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兔崽子,眼瞎了?没看老子酒碗空了!”
父亲林山的吼声雷鸣般炸响,震得一旁的儿子林安手里的碗都差点掉在地上。
林安赶紧低下头,快步走过去,拿起桌上的酒壶,给父亲面前那只粗瓷大碗倒满了浑浊的高粱酒。
林山一把夺过去,仰头灌下一大口,喉结滚动,发出的咕咚声都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霸道。
林安的母亲就是受不了他这样,才在五年前一个下着大雨的夜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那天起,这个家就彻底成了林山一个人的王国,而儿子林安,就是他王国里那个最卑微、最不敢反抗的臣民。
林山就是这个村里的一霸,没人敢惹,也没人愿意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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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天傍晚,林山的几个狐朋狗友又聚在他家院子里喝酒。
为首的是外号“瘸子李”的男人,他年轻时跟人斗殴,被人打断了一条腿,从此走路一瘸一拐,性情也变得更加阴鸷。
他们这群人,平日里在村里游手好闲,欺负弱小,只有在林山面前,才显得恭顺一些。
林安像往常一样,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坐着,随时准备给他们添酒加菜。
酒过三巡,瘸子李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开口了。
“山哥,你听说了没?咱们村后山那片老林子里,最近不干净。”
林山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有屁快放。”
“真的!”瘸子李的脸上混杂着酒精带来的红晕和一丝真实的恐惧,“前天晚上,赵家那小子去山上摸野鸡,回来就发高烧说胡话。他说……他在林子里看见一个穿红肚兜的胖娃娃,跑得飞快,一溜烟就不见了!他追过去一看,地上就一个坑,那土闻着都带股药香味儿!”
“是参娃!”另一个酒友猛地一拍大腿,“肯定是成了精的千年人参!听说这种宝贝会自个儿跑,得用红绳才能拴住!”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了。
林安心里觉得荒诞可笑,认为不过是些酒后的胡言乱语。
可他一抬头,却看到父亲林山的眼睛里,迸射出一种他极为熟悉的光——那是饿狼看到猎物时才会有的,贪婪、凶狠、势在必得的光。
林山没说话,只是端起酒碗,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那晚,他早早地撵走了那群酒肉朋友。院子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两人,和一地狼藉的骨头花生壳。
夜风吹过,带来山林里草木的清冷气息。
林山擦了擦嘴,从墙角拿起一把生了锈的铁锹和一卷粗糙的红麻绳,丢在儿子脚下。
“今晚,你跟我上山。”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命令的口吻,不给林安任何反驳的余地。
林安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囁嚅道:“爸,那都是他们瞎编的,哪有什么……”
“闭嘴!”林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老子说有,就有!你在前头带路,把手电筒拿稳了!”
在他的逼视下,林安只能屈服。
02.
后山的路,林安从小走到大,白天里再熟悉不过。
可到了晚上,这里就完全变了样。
手电筒的光柱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地方,周围的黑暗浓得像是化不开的墨,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们。
风吹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女人的哭泣,又像是野兽的低吼。
林安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山林里被无限放大,敲击着他紧张的心脏。
父亲林山跟在他身后,脚步很轻,像一只经验老到的猎豹。
他不像儿子那般紧张,反而带着一种狩猎前的兴奋。
“兔崽子,走快点!磨磨蹭蹭的,等天亮了黄花菜都凉了!”他不时地在后面低声呵斥道。
林安不敢还嘴,只能加快脚步。
父子俩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老林子深处走,据说那里是整座山阴气最重的地方,几十年的老树盘根错节,连阳光都很难照进来。
越往里走,空气就越是阴冷潮湿。
林安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握着手电筒的手都在发抖。
光柱在黑暗中不停地晃动,把树影照得张牙u爪,如同一个个活过来的鬼怪。
忽然,林山猛地按住了儿子的肩膀。
“别动!”
