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紫檀木的筷子被陶宏远重重拍在红木餐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几滴滚烫的汤汁溅出来,落在光洁的桌面上,像几滴突兀的泪。
“陶静姝,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林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陶宏远怒不可遏,指着面前低头沉默的女儿,胸膛剧烈起伏。
陶静姝穿着一身素雅的棉布衣,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
她依旧垂着眼,仿佛父亲的怒火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爸,信仰是个人的自由。”
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执拗。
“自由?”
你的自由就是天天往那个破庙跑?”
把大把的钱捐给那个什么衍尘法师?”陶宏远的妻子,裴婉君,在一旁帮腔,语气尖酸,“我看你是被那个和尚灌了迷魂汤了!”
“妈,请您尊重衍尘法师。”
陶静姝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波动,“他是在弘扬佛法,普度众生。”
“弘扬佛法需要让你把家里的传家宝玉佛都‘请’到庙里去?”
陶宏远气得发笑,“我看他是想普度我们陶家的财产!”
“那是我自愿的!”
陶静姝站起身,声音也拔高了些,“你们不懂佛法的博大精深,更不懂法师的慈悲为怀!”
她说完,不再看父母铁青的脸色,转身就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
你要是今天再踏出这个家门去找那个和尚,你就永远别回来了!”陶宏远的怒吼在身后响起。
陶静姝的脚步顿了一下,但仅仅是一下。
她头也不回地拉开了别墅沉重的大门。
陶静姝是陶氏集团董事长陶宏远的独生女,名副其实的千金大小姐。
从小锦衣玉食,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长大,本该是时尚派对和奢侈品店的常客。
然而,三年前的一次意外,让她的人生轨迹彻底偏离。
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她最好的闺蜜当场殒命,她自己也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
身体的伤痛会痊愈,心灵的创伤却难以弥合。
那段时间,她夜夜噩梦,觉得人生虚无,找不到任何意义。
就在那时,她接触到了佛法。
最初只是想寻求一点心灵慰藉,她开始读佛经,去附近的寺庙听禅。
渐渐地,她被佛法的智慧所吸引,觉得那里面有她一直在寻找的答案。
而衍尘法师,就是她在这个过程中遇到的“引路人”。
衍尘法师是城郊一座名为“青云寺”的小庙的主持。
寺庙不大,甚至有些破旧,香火也算不上鼎盛。
但衍尘法师谈吐不凡,对佛法的见解精辟独到,尤其是一双眼睛,深邃而平和,仿佛能看透人心,抚平一切忧虑。
陶静姝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次小型的佛学讲座上。
衍尘法师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讲解《金刚经》时深入浅出。
她听得入了迷,感觉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不少。
从那以后,陶静姝成了青云寺的常客。
她会听衍尘法师讲经,向他请教佛法上的困惑,也会和寺里的其他居士一起做些杂事。
她开始吃素,不再购买奢侈品,生活变得异常简朴。
她把大量的零花钱和私房钱捐给青云寺,用于修缮殿宇,添置香火。
在她看来,这是积累功德,也是对衍尘法师最好的支持。
陶宏远和裴婉君对此自然是忧心忡忡。
他们不懂女儿为何会突然痴迷这些,更担心她会因此耽误了终身大事,甚至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毕竟,陶家家大业大,觊觎的人不在少数。
“静姝,你还年轻,很多事情要多看看,多想想。”
陶宏远不止一次语重心长地劝女儿。
裴婉君则更直接:“那个衍尘,我看他年纪轻轻,不像个正经出家人。”
你少跟他来往,免得被骗了。”
但陶静姝听不进去。
在她心里,父母充满了世俗的偏见,根本无法理解她精神世界的追求,也无法理解衍尘法师的高尚。
她与父母的隔阂,由此越来越深。
陶静姝对青云寺的投入与日俱增。
她不仅自己频繁前往,还开始动员身边的朋友。
有些朋友碍于情面,会跟着去一两次,捐些香火钱,但多数人对此并不热衷。
“静姝,你最近怎么回事啊?”
以前约你逛街看电影,你都兴致勃勃的,现在天天约我们去寺庙,我们又不懂那些。”一次小型聚会上,曾经与她交好的一个富家女忍不住抱怨。
“佛法能净化心灵,你们接触了就知道了。”
陶静姝认真地解释,“衍尘法师说,世间的繁华不过是过眼云烟。”
朋友们面面相觑,觉得陶静姝像是变了一个人。
陶家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
餐桌上,以往轻松的谈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长久的沉默,或是因为陶静姝的“礼佛”行为而爆发的争吵。
“这个月的生活费,你怎么这么快就用完了?”
裴婉君拿着账单,眉头紧锁。
陶静姝低声道:“寺里要印一批经书,我捐了些。”
“捐!”
捐!
捐!”
我看你早晚把整个陶家都捐出去!”裴婉君气不打一处来,“你爸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家业,是让你这么糟蹋的吗?”
