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你真要赶尽杀绝?”母亲孙玉梅手中那张泛黄录取通知书颤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赶尽杀绝?”我站在村口,目光锁定那辆缓缓驶来的黑色公车,嘴角泛起一丝寒意,“有趣的说法。”
“你哥他——”
“哥?”我转过头,眼中闪过一道刀锋般的光,“三十八年了,娘,该算总账了。”
远处车轮碾过村道的声音越来越近,整个王家村像炸开的蚁窝。
没人知道,这个平凡黄昏下的回乡,将彻底颠覆一个家族几十年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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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82年的夏天热得发狂,知了叫得震天响,仿佛要把积攒了一整个冬天的怨气全部发泄出来。
那天邮递员老刘蹬着那辆破得几乎散架的自行车,一路铃铛作响地冲进村子。车筐里放着一个特殊的牛皮纸信封,上面印着醒目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几个大字,收件人:王志远。
这个名字,就是我。
消息像长了腿一样,在村子里疯传。不到半小时,半个村的人都围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争先恐后地想看看这封“改命”的信。
“这小子真争气啊!咱王家村第一个考上军校的!”
“王老哥,你家志远有出息了!”
“快让我瞧瞧!啧啧,真是官方印的,这回志远可发达了!”
我站在人群中央,手握那纸命运的通知书,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能点亮整个夏夜。
我今年十八岁,瘦高个子,整天在田里干活晒得黝黑,但眼神里闪烁着常人没有的倔强光芒。
从小到大,我在家里都是隐形人。父亲王大山是那种老派农村男人,眼里只有长子王志勇。在他的世界里,长子是传宗接代的命根子,次子不过是多余的备胎。志勇比我大三岁,从小被捧成太子爷,而我,连喝剩饭的资格都得看他脸色。
但今天不同了。今天,我终于可以挺直腰杆,用实打实的成绩证明自己不是那个可有可无的多余人。
我几乎是跑着回家的,路上被绊了几个跟头都不在乎,满脑子想的是父亲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惊讶?骄傲?还是终于正眼看我一次?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迎接我的却是一片死寂。
父亲王大山坐在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正抽着烟袋,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阴晴不定。母亲孙玉梅在角落择菜,头都不敢抬。哥哥王志勇站在一旁,眼神闪烁,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爹!我考上军校了!”我举起通知书,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王大山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口烟,眼皮都没抬一下:“什么军校?”
“军事工程学院啊!全省就录取几个人的!”我的声音里充满期待。
“哦。”父亲终于抬起眼皮,但目光却落在哥哥身上,“志勇,收拾东西,明天就走。”
空气瞬间凝固。我的笑容僵在脸上,感觉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
“爹,您...您什么意思?”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意思?”父亲的声音冷得像冬天的井水,“志勇去上军校,你留在家种地,就这么简单。”
“可是...可是录取通知书上写的是我的名字啊!”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被掐住了喉咙。
“名字?”父亲冷笑一声,“那玩意儿算什么?人定胜天!你哥是老大,当然是他去上学!你一个老二,种几亩地就够了!”
“不行!”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这是我的!我考的!我的名字!”
啪!
父亲的巴掌又快又狠,直接把我打翻在地。
他站起身,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拉得老长,像一座随时会倒塌的山。
“你敢顶嘴?老子说了算!老子说志勇去就志勇去!再多说一个字,我打断你的腿!”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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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向哥哥,希望他能说句公道话。
“志勇哥...”
“别叫我哥!”志勇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跳起来,声音里满是慌乱,“我...我也没办法...”
没办法?天大的笑话!你有什么没办法的?抢走我的通知书时怎么不说没办法?
“志远,”母亲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听你爹的话吧。”
就这样?就这样就完了?我拼命学习三年,熬更守夜,饿着肚子啃书本,就为了听这一句“听你爹的话”?
那一晚,我一个人坐在村头的老槐树下,手里攥着已经被捏皱的录取通知书。月光惨白,照在纸上的“王志远”三个字刺眼得像在流血。
这是我的名字,我的梦想,我挣扎着爬出这个穷山沟的唯一希望。而现在,它要被硬生生塞进另一个人的口袋。
第二天,全村轰动了。鞭炮声、唢呐声、人声交织在一起,简直比过年还热闹。家家户户拿着鸡蛋、红糖、布匹来送行,夸得王大山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志勇啊,到了军校好好学,别给村里人丢脸!”