林安吓得一个哆嗦,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你听。”林山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警惕。
林安侧耳倾听,在“呜呜”的风声里,似乎真的夹杂着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一个婴儿在梦中发出的呓语,又像是一串银铃在轻轻晃动。
“咯咯……咯咯咯……”
一声清晰的、孩童般的笑声,毫无征兆地在他们右前方的密林里响了起来。
林安的头皮瞬间就炸了!这深更半夜的荒山野岭,哪来的孩子笑声?
他吓得想跑,可父亲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地抓着他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林山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眼神里没有恐惧,全是即将捕获猎物的狂热。
“在那边!”他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松开儿子,压低身子就冲了过去。
“爸!”林安惊恐地喊了一声,可他父亲已经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了黑暗中。
林安一个人站在原地,被无边的恐惧包围。
那“咯咯”的笑声还在林子里飘荡,忽远忽近,仿佛在引诱着他们,又像是在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
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壮着胆子,追着父亲的方向跑了过去。
03.
林安追着父亲的背影,在林子里跌跌撞撞地跑了大概有十几分钟。
那孩童的笑声一直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引着父子俩不断深入。
终于,在一片地势相对平缓的洼地里,林山停了下来。
他半蹲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对跟上来的儿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安凑过去,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一棵巨大的、需要两人才能合抱的老樟树下,有一个小小的、散发着淡淡白色荧光的身影,正在原地蹦蹦跳跳。
它看上去约莫一尺来高,身形像一个敦实的胖娃娃,甚至能隐约分辨出圆滚滚的脑袋和胖乎乎的四肢。在它的“脖子”上,还真的系着一根鲜红色的细绳,在荧光下格外显眼。
它似乎玩得很开心,一边跳,一边发出“咯咯”的笑声。
林安看得呆住了。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成了精的草木?
就在他失神的时候,林山动了。
他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猛虎,从灌木丛中一跃而出,手中的铁锹没有丝毫犹豫,朝着那“参娃”的下方狠狠地铲了下去!
他的目的不是伤到它,而是要断了它的退路。
那“参娃”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转身就想往地下钻。
可林山的动作更快,他另一只手上的红麻绳如同活了一般,甩手就套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套在了“参娃”的“胳膊”上。
“抓住了!”林山发出一声狂喜的嘶吼。
那“参娃”被红绳套住,光芒瞬间黯淡了许多,它在地上剧烈地挣扎着,发出类似哭泣的“呜呜”声。
林安看着她那可怜的样子,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忍。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那哭声更是听得他心里发酸。
“爸,”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要不……算了吧?它好像真的有灵性,我们放了它吧。”
他的话音刚落,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
林安被打得眼冒金星,半边脸火辣辣地疼。
“没出息的东西!”林山面目狰狞,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儿子脸上,“灵性?灵性能当饭吃吗?能换钱吗!现在给老子滚一边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林安捂着脸,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却终究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林山不再理会儿子,他用脚死死踩住还在挣扎的“参娃”,然后用铁锹,一铲一铲地将它周围的泥土全部刨开。
随着泥土的翻飞,一股浓郁到极致的药香混合着泥土的腥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林子。
终于,他怒吼一声,双手用力,将那根足有成年人胳膊粗的“千年人参”连根拔起!
在它脱离土地的那一刹那,林安仿佛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林山却像捧着绝世珍宝一样,狂喜地将它高高举起,在手电筒的光下,它的根须纠结,形态酷似一个蜷缩的婴儿,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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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回到家,天已经蒙蒙亮了。
林山一夜未睡,精神却亢奋到了极点。
他小心翼翼地用清水将那人参表面的泥土冲洗干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
洗干净后的人参,形态更加逼真。
那圆滚滚的“头颅”,胖乎乎的“四肢”,甚至连根须都像是人体的毛细血管,让人看了心里直发毛。
林山却越看越喜欢。他找出了家里最大的一口玻璃酒坛,那坛子能装五十斤酒,是他当年结婚时用来装喜酒的。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巨大的人参整个塞进了酒坛,然后将一桶桶高度数的烈性高粱烧,毫不吝惜地倒了进去,直到把坛子灌满。
人参在透明的酒液中沉浮,白色的根须缓缓舒展,看上去,就像一个被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婴儿标本,诡异至极。
从那天起,林家就没清静过。
林山把挖到“千年参王”的消息传了出去,一时间,十里八乡的人都跑来看热闹。
那口巨大的酒坛就摆在堂屋最中央的八仙桌上,成了林山炫耀的资本。
他每天坐在酒坛旁边,享受着村民们羡慕和敬畏的目光,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城里。
几天后,一辆黑色的、气派的轿车停在了林家门口。车上下来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
他说自己是个药材商,也是个收藏家,听闻此事,特地前来拜见。
当他看到酒坛里的人参时,眼睛都直了,当场就出价一百万,要买下这坛酒。
一百万!
