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林秀青!你他娘的就是个疯子!"
陈金标的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
海口码头的咸风里,
那张写着"楼花转让"的皱纸被他撕得粉碎,
纸屑像雪片般落在沸腾的火锅里。
"三百五十万!"这个温州同乡会会长一脚踹翻板凳,
"够买你这种寡妇十条命!你拿什么还?"
六岁的阿珠缩在妈妈身后,
塑料凉鞋里的小脚趾紧张地蜷缩着。
林秀青的白衬衫被汗水浸透,
却把女儿往身后又挡了挡:"陈会长,
当年在抬会,
你也说过我亡夫还不起三万。"
1993年暴雨夜,
林秀青蜷在烂尾楼的水泥框架里。阿珠发烧到40度,
她只能用椰壳接雨水给孩子降温。远处霓虹灯牌"天涯海角"的"角"字坏了,
变成"天涯用刀",
照在她们唯一的财产——十张盖着"海南永泰地产"红章的合同上。
2008年春天,
海口希尔顿酒店的会议室里。西装革履的周总推过合同:"林女士,
按原价加利息,
很公道了。林秀青突然笑起来,
抓起合同撕成两半。
2020年自贸港挂牌仪式上,
央视镜头扫过嘉宾席。穿着香奈儿套装的阿珠突然捂住嘴——大屏幕里,
母亲正把那只椰壳放进国家博物馆的展柜,
标签写着:
"1992-2020,
一个疯子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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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林秀青第一次踏上海口的土地时,
脚下的沙子还带着海水的腥味。
六岁的女儿阿珠紧紧抓着她的裤腿,
小脸被南国的阳光晒得通红。
“妈妈,
这里的椰子树比我们家的梧桐树还高。”
阿珠仰着头说。
“那当然,
这里是海南岛。”
林秀青摸摸女儿的头,
眼神却望向远处那些正在建设的楼盘。
钢筋水泥的框架在椰风中摇摆,
像一座座等待填充的积木。
温州老乡会的会长陈金标正站在一栋烂尾楼前,
对着一群刚下飞机的温州人比划着。
他穿了件白衬衫,
袖子挽到手肘,
露出一块劳力士手表。
“各位老乡,
看见没有?这栋楼的楼花,
去年五千一平,
现在已经涨到八千了!”陈金标拍着胸脯,
“我们温州人做生意,
就是要眼光独到!”
林秀青挤到人群前面,
问道:“陈会长,
这楼花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金标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撇撇嘴:“女人就该在老家织袜子,
死了男人就别出来现眼!”
周围几个男人跟着笑起来。
林秀青的脸刷地红了,
但她没有退缩:“我老公死得早,
但脑子没死。你们能赚的钱,
我也能赚。”
“楼花就是期货,
懂不懂?”陈金标摆摆手,
“你给开发商交个首付,
拿个合同,
房子还没建好呢,
转手就能卖给下家,
赚个差价。”
林秀青眼睛一亮:“那要是房子建不起来呢?”
“不可能的!”陈金标指着天空,
“小平同志南巡讲话,
海南要建特区!这里以后就是中国的香港!”
当晚,
林秀青带着阿珠住进了海口最便宜的招待所。
墙皮脱落的房间里,
母女俩铺了张报纸当桌布,
就着花生米啃烧饼。
“妈妈,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阿珠问。
“等妈妈把房子买下来就回家。”
林秀青掏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
里面是她结婚时的金镯子,
“这个能换一套房子的首付。”
第二天一早,
林秀青就去了当铺。
当铺老板是个胖胖的海南本地人,
用放大镜仔细看了看金镯子,
摇摇头:“成色一般,
给你八千块。”
“这可是足金的!”林秀青急了。
“足金又怎样?现在谁还戴这种老款式?”胖老板不耐烦地说,
“要就要,
不要拉倒。”
林秀青咬咬牙,
签了当票。
拿着八千块钱,
她直接找到了开发商的售楼处。
售楼小姐是个年轻的海南姑娘,
普通话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阿姨,
你要买哪套?”
“最便宜的。”
林秀青说。
“海景房六千八一平,
山景房五千二一平。”
售楼小姐递过来一份价格表。
林秀青指着最角落的一个户型:“这个多少钱?”