“妈,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能用它来弘扬佛法,是它的福报。”陶静姝双手合十,一副虔诚的模样。
裴婉君看着女儿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心口疼,却又无可奈何。
她知道,女儿现在一门心思都在那个衍尘和他的青云寺上。
陶宏远尝试过冻结女儿的附属卡,但陶静姝有她外公留给她的一笔不小的私人财产,他无权干涉。
日子就在这样的拉锯和矛盾中一天天过去。
陶静姝越来越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对外界的纷扰毫不在意。
她觉得自己自己在做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衍尘法师也时常赞许她的虔诚和悟性。
这种赞许,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快乐。
青云寺因为陶静姝的持续投入,香火肉眼可见地旺盛起来。
破损的殿宇得到了修缮,斑驳的佛像也重焕金身。
衍尘法师不止一次在陶静姝面前感叹:“若能有一座更恢弘的道场,便能接引更多迷途的羔羊,让佛光普照更广阔的天地。”
这话深深触动了陶静姝。
她看着衍尘法师清瘦却坚定的身影,看着他为了弘法而日夜操劳,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她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件能真正帮助法师,帮助佛法弘扬的大事。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野草般疯长。
一天,陶静姝在和衍尘法师品茗时,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法师,我想……我想为您,为青云寺,捐建一座全新的寺庙。”
衍尘法师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平静。
他深深地看了陶静姝一眼,目光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静姝施主,你有此心,贫僧已然感激不尽。”
只是建寺耗资巨大,非同小可……”
“钱不是问题!”
陶静姝立刻打断他,语气坚定,“法师,您不用担心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只要您觉得可行,我一定全力以赴!”
衍尘法师沉默片刻,缓缓道:“若真能如此,实乃佛门幸事,功德无量。”
得到了衍尘法师的“首肯”,陶静姝激动不已。
她开始秘密筹划建寺的事宜。
她查阅资料,咨询建筑设计师,甚至亲自去考察了几处著名的寺庙建筑。
她估算了一下,要建一座达到她心中标准的寺庙,至少需要九百万。
这对普通人而言是天文数字,但对于陶家,或者对于陶静姝能够动用的私人财产而言,并非遥不可及。
她决定动用外公留给她的那笔遗产。
这个决定,她没有告诉父母。
她知道,一旦说了,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她的行动越来越隐秘,与家人的交流也越来越少。
裴婉君敏锐地察觉到女儿最近有些反常,但问起来,陶静姝总是含糊其辞。
“静姝,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
神神秘秘的。”裴婉君在一次晚餐时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妈,就是……在看一些佛学方面的东西。”
陶静姝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
陶宏远冷哼一声:“我看她是在盘算着怎么把我们这个家给拆了,送给那个和尚!”
矛盾,如同紧绷的弦,已经濒临断裂的边缘。
九百万的资金,在陶静姝的秘密操作下,如同涓涓细流,最终汇聚起来,注入了新寺庙的建设计划中。
她选定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点,聘请了最好的建筑团队,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衍尘法师偶尔会“不经意”地问起进度,陶静姝总是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向他描绘未来的蓝图。
纸终究包不住火。
当第一笔巨额款项通过某个信托账户划出,用于购买土地和支付设计费时,陶宏远通过他在银行界的关系,察觉到了异常。
他稍一追查,便怒火中烧。
“九百万!”
陶静姝!
你好大的手笔!”陶宏远把一叠银行流水单狠狠摔在女儿面前,额头上青筋暴跳。
客厅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裴婉君看着那些天文数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幸好被身旁的保姆扶住。
她指着陶静姝,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陶静姝反而平静了下来。
既然已经被发现,她索性摊牌。
“爸,妈,这是我自己的钱,外公留给我的。”
我有权支配。”她抬起头,目光坚定,“我要建一座寺庙,一座能真正弘扬佛法的道场。”
“你疯了!”
你真是疯了!”陶宏远气得浑身发抖,“那是外公留给你当嫁妆,让你以后有个保障的!”
不是让你拿去喂那些不知所谓的和尚的!”
“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建寺更有意义,更能积攒福报的了。”
陶静姝寸步不让,“这是我的信仰,也是我的追求。”
“信仰?”
追求?”裴婉君终于缓过一口气,声音尖利,“你的信仰就是败光家产?”
你的追求就是让我们陶家成为整个圈子的笑柄?”
“妈,您为什么总把事情想得那么不堪?”
衍尘法师是真正的大德高僧,他……”
“够了!”
陶宏远一声怒喝,打断了她,“我不想再听到那个名字!”
从今天起,你所有的卡都给我停掉!
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
直到你把脑子里的水给我控干净为止!”
“你们不能软禁我!”
陶静姝也激动起来,“你们这是干涉我的人身自由和信仰自由!”
“自由?”
陶宏远冷笑,“等你什么时候真正清醒了,再来跟我谈自由!”
在此之前,你休想再踏出这个家门一步,更休想再跟那个衍尘有任何联系!”
家族的冲突,因为这九百万的建寺款,彻底爆发到了顶点。
陶静姝被变相软禁在了家中,但她的心,早已飞到了那座正在建设的寺庙,飞到了衍尘法师的身边。
她坚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数日的软禁,并没有磨灭陶静姝的意志。
她依旧每日诵经,心中观想着新寺庙落成时的盛景,以及衍尘法师欣慰的笑容。
她觉得,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只要熬过去,一切都会光明。
这天下午,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
进来的不是送餐的保姆,而是她的母亲裴婉君。
裴婉君的脸色异常难看,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不再是往日的焦急或愤怒,而是一种陶静姝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疲惫、悲哀和一丝……决绝的冰冷。
“吗?”
陶静姝有些不安地站起身。
裴婉君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她面前,眼神复杂地盯了她许久,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啪”的一声,文件袋被丢在了陶静姝面前的桌子上。
“你自己看。”
裴婉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陶静姝疑惑地拿起文件袋。
不厚,但有些分量。
她解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叠A4纸。
第一页似乎是一些文字记录,她随意扫了一眼,眉头便蹙了起来。
越往下看,她的脸色便越是苍白,握着纸张的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当她翻到后面几页,看到那些附带的照片时,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