“长大了可得提拔提拔咱们这些老乡亲啊!”
“王大山,你老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生了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
志勇穿着崭新的白衬衫,规规矩矩地站在院子中央,接受众人的祝福,脸上的笑容像涂了蜜一样甜。
我站在人群最外围,冷眼旁观这场闹剧。我看到父亲亲手给志勇收拾的行李箱,里面塞满了舍不得吃的糖果点心;看到母亲一遍遍整理他的衣领,眼眶红红的;也看到那些平日对我笑脸相迎的叔叔阿姨,现在把我当空气一样忽略。
“志远,不去送送你哥啊?”不知谁问了一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像一群秃鹫盯着腐肉。我从那些眼神里读出了讥讽、怜悯,还有一种看好戏的兴奋。
“去。”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一路走到村口,破旧的班车早已发动引擎。志勇拖着行李,脚步轻快地走向车门,却在上车前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有什么?愧疚?不安?还是暗藏的得意?我看不透,也不想看透。
“弟弟,我走了。”他压低声音,只有我能听见。
我没吭声。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车子载着我的梦想和未来,消失在尘土飞扬的村路尽头。
第三天凌晨,我走了。
没有告别,没有行李,只在枕头下留了张纸条:“我要找自己的路。”
撕碎录取通知书时,我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所有人看看,他们今天埋下的种子,将来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
02
省城的夏天比村里更加闷热,像一个蒸笼,把人的血汗和梦想一起煮沸。
我身无分文,睡了三天火车站,靠捡别人吃剩的盒饭果腹。
第四天我在一家军工厂找到了工作,那是改革开放初期,各行各业缺人手,我凭着高中文凭和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成功混进了流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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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的日子,苦得像嚼黄连。每天十二个小时的站立,双腿肿得像两根木桩,手指被机器碾得血肉模糊。车间里的噪音震得耳膜发痛,刺鼻的机油味熏得人想吐。
但比起回村,这些都不算什么。至少在这里,没人会因为我是老二就轻视我,没人会夺走属于我的东西。
厂里有个小图书馆,成了我的避风港。工友们下班后去喝酒打牌,我却抱着技术书籍啃到深夜。白天做机器的奴隶,晚上做知识的猎手。
“小王,你这么拼命干啥?”老师傅刘大伯看不懂我。
“我要证明,命运可以被自己改变。”
“证明给谁看?”
“给我自己,也给那些看不起我的人。”
三年后的一个春天,厂里举办技术大比武,我以绝对优势获得第一名。这个成绩,让我获得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进入士官培训营。
1985年的夏天,我穿上了梦寐以求的绿军装。虽然不是军校毕业的军官,但能穿上这身衣服,已经让我满足得几乎落泪。它代表着我的新生,代表着我没有被命运击倒。
在培训营里,我像饿狼扑食一样吞噬各种知识和技能。别人训练八小时,我练十二小时;别人看一遍教材,我背三遍。很快,我从一个新兵蛋子变成了让教官刮目相看的尖子兵。
关键的转折点出现在一次边境演习中。我所在的通讯连负责为前线提供通讯保障。演习中,“敌军”突然袭击,主要通讯设备被“摧毁”,张参谋长被困在一个废弃碉堡里,与外界失去联系。
危急时刻,我自告奋勇,冒着“敌军”的“火力”,独自一人爬进碉堡,用随身携带的工具包,硬是在十分钟内修好了关键设备,让张参谋长重新获得通讯能力,指挥了整场战斗。
演习结束后,张参谋长亲自把我叫到办公室。
“叫什么名字?”他开门见山。
“王志远,报告首长!”
“你修通讯设备的手艺,哪学的?”
“自学的,首长。在工厂上班时,每天晚上自学。”
张参谋长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问:“想不想当军官?”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的心。这不正是我当年被夺走的梦想吗?
