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看见”与“劳作”的艺术跋涉

李传真

中国画《暖》，作者李传真。

当我的首次个展“传·真：为劳动者立传”在中国美术馆这座国家艺术殿堂启幕时，我更加积极、深入地思考：如何让这些源于工地、田埂的画作，始终葆有它们本真的力量？

为劳动者立传，是我多年的创作实践。20世纪90年代末，那些曾与我一同在乡间成长的年轻人，有不少涌入城市成了农民工。在我心中，他们首先是具体的、鲜活的生命。我不断往来于路边街角、建筑工地，用画笔描绘这一群体的生存状况和内心情感。2006年创作“守望系列”时，我试图用近乎雕塑的体量感，去凝固他们在街头等活儿时那种沉默的尊严。随着视线进一步推进，《工棚》真实呈现他们的生活。在逼仄的空间，我用层层积染的工笔技法，让木板床的纹理、脱落的墙皮呈现真实可触的质感。当这份体察延伸至《工棚·家》，光线成为我的叙事工具。我将唯一的光源给了伏案写字的小女孩，而她的父母则在阴影中呈现出不同的神态。明与暗的分割，构成了那个空间里现实与期许的无声张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意识到，一部分人走向城市的同时，另一部分人选择留守在农村。我回到了家乡，创作的调性也随之改变。在《暖阳》里，我关心的是阳光如何在老人的脸上留下时间的刻痕；在《老伴》《婆媳》中，我表达的是剪刀划过发梢的声响与手机那头的无形牵挂。这一时期，我更多地使用色粉，它更松弛、更轻盈，适合捕捉那些柔软的瞬间。

近些年，“新产业工人”进入我的视野，他们的面貌、精神状态与父辈截然不同，这促使我回归到最朴素的媒介——素描。在国家艺术基金支持下，我启动了“新产业工人素描档案”项目，像做田野调查一样，在采集图像素材的同时，详尽记录他们的自述。展览上，他们的访谈口述与肖像画作并置，组成一份份“视觉档案”，赋予这些年轻的面孔超越个体的生命厚度。

创作的演变必然伴随着对时代媒介的思考。在近作《暖》中，我将手机视频通话时屏幕里的笑脸与现实中的笑脸并置，以跨空间的交叠，呈现工人宿舍中秋聚餐时的场景，展现普通人的幸福和社会的发展。

回望这20年的探索，从《工棚》到《暖》，我试图用画笔和思考记录下时代的变迁。这种变迁，不仅是劳动者生活条件的改善，更是他们精神面貌的变化——从父辈面对镜头时的羞涩与局促，到新生代直面未来的坦然与自信。

对我而言，工笔作为一种传统绘画语言，其当代价值不在于延续某种程式化的美学，而在于它能否成为一种有力的表达手段。我在技法上的所有探索，都指向一个目的：让我笔下的人物，在画布上真实地“站立”起来，并“活”在属于他们的时代里。

展厅里，看着观众在画作与实物间驻足、思考，我感到，这场关于“看见”与“劳作”的持续跋涉，有了真切的回响。劳动者的故事仍在继续，我对绘画的诘问也远未停止。我将带着这份回响，继续走下去。

《 人民日报 》( 2025年06月15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