“这个位置不太好,
在一楼,
潮湿,
而且对着垃圾站。”
售楼小姐摇摇头,
“四千五一平,
八十平米,
总价三十六万。首付三万六,
你看…”
“就这个!”林秀青当场掏出了八千块钱,
“我先交定金,
明天补齐首付。”
售楼小姐愣了:“阿姨,
你确定?这房子条件真的不好。”
“只要是房子就行。”
林秀青在合同上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天晚上,
林秀青打电话回温州老家。
电话那头,
婆婆的声音像冬天的北风:“你要敢把祖屋的房本拿去抵押,
我就让阿珠改姓!”
“妈,
我不是要卖祖屋,
我是要贷款。”
林秀青耐心解释。
“贷什么款?你一个寡妇,
带着孩子到处跑,
像什么话?”婆婆越说越激动,
“房本我收起来了,
你别想碰!”
电话挂断后,
林秀青坐在招待所的床边发呆。
阿珠从洗手间出来,
手里拿着一张湿漉漉的纸。
“妈妈,
我在沙滩上写了‘妈妈买房’,
被浪花冲掉了。”
阿珠举起那张画着房子的画,
“但我又画了一遍。”
林秀青看着女儿稚嫩的笔触,
眼眶有些湿润。
她抱过女儿:“阿珠,
妈妈要赌一把。”
第二天,
林秀青找到了陈金标。
陈金标正在一家茶楼和几个老乡谈生意,
桌上摆着厚厚一沓合同。
“哟,
林寡妇也来了?”陈金标头也不抬,
“怎么,
想通了?”
“我要加入你们的炒房团。”
林秀青直截了当地说。
“加入?”陈金标终于抬起头,
“你有多少钱?”
“我有一套楼花合同,
位置不好,
但总价便宜。”
林秀青掏出昨天签的合同,
“我想跟你们学学怎么转手。”
陈金标接过合同看了看,
哈哈大笑:“一楼对着垃圾站?林寡妇,
你这是买房还是买垃圾?”
“垃圾也是宝贝,
关键看谁捡。”
林秀青毫不示弱,
“陈会长要是瞧不上,
我自己慢慢学。”
陈金标的笑容僵了僵,
他没想到这个寡妇居然敢顶嘴。
旁边几个老乡也都看着他,
等着他的反应。
“行,
既然你这么有骨气,
那就跟着我们干。”
陈金标把合同扔回给她,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
赚了钱别忘了我们带你入行,
赔了钱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
林秀青把合同小心翼翼地收好:“那是自然。”
就这样,
林秀青正式加入了温州炒房团。
她很快发现,
这些老乡们的玩法比她想象的更疯狂。
他们不是真的要买房住,
而是把楼花当成了股票,
今天买进,
明天卖出,
赚取差价。
有个叫阿强的温州人,
一个月内转手了十套楼花,
净赚了五十万。
他请客吃饭时,
拍着林秀青的肩膀说:“嫂子,
你那套房子位置虽然差点,
但也能赚个三五万,
要不要我帮你找买家?”
林秀青摇摇头:“我再等等。”
“等什么?现在行情这么好,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阿强劝道。
林秀青没有说话,
她有种直觉,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02
1993年6月,
海南的雨季来得特别早。
林秀青正在招待所里给阿珠讲故事,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秀青,
快开门!出大事了!”是陈金标的声音,
带着从未有过的慌张。
林秀青开门一看,
陈金标满头大汗,
衬衫都湿透了,
手里拿着一张报纸。
“国务院出台房地产调控政策了!”陈金标把报纸摊在桌上,
“银根收紧,
房地产开发全面暂停!”
林秀青看了看报纸标题,
心里一沉:“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完了!”陈金标一屁股坐在床边,
“海口的房价已经开始跳水了,
早上还八千一平的房子,
下午就降到四千了!”
正说着,
阿强也冲了进来,
脸色苍白得像纸:“我刚买了十套楼花,
全砸手里了!没人要了!”
“怎么会这样?”林秀青问。
“银行不放贷了,
开发商没钱继续建,
买家也没钱买房,
这就是击鼓传花,
音乐停了,
谁拿着花谁倒霉!”陈金标站起来,
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我们得赶紧撤!”