“想!”我的回答斩钉截铁。
“好。”张参谋长点点头,“我给你一个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了。”
从那天起,我更加刻苦。白天参加训练,晚上自学军事理论,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有人笑我傻,有人说我装模作样,但我知道,这是命运给我的第二次机会,我绝不能再弄丢了。
1987年,我通过了全部考核,正式成为一名军官。
第一次穿上军官制服的那一刻,我对着镜子端详了很久。肩上的一杠两星,来之不易。这不是靠顶替得来的,而是靠我自己的血汗换来的。
在部队,我有个外号叫“铁血”。因为无论什么艰苦任务,我都冲在最前面;无论什么恶劣环境,我都能咬牙挺过去。新兵们怕我,老兵们敬我,领导们器重我。
“王排长,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拼命啊?”新兵小张好奇地问。
“为了不辜负这身军装。”我回答。
但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拼命的真正原因:我要证明,即使没有那张被夺走的录取通知书,我依然可以站在本该属于我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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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军旅生涯如白驹过隙。1989年,边境冲突,我带领排级单位固守阵地七天七夜,立三等功。1993年,我晋升为中尉;1998年,上尉;2002年,少校;2008年,中校。
每一次晋升,都意味着新的挑战和更大的责任。我走过青藏高原的雪山,走过南疆边防的戈壁,走过海岛哨所的孤独。我的军装上积累了尘土、汗水,还有荣誉。
我没有结婚,没有子女,甚至连恋爱都没谈过几次。部队就是我的家,战友就是我的亲人。每当夜深人静,我偶尔会想起村子,想起那个被顶替的夏天,但很快就把这些念头压下去。
过去的已经过去,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
每年春节,我还是会回王家村探亲。尽管内心抗拒,但毕竟是血脉至亲,总要尽一点孝道。
每次回家,父亲王大山都是那副德高望重的样子,高高在上地坐在太师椅上,问我在部队混得怎么样,但语气永远漫不经心,好像在谈一个无关紧要的邻居家孩子。
“别张扬。”他总会叮嘱一句,“你哥在地方上当干部,你别给他添麻烦。”
我从不争辩,只是穿着普通便装,开着普通的车,住在家里最不起眼的小房间。村里人见了我,也只是打个招呼就走,仿佛我还是当年那个默默无闻的老二。
只有母亲知道一些实情。每次我回家,她都会偷偷问我在部队的真实情况。
“志远,你真的过得好吗?”
“很好,娘。”
“你...你恨我们吗?”
“不恨。”我总是这样回答。
这不是谎言。三十八年过去,仇恨早已被时间磨平。留下的只是一种冷静的旁观,一种看透世事的透彻。我不恨任何人,但也不会忘记任何事。
2008年,汶川地震。我带领救援队冲在最前线,连续作战十五天,救出被困群众128人。这一次,我被授予一等功,并被评为“抗震救灾英雄”。
新闻播出的那天,恰逢王家村秋收。村民们聚在村长家的电视机前,看着屏幕里那个满脸尘土、坚毅果敢的军官,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这不是志远吗?”
“不可能吧?志远不是在厂里上班吗?”
“天啊,真的是他!看这军衔...这是大校吧?”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很快传遍全村。但当有人想去问王大山时,却被告知老爷子“身体不适”,不见客。
实际上,父亲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盯着从县城买来的报纸。报纸上清清楚楚印着我的照片,标题赫然写着《大校军官奋不顾身救群众》。
大校。
父亲念着这两个字,舌头发麻。他太清楚这个军衔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正师级干部,意味着地方上的副市长,意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而这一切,本该是顺理成章发生在王志勇身上的事情,如果...如果当年他没有做那个决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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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志勇的号码。
“爸,什么事?”电话那头,志勇的声音有些疲惫。
“你弟弟...他现在是大校了。”
长时间的沉默后,传来一声苦笑:“爸,您没搞错吧?”
“报纸上有照片,错不了。”
又是一阵沉默。
“我知道了。”志勇最后说道,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03
2020年10月15日,我正式退役。
三十八年的军旅生涯,留下了无数值得骄傲的痕迹:大校军衔,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三次,三等功五次。离别仪式上,战友们依依不舍,领导赞誉有加。
“王大校,您为国防事业做出了杰出贡献!”军区司令握着我的手说。
“这是我的荣幸。”我平静地回答。
“退休后有什么打算?”