这个数字让整个院子都沸腾了。林山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当场就拍板同意了。
两人约定,第二天一早,林山带着这坛酒去城里找他,当面交易。
送走那个商人后,林山高兴得像个孩子,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破旧道袍、手持拂尘的老道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林家大门口。
他没有看院子里的人,只是死死地盯着堂屋里那口巨大的酒坛,浑浊的眼睛里,竟然缓缓流下了两行清泪。
他捶胸顿足,声音悲怆:“孽障啊!造孽啊!我还是来晚了一步!”
这突如其来的哭嚎,让院子里的喜庆气氛瞬间凝固了。
林山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他觉得这老道士是故意来触他霉头的。
“你个臭道士!哭丧哭到老子家门口来了!”
林山快步冲过去,抄起墙角的扫帚,就往老道士身上打,“滚!赶紧给老子滚!再不滚打断你的腿!”
老道士不闪不躲,任由扫帚落在自己身上,只是用一种极其悲悯又惋惜的眼神看着林山,摇着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晚了……都晚了……大祸临头不自知啊……”
最终,他被林山连打带骂地赶出了院子,消失在了村口。
林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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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夜里,林山兴奋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担心那价值百万的人参酒放在堂屋不安全,思来想去,决定把它搬到自己房间里。
他喊上儿子,父子俩费了老大劲,才把那沉重的酒坛搬进了他的卧室,然后被他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他那张老旧的木床底下。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出了一口气,把林安赶了出去,锁上了房门。
林安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辗转反侧。
老道士那悲怆的面容和“大祸临头”的警告,像梦魇一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夜,静得可怕。
他能听到隔壁房间里,父亲很快就发出了沉重的鼾声。
他大概是梦到自己成了百万富翁,连睡梦中都发出了几声得意的哼笑。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安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阵奇怪的寒意将他惊醒。
他感觉整个屋子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酒气和湿泥土的腥味。
紧接着,他听到了隔壁父亲的房间里,传来了一声惊恐的、被强行压抑住的闷哼。
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林安不敢过去看,只能竖着耳朵,紧张地听着隔壁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林山的卧室里,忽然响起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声响。
“咚……咚咚……”
那声音沉闷而富有节奏,不像是人走路的声音,更像是……某种东西在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床板。
紧接着,又传来一阵“刺啦……刺啦”的、类似指甲刮擦玻璃的尖锐声音。
林安脑中“轰”的一声,瞬间想到了那口被塞在床下的大酒坛!
此刻,在林山的房间里。
他也被这诡异的声音从美梦中惊醒了。他一身冷汗地坐起来,茫然四顾。
房间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林山的酒意和睡意瞬间被吓醒了一半。
但他骨子里的蛮横很快压倒了恐惧。
他觉得肯定是进了老鼠或者黄鼠狼,在啃咬酒坛的木塞。
“畜生!敢来偷老子的宝贝!”
他低声骂了一句,摸索着从枕头下拿出老式的手电筒,翻身下床。
他一手握着手电筒,一手拿着一根准备防身的木棍,满腔怒火地蹲下身子,准备给床下的“畜生”致命一击。
他猛地将手电筒的光,射向了床底
呼吸瞬间停滞了,整个人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