“撤?往哪撤?”
“回温州!”陈金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我已经联系好了,
明天晚上的包机,
一起走!”
“那我们的钱呢?”阿强急了。
“什么我们的钱?”陈金标突然变了脸色,
“你们自己投资的,
赚了是你们的,
赔了也是你们的,
关我什么事?”
林秀青看着变脸比翻书还快的陈金标,
心里明白了什么:“陈会长,
集资的钱呢?”
“什么集资的钱?我没收过什么集资的钱!”陈金标死不承认,
“你们有证据吗?”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只有外面哗哗的雨声。
所有人都意识到,
他们被坑了。
第二天晚上,
暴雨如注。
林秀青抱着阿珠站在机场外,
看着包机起飞。
陈金标和其他几个有钱的老乡都走了,
留下她和十几个同样被骗的温州人。
“妈妈,
我们不回家吗?”阿珠问。
“回不去了。”
林秀青苦笑,
“我们欠银行三百万,
不还清就回不去。”
是的,
三百万。
在陈金标的“指导”下,
她用楼花合同做抵押,
从银行贷了款,
又买了好几套房子。
现在房价暴跌,
她的资产瞬间缩水,
但债务却一分没少。
更要命的是,
第二天阿珠就被幼儿园退学了。
园长是个中年妇女,
说话很客气,
但态度很坚决:“林女士,
实在不好意思,
有家长联名抗议,
说不能让诈骗犯的女儿和自己孩子在一起上学。”
“我不是诈骗犯!”林秀青想要争辩。
“我知道,
我知道,
但家长们不这么想。”
园长无奈地摇摇头,
“你们还是换个幼儿园吧。”
林秀青带着阿珠走出幼儿园时,
几个家长正站在门口指指点点。
“就是她,
温州骗子!”
“听说欠了好几百万!”
“这种人怎么能让孩子和我们家宝宝一起玩?”
阿珠紧紧抓着林秀青的手,
小声问:“妈妈,
什么是诈骗犯?”
林秀青咬咬牙,
没有回答。
她知道,
从今天开始,
她们母女就要背负这个标签了。
当天晚上,
她们被赶出了招待所。
老板说什么都不肯收她们,
怕影响生意。
暴雨中,
林秀青抱着阿珠,
拖着行李,
走在海口的街头。
雨水打在脸上,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走着走着,
她们来到了一片烂尾楼前。
这里原本是个大型住宅区,
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水泥框架,
像一座座巨大的坟墓。
“妈妈,
我们去哪里?”阿珠冻得直哆嗦。
林秀青看着这些烂尾楼,
突然有了个疯狂的想法。
她拉着阿珠走进其中一栋楼,
这里没有门窗,
但至少能挡雨。
“今晚我们就住这里。”
她对女儿说。
“住这里?”阿珠看着光秃秃的水泥墙,
“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没关系,
妈妈会想办法的。”
林秀青从包里掏出一张报纸,
铺在地上,
“来,
我们先休息一下。”
就在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坐在烂尾楼里时,
楼上突然传来声音。
林秀青赶紧抱紧阿珠,
心里想着不会是遇到坏人了吧。
“谁在下面?”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我...我们是来避雨的。”
林秀青壮着胆子回答。
很快,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穿着工地上的安全帽,
手里拿着手电筒。
“你们是什么人?”男人警惕地问。
“我叫林秀青,
这是我女儿。我们...我们没地方住了。”
男人用手电筒照了照她们,
看到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小女孩,
都被雨淋得像落汤鸡,
心软了下来。
“我叫老赵,
是这片工地的看守。”
他说,
“你们怎么会没地方住?”
林秀青简单说了自己的遭遇,
老赵听完摇摇头:“又是炒房的,
这年头这种事太多了。”
“师傅,
我们能在这里住一晚吗?明天就走。”
林秀青恳求道。
老赵看了看外面的暴雨,
又看了看瑟瑟发抖的阿珠,
叹了口气:“行吧,
但只能住一晚。这里不安全,
而且马上要拆了。”
“谢谢师傅!”林秀青差点哭出来。
老赵从楼上拿下来一床破被子和几个纸箱子:“将就一下吧。”
那一夜,
林秀青几乎没睡。
她抱着女儿,
听着外面的雨声,
想着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阿珠在她怀里睡得很香,
偶尔说梦话:“妈妈...不要走...”