“回老家休养一段时间。”
表面上看,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答案。但只有我知道,这不是简单的退休返乡,而是一个等待了三十八年的了断。
2020年11月15日,立冬刚过,寒气袭人。王家村的村长李德福刚刚处理完村务,突然接到县政府电话。
“李村长,县里通知您,今天下午有位退役军官回乡,级别比较高,县长亲自陪同。请您做好接待准备。”
“退役军官?什么级别?”李德福一头雾水。他们村是出过几个当兵的,但能惊动县长的,这还是头一回。
“大校军衔,荣立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三次,三等功五次。具体情况稍后您就知道了。”
放下电话,李德福愣了好半天。大校?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这个级别有多高。能让县长亲自陪同,这绝对是条大鱼。
转念一想,李德福眼前一亮:一定是王志勇!王大山家的大儿子,当年考上军校,现在在县武装部当副主任。虽说级别对不上,但可能是升迁了?
“肯定是志勇!”李德福拍板决定,马上通知村干部和王家人准备迎接。
消息像长了腿,很快传遍全村。人们议论纷纷,都说王家要出大事了。
王大山家里顿时忙作一团。孙玉梅擦桌子扫地,王大山穿上了唯一一套像样的中山装,坐在门口抽烟,脸上难掩得意。
“我就说志勇有出息!”王大山对前来打探的邻居们吹嘘,“大校啊!那是正儿八经的高干!咱们村头一份!”
只有孙玉梅心神不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下午三点整,村口响起了汽车喇叭声。三辆锃亮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入,为首的那辆挂着“政001”的牌照,赫然是县长专车。
全村的人都围了过来,王大山一家站在最前面。所有人都伸长脖子,想看看这位让县长亲自迎接的大人物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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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门打开了。
先下来的是县长王建国,五十出头,一身笔挺西装,满脸严肃而恭敬。接着是县武装部长、民政局长等一帮官员。
最后,从第二辆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男人。
那一刻,整个村子鸦雀无声。
因为那个人,不是王志勇。
那个人,是我——王志远。
三十八年的光阴,已经把当年那个瘦弱的少年磨砺成了一个沉稳如山的中年人。岁月在我脸上刻下了痕迹,但那双眼睛依然清亮如初,甚至比年轻时更加锐利深邃。
“志...志远?”李德福结结巴巴地叫出我的名字。
“李村长,”我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好久不见。”
人群中瞬间炸开了锅。没人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当年被顶替的小儿子,怎么会成为让县长亲自陪同的大人物?
最震惊的莫过于王大山一家。
父亲站在那里,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眼睛瞪得像铜铃。他看看我,又看看县长,然后再看看我,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一样。
母亲则是一下子红了眼眶,手不自觉地捂住了嘴。
县长王建国走上前来,热情地握住我的手:“王大校,欢迎回到家乡!您为国防事业做出的贡献,我们都深表敬意!”
大校!这两个字如同炸雷在人群中炸响。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天!志远是大校?”
“大校是啥级别?”
“正师级啊!比县长还高一级呢!”
“这不可能吧?当年他不是没考上军校吗?”
议论声此起彼伏,但很快被县长的发言压了下去。
“王大校在部队服役三十八年,荣立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三次,三等功五次,是我们全县人民的骄傲!县政府决定,授予王大校'荣誉市民'称号,并在县志上专门记录他的事迹!”
掌声如雷。
村民们使劲鼓掌,脸上都是激动的神情。他们为村里出了这样的大人物而自豪,同时也为当年的短视而暗自懊悔。
我淡然地接受着众人的祝贺,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人群,最后落在父亲脸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父亲感觉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平静?冷漠?还是...审判?
“爹。”我走到父亲面前,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志...志远...”父亲嗓子发干,声音颤抖,“你...你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父亲却从中听出了某种不寒而栗的味道,一种让他心惊胆战的预感。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王家变成了全村的焦点。
七大姑八大姨、左邻右舍全都涌了过来,带着各种礼品和谄媚的笑容。
这些人中,大多数是当年我离家时连个招呼都懒得打的。
“志远啊,我早就知道你不简单!”
“当年我就看出你将来必成大器!”
