
我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立刻上网查询这家公司。
这是一家沈阳本地的,很有名的民营企业。主营业务是机械制造。
公司的法人代表,董事长,叫黄志强。
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我拼命地回忆。
对了!我爸!
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我对他印象很模糊。但我记得,我妈跟我说过,我爸生前,在一个小工厂当技术员,他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就叫黄志强。
后来,工厂倒闭,我爸也去世了。这个黄志强,就再也没出现过。
难道……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我心中形成。
我必须找到这个黄志强。
我通过114,查到了华泰实业的电话。
我打过去,说要找黄志强董事长。接线员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我是刘春华的儿子。
接线员让我等一下。
几分钟后,电话那头,换成了一个沉稳的,带着磁性的男中音。
“喂,你好,我是黄志强。你是……春华嫂子的儿子,小伟?”
“是我。”
“孩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你妈妈她……唉,我都听说了。我对不起你们娘俩啊。”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
“黄叔叔,我想见您一面。有些事,我必须当面问清楚。”
他沉默了片刻,说:“好。下午三点,来我办公室吧。”
下午,我站在华泰实业那栋气派的办公楼下,心情复杂。
黄志强的办公室,很大,很豪华。
他本人,比我想象的要苍老一些,但精神矍铄,眼神里有一种历经风霜的锐利。
他亲自给我倒了杯茶。
“小伟,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我拿出那张银行流水单,放在他面前。
“黄叔叔,这笔钱,是怎么回事?”
黄志强看着那张流水单,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给我讲了一个,我从来不知道的,关于我父亲的故事。
二十多年前,我爸,赵建军,和黄志强,是国营红旗机械厂的工友,更是拜把子的兄弟。
我爸是厂里的技术大拿,黄志强是跑供销的,脑子活。
九十年代,国企改革,工厂效益不好,濒临倒闭。
黄志强看准了机会,撺掇我爸,一起辞职单干。
“哥,凭你这手艺,凭我这张嘴,咱俩联手,肯定能干出一番事业!”
我爸被他说动了。
他们凑了所有的钱,盘下了厂里的一条旧生产线,成立了最初的“华泰”。
我爸负责技术,黄志强负责市场。
工厂刚有起色,我爸,就查出了心脏病。是很严重的那种,医生说,随时都可能没命。
那时候,工厂正处于一个关键时期。他们接了一个大单子,需要投入巨额资金去更新设备。成了,一步登天。败了,万劫不复。
黄志强想去贷款,去拼一把。
但我爸,犹豫了。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怕他万一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还要背上一屁股的债。
在一个深夜,我爸把黄志强叫到家里。
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把自己手里所有的股份,无偿转让给黄志强。
黄志强当时就急了,说:“哥!你这是干啥!我们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爸当时,很平静。他说:“志强,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陪不了你走下去了。”
“这个厂子,是你的心血,也是我的心血。我不能让它死掉。但我也不能,让我的老婆孩子,跟着我去冒险。”
“你听我的。我把股份给你,你放手去干。以后,厂子要是黄了,债,你一个人扛,跟我们家没关系。你嫂子和孩子,还能有个安稳日子。”
“厂子要是……要是干成了。你记着,你欠我一半。等我儿子长大了,结婚了,你把属于我的那一半,还给他。”
“就当,是我这个当爹的,给他留的最后一点念想。”
黄志强哭着,不答应。
我爸发了火,说:“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哥,就按我说的办!”
最后,黄志强含着泪,签了那份股权转让协议。
协议签完的第二个月,我爸就去世了。
黄志强,没有辜负我爸的期望。他赌赢了。
华泰实业,一步步发展壮大,成了今天的行业巨头。
“这些年,”黄志强看着我,眼圈红了,“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爸的嘱托。我一直在等你,等你长大,等你成家立业。”
“一年前,你妈找到了我。她说,你谈了个好姑娘,准备结婚了。”
“我当时,就想把钱给你。我准备了三百万,一半是你爸的,一半,是我这个当叔的,给你的贺礼。”
“但是,你妈拒绝了。”
我愣住了。“为什么?”
“你妈说,小伟这个孩子,从小穷惯了,也实在惯了。突然给他这么多钱,不是爱他,是害他。怕你心性不稳,学坏了。”
“她说,她不要这么多。她只要,属于你爸的那一份,就行了。她说,你爸当年投入的本金,加上这么多年的利息,算下来,大概一百五十万,就够了。”
“我把一百五十万,打给了她。我以为,她会把这笔钱,交给你,或者给你买房。”
“但我没想到……我真没想到,她会……”黄志强摇着头,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我妈,这个平凡的,扫了一辈子大街的女人。
她用她的方式,替我,守护着我父亲这份沉甸甸的,迟到了二十多年的遗产。
她不希望我被突如其来的财富冲昏头脑。
她更不希望,我未来的妻子,是看上了我家的钱。
于是,她策划了一场,匪夷所思的,“考验”。
她用这笔钱,去买了一件最浮华,最无用,最能考验人性的东西——一条天价的钻石项链。
她把收款人,写成了李静。
她把发票,放在了那个我们都很容易找到的木箱里。
她把这个谜题,留给了我们。
她是在用她的方式,问我们,问我,也问李静:
在巨额的财富和突如其来的猜忌面前,你们的爱情,还剩下多少?
我是不是,真的找到了一个,不因贫穷而嫌弃我,不因富贵而诱惑她,可以同甘共苦的女人?
我的儿子,在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是会选择信任和坚守,还是会变成一个被金钱和怀疑腐蚀掉的,面目全非的人?
原来,这才是她留给我,最宝贵的遗产。
不是那一百二十万。
而是这场,关于人性、爱情和信任的,终极考验。
我走出华泰实业大楼,沈阳的阳光,前所未有的明亮。
我给李静,打了个电话。
“在哪儿?”
“在家。”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疲惫和委屈。
“等我,我马上回来。”
我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
她坐在沙发上,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我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在我怀里,先是僵硬,然后,开始轻轻地颤抖,最后,放声大哭。
“张伟,你个混蛋……你终于……终于肯相信我了……”
“对不起。”我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小静,是我不好,是我混蛋。”
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她。
她听完,也愣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最后,她靠在我怀里,轻声说:“阿姨她……真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是啊,”我说,“她给我们,上了最贵的一课。”
第二天,我和李静,一起去了万象城。
我们找到了那家珠宝店的经理,把发票和项链(我们后来在我妈租的一个银行保险柜里找到了它)交给了他,并向他解释了所有的一切。
经理听完,也感慨万千,同意为我们办理全额退货。
当那一百二十万,重新回到银行卡里的时候,我看着那串数字,心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踏实。
我和李静,手牵着手,走在沈阳的大街上。
“张伟,这笔钱,我们怎么用?”李静问我。
我看着她,笑了笑。
“先买个戒指,把你套牢。然后,买个房子,安个家。剩下的,我们存起来,以后,给我们自己的孩子,也讲一讲,他奶奶的故事。”
李静的眼睛,笑得像月牙儿。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比那条“永恒之心”,还要璀璨。
我妈用一百二十万,给我和李静的爱情,做了一次“压力测试”。
我很庆幸,我们扛住了。
我也很庆幸,我妈用这种方式,让我重新认识了我的父亲。那个我印象中模糊不清,甚至有点“窝囊”的男人,原来,是那么一个有担当,有远见,爱得深沉的英雄。
他和我妈,两个平凡得像尘埃一样的人,却用他们的一生,教会了我,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它不是占有,不是索取。
它是成全,是守护,是那些,你看不见的,深埋在岁月之下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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