第二天天亮,
雨停了。
老赵给她们煮了两碗白粥,
还有咸菜。
“嫂子,
我觉得你不应该回温州。”
老赵说。
“为什么?”
“回去了也是躲债,
还不如在这里想办法。”
老赵指了指那些烂尾楼,
“这些楼虽然现在没人要,
但总有一天会有人要的。”
林秀青看着那些巨大的水泥框架,
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也许,
她真的不应该逃跑。
03
两年后,
林秀青和阿珠真的住进了烂尾楼。
她们选了一栋相对完整的楼,
二层的一个单位。
虽然没有门窗,
但林秀青用塑料布和纸板简单封了一下,
倒也能挡风遮雨。
为了生活,
林秀青在楼下开了个小摊,
卖椰汁和烤红薯。
海南的椰子便宜,
一块钱一个,
她加点冰块糖水,
能卖三块钱。
一天下来,
能赚个二三十块钱,
勉强够母女俩的生活费。
阿珠已经八岁了,
个子长高了不少,
但性格变得沉默寡言。
她每天都要走很远的路去上学,
因为附近的学校都不愿意收她。
这天晚上,
林秀青收摊回来,
发现阿珠正在写作业。
借着昏暗的灯光,
她看到女儿的日记本摊在桌上。
“同学们都说妈妈是害人精,
说我们是诈骗犯。我想去深圳找爸爸。”
林秀青看到这里,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阿珠的生父车祸去世,
就埋在深圳。
“妈妈,
你哭什么?”阿珠抬起头问。
“没什么,
沙子迷了眼。”
林秀青赶紧擦掉眼泪,
“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
阿珠收拾书包,
“妈妈,
我们什么时候能搬走?”
“快了,
快了。”
林秀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她心里清楚,
她们可能永远都搬不走了。
银行的债务还在,
利息越滚越多。
而那些楼花合同,
现在连废纸都不如。
更让人绝望的是,
高利贷也找上门来了。
那天晚上,
林秀青正在哄阿珠睡觉,
楼下突然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还有男人粗暴的喊声。
“林秀青!你给我滚出来!”
林秀青心里一惊,
赶紧让阿珠藏到床底下,
自己下楼去看。
楼下站着三个男人,
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他们已经把她的椰汁摊砸得稀烂,
椰汁洒了一地。
“你们要干什么?”林秀青问。
“要干什么?”为首的光头男子冷笑,
“欠债还钱,
天经地义!”
“我什么时候欠你们的债了?”
“陈金标欠我们的钱,
他跑了,
这笔账就算在你头上!”光头男子掏出一张借条,
“五十万,
连本带利,
现在是一百万!”
林秀青看了看借条,
上面确实有陈金标的签名,
但也有她的名字。
她想起来了,
当初陈金标说要集资做大生意,
让她在几张纸上签名做担保,
她当时没多想就签了。
“我只是签了个名,
钱又没到我手里!”林秀青争辩。
“签了名就是担保,
担保就要负责!”光头男子不耐烦地说,
“废话少说,
什么时候还钱?”
“我没钱。”
林秀青说。
“没钱?”光头男子四处看了看,
“你们不是住这里吗?这楼值多少钱?”