“以后可要多照顾照顾我们这些老街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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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些奉承话,我只是礼节性地微笑,话不多。
我更多的时间是在和母亲交谈,询问这些年家中的情况。
“娘,这些年您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母亲泪流满面,“志远啊,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我一直都很好。”我握住母亲的手,声音柔和了几分,“以后会更好。”
母亲似乎从我的话中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但她没有多问。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仿佛害怕我再次离去。
傍晚时分,县长等人告辞离开。临走前,王建国特意叮嘱:“王大校,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县里一定全力支持!”
我点点头:“谢谢王县长。不过暂时不需要什么。”
“那好,您先休息。改天我再来拜访。”
送走了众人,王家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但这种安静不是祥和的,而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抑。
父亲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的茶早已凉透,但他始终没有喝一口。他的目光一直胶着在我身上,眼神复杂难解。
“志远啊,”他终于开口,“你...你真的当上大校了?”
“是的。”简短四个字,不多不少。
“那...那你这些年在部队都干些什么?”
“保家卫国。”又是四个字,干脆利落。
父亲想要追问,却不知从何问起。眼前这个儿子已经完全变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可以随意呵斥的懦弱少年,而是一个让县长都要恭敬三分的大人物。
“你哥...你哥这些年也不错。”父亲试图缓和气氛,“现在是县武装部副主任。”
“我知道。”我冷冷地看了父亲一眼,“我都知道。”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父亲如坐针毡。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苍白。
“志远,你...你不会还记着当年的事吧?”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爹,您觉得我应该记着,还是不应该记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父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中,院门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一辆白色轿车停在门口,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
是王志勇。
他风尘仆仆,显然是听说消息后立刻从县城赶回来的。此刻的他面色憔悴,眼中满是忐忑和不安。
“志远。”他站在院门口,不敢贸然进来,“你...你回来了。”
我转过身,看着这个曾经抢走我命运的男人。
三十八年过去,王志勇已经从当年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发福的中年人,发际线后退,眼袋下垂,满脸世俗的油腻。
“是的,我回来了。”我的声音平静如水,“哥。”
这一声“哥”让志勇浑身一颤。他从这个称呼中嗅到了某种危险的信号。
“志远,我...”
“我们聊聊吧。”我打断了他的话,“就我们两个。”
04
夜深了,王家村沉浸在深沉的黑暗中。家家户户都已熄灯入睡,只有王家的院子里还亮着灯。
我和志勇面对面坐在庭院中央的石桌旁。一壶茶在我们之间冒着热气,但空气却冷得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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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勇坐立不安,手中的茶杯拿起又放下,眼神游移不定。他一次次偷瞄我的表情,想从中读出些什么,却始终一无所获。
“有话就说吧。”我终于打破沉默,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志远,我...”志勇的声音有些发抖,“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
“怨气?”我笑了,笑容里带着刺骨的寒意,“你觉得我该有怨气吗?”
“该有。”志勇低下头,不敢与我对视,“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哦?”我挑了挑眉,“三十八年了,你终于承认了?”
“我...我一直都知道错了。”志勇的声音越来越低,“那本来是你的机会,是我...是我抢了你的。”
“抢?”我冷笑一声,“你太抬举自己了。你没有抢,你只是接受了别人塞给你的东西。”
这话平静无波,但志勇却从中听出了比愤怒更可怕的东西:轻蔑。
“志远,你恨我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恨?”我思索片刻,“恨过,但现在不恨了。”
“那...那我们还是兄弟吗?”
“兄弟?”我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如刀,“哥,你觉得我们还是兄弟吗?”
志勇被这眼神刺得心惊,急忙辩解:“当然是!我们是亲兄弟,血浓于水啊!”
“血浓于水。”我重复这四个字,然后突然问道,“哥,你知道我这些年在部队都做什么吗?”
“做...做什么?”
“除了常规军务外,还有一件特殊工作。”我站起身,走到院子中央,仰望夜空中的星辰,“查案。”
“查...查案?”志勇的心猛地一沉。
“没错,查案。”我转过身,月光给我的脸庞镀上一层银色的冷光,“部队里有专门的纪检部门,我在那里工作了整整十年。你知道我查过什么案子吗?”
志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想说话,但嘴唇颤抖得厉害,一个字也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