“这是烂尾楼,
不值钱的。”
“不值钱也是钱!”光头男子掏出一罐红油漆,
在墙上刷了四个大字:“杀母还债”。
林秀青看着墙上血红的字,
浑身发抖。
楼上传来阿珠的哭声,
她赶紧跑上楼去安慰女儿。
“妈妈,
那些坏人要杀你吗?”阿珠哭得稀里哗啦。
“不会的,
妈妈不会有事的。”
林秀青抱着女儿,
心里却慌得要死。
第二天早上,
林秀青起床一看,
墙上的“杀母还债”四个字被改成了“杀鱼还债”。
原来是阿珠偷偷用蜡笔把“母”字改成了“鱼”字。
“阿珠,
这是你改的?”林秀青问。
“嗯。”
阿珠点点头,
“这样就不会杀妈妈了,
只会杀鱼。”
林秀青看着女儿天真的脸,
心里五味杂陈。
孩子还小,
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危险,
以为改个字就能改变现实。
但生活的重担还是要她一个人扛。
为了躲避高利贷,
她们母女经常半夜搬家,
从这栋烂尾楼搬到那栋烂尾楼。
有时候一个月要搬三四次,
阿珠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差。
最荒诞的是,
有一天住建局的人来拆迁,
看到她们母女住在烂尾楼里,
还以为她们是流浪汉。
“大姐,
你们怎么住这种地方?”一个工作人员问。
“我们没地方住。”
林秀青如实回答。
“那你们赶紧搬走吧,
这里要拆了。”
工作人员从车上搬下两箱方便面,
“这点东西你们拿着,
算是政府的救助。”
林秀青看着那两箱方便面,
哭笑不得。
她已经变成了需要政府救助的流浪汉。
但她没有绝望。
每天晚上,
她都会翻出当年那些楼花合同,
一遍遍地研究。
她有种预感,
这些看似废纸的合同,
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阿珠有时候看到妈妈在看那些合同,
会好奇地问:“妈妈,
这些纸有什么用?”
“这些纸啊,”林秀青抚摸着合同,
“是妈妈留给你的财产。”
“财产?”阿珠不理解,
“这不就是废纸吗?”
“现在是废纸,
以后就不一定了。”
林秀青认真地对女儿说,
“阿珠,
你要记住,
妈妈做的每一件事,
都是为了你。”
阿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不知道,
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
这句话会成为她理解妈妈的关键。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烂尾楼里的野草疯长,
从墙缝里钻出来,
绿油油的一片。
林秀青有时候会想,
她们母女就像这些野草一样,
在最贫瘠的土地上,
顽强地活着。
直到2008年,
一切开始发生变化。
04
2008年春天,
海南的房地产市场开始复苏。
一些开发商悄悄回到了海口,
开始收购当年的烂尾楼项目。
那天,
林秀青站在希尔顿酒店的大堂里,
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她穿着女儿买的新衣服,
一套蓝色的职业装,
脚上的黑皮鞋还有些挤脚。
手里拿着那个用了十几年的塑料袋,
里面装着那些泛黄的合同。
“林女士,
您好!”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迎了上来,
“我是周扬,
周总的儿子。”
周扬看起来二十七八岁,
头发打着发胶,
手腕上戴着一块金表。
他伸出手要跟林秀青握手,
林秀青迟疑了一下,
才伸出自己那双因为长期劳作而粗糙的手。
“周总在楼上等您,
请跟我来。”
周扬按了电梯按钮,
“听说您女儿在深圳工作?做什么的?”
“在一家外贸公司当翻译。”
林秀青的声音有些紧张,
“她英语很好,
在学校里年年拿奖学金。”
“真厉害。”
周扬笑了笑,
“改天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电梯到了十八楼。
会议室里,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在打电话。
挂了电话后,
他站起来迎接林秀青。
“林女士,
久仰大名啊!”周总的笑容很热情,
“在海南地产圈,
谁不知道您的事迹?一个人带着孩子,
在烂尾楼里住了十几年,
太不容易了!”
林秀青有些困惑:“您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您的房子。”
男人拍了拍桌上的文件夹,
“您的房子,
我们认账。”
林秀青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
我的房子能拿到了?”
“当然能拿到!”周总打开文件夹,
“我们已经重新启动了那个项目,
预计明年就能交房。”
林秀青激动得手都在抖:“真的吗?我等了十六年了!”
“不过呢,”周总话锋一转,
“现在建设成本比当年高了很多,
您可能需要补交一部分差价。”
“多少钱?”
“不多,
按照现在的市价,
您那几套房子大概值五十万。当年您交的十二万,
现在按照银行利息计算,
差不多是二十万。所以您只需要再补交三十万就可以了。”
林秀青的脸色变了:“三十万?我哪有三十万?”
“林女士,
您看看现在的房价,
五十万买好几套海景房,
多划算啊!”周扬在旁边插话,
“而且我们还可以给您提供贷款,
利息很低的。”
“我不要贷款,
我只要我的房子。”
林秀青站了起来,
“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
我交了钱,
你们就应该给我房子。”
中年男人的笑容有些僵硬:“林女士,
您要理解,
当年的合同已经失效了。我们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那我不卖了。”
林秀青把合同收进塑料袋,
“我继续等着交房。”
“林女士,
您别激动。”
周扬站起来,
走到她身边,
“这样吧,
我们再商量商量。您女儿在深圳对吧?我有个朋友在深圳开外贸公司,
说不定能帮上忙。”
林秀青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就是说,
如果您愿意配合我们,
我可以帮您女儿换个更好的工作,
工资更高,
待遇更好。”
周扬笑得很温和,
“您女儿这么优秀,
不应该埋没在小公司里。”
“我女儿的工作用不着你们操心。”
林秀青往门口走,
“我们走着瞧。”
“林女士,
您先别急着走。”
周总叫住她,
“我们再谈谈别的。您在烂尾楼住了这么多年,
也不容易。这样吧,
我们出钱给您在市区买套房子,
您搬出烂尾楼,
我们把那块地收回来。”
“多大的房子?”
“八十平米,
精装修,
拎包入住。”
周总说,
“价值四十万,
您一分钱都不用出。”
林秀青犹豫了。
四十万的房子,
对她来说是天文数字。
而且是在市区,
交通方便,
阿珠回来也方便。
“我考虑一下。”
她说。
“好的,
您慢慢考虑。”
周扬把一张名片递给她,
“这是我的电话,
随时联系。”
林秀青拿着名片下了楼。
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她拿出手机给阿珠打电话。
“妈,
开发商找你了?”阿珠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
“他们说要给我们换房子,
八十平米的,
在市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妈,
您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
林秀青看着手里的名片,
“他们还说可以帮你换工作。”
“我的工作挺好的,
不用换。”
阿珠的声音有些急切,
“妈,
您千万别答应他们。这些开发商没有一个好东西,
都是骗子。”
“可是八十平米的房子,
多好啊。比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强多了。”
“妈,
您忘了我们为什么坚持到现在吗?”阿珠的声音变得严肃,
“我们要的不是施舍,
是我们应得的。”
林秀青想起那些年的苦日子,
想起阿珠小时候问她为什么不能住正常的房子,
想起她自己无数次在深夜里想要放弃。
“我知道了。”
她说,
“我不会答应他们的。”
挂了电话,
林秀青走出酒店。
海口的街道比十几年前繁华了很多,
到处是高楼大厦,
到处是商店餐厅。
她想起1992年第一次来海口的时候,
那时候的街道还很简陋,
现在变化真大。
她坐公交车回到烂尾楼。
这里还是老样子,
水泥框架,
没有门窗,
但是她和阿珠把它变成了家。
楼下的小菜园长得很好,
几只鸡在觅食,
一切都很安静。
这时候,
她的手机响了。
是周扬打来的。
“林阿姨,
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不换。”
林秀青说,
“我要我原来的房子。”
“林阿姨,
您别这么固执。”
周扬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现在房地产市场变化很快,
您那些房子的地段其实不太好。我们给您换的这套房子,
地段比您原来的房子好多了。”
“我不管地段好不好,
我只要我的房子。”
“这样吧,”周扬的语气变得有些威胁,
“我实话跟您说,
您女儿在深圳的那家公司,
老板是我朋友。如果您不配合我们,
我不保证您女儿的工作还能保得住。”
林秀青愣了一下:“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
是提醒。”
周扬冷笑了一声,
“海南这么小,
您觉得您能斗得过我们吗?”
“你们就这点本事?”林秀青的火气上来了,
“我一个女人都不怕,
你们还怕什么?”
“好,
很好。”
周扬的声音变得很冷,
“我们走着瞧。”
电话挂了。
林秀青看着手机屏幕,
心里有些担心。
她赶紧给阿珠打电话,
但是电话打不通。
一直到晚上九点,
阿珠才回电话。
“妈,
对不起,
今天开会,
手机调静音了。”
“没事就好。”
林秀青松了一口气,
“你在公司怎么样?有人找你麻烦吗?”
“没有啊,
为什么这么问?”
林秀青把周扬威胁她的事情告诉了阿珠。
阿珠听完后,
沉默了很久。
下一句话,
让林秀青完全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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