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九一八”的枪声如恶魔的号角,将东北的天空撕裂,日本军国主义的铁蹄就此踏上华夏大地。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全面侵华战争的阴霾笼罩中华,无数如彭泽县马当镇湖西村般的村落,在战火中坠入万劫不复的炼狱。那年我十六,尚不懂得家国大义,只记得村里的大人们常望着天空叹气,说“鬼子的飞机迟早会来”,却不想这灾难,来得这般迅疾,这般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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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热窒息的1938年夏,我正在院子里帮父亲劈柴,忽闻远处传来“嗡嗡”轰鸣,似有千万只铁铸的苍蝇在天际盘旋。“是鬼子的飞机!”邻居大叔的呐喊惊破暑气。抬眼望去,三架银灰色的铁鸟正朝着村子俯冲而下,机翼上的太阳旗像浸透鲜血的恶蝶,刺得人双目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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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跑!”父亲铁钳般的手攥住我,向村后竹林狂奔。尚未跑出几步,身后便传来“轰——轰——”的巨响,灼热的气浪将我们掀翻在泥泞的田沟里。回头望去,我家的屋顶已被炸出狰狞的窟窿,椽子与瓦片如暴雨倾盆,母亲养的土鸡被气浪震得扑棱着翅膀,羽毛纷飞间似飘洒的雪。村落瞬间炸开了锅,哭喊声、爆炸声此起彼伏,浓烟裹挟着尘土遮蔽了天光,整个村子仿佛被推入了沸腾的油锅,嘶喊与哀号在滚烫的空气中扭曲变形。
那日,日本飞机在村里投下十几枚炸弹,二十多间房屋轰然倒塌。隔壁王大爷被埋在断壁残垣之下,等我们扒出他时,他的脸已被砖石碾得血肉模糊,双手仍保持着护头的姿势。奶奶抱着瑟瑟发抖的弟弟,跪在废墟前,浑浊的泪水砸在瓦砾上,碎成无数细小的哀伤:“造孽啊,这是遭了什么天谴哟……”
飞机轰炸后不过三月,黄狗子的皮靴便碾碎了村口的萋萋荒草。那日我远远望见公路上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土,一群身着芥末黄军装的人扛着步枪,枪尖刺刀在阳光下泛着青冷的光,宛如毒蛇吐信。旁边几条狼狗吐着猩红的舌头,喉咙里滚动着野兽的低嚎。父亲带着我们往山里逃,临走时只来得及抢出一床薄被,家中的粮囤、犁耙,皆被抛在身后,在暮色中成为待宰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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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山里搭了个简陋的窝棚,靠野果与野菜充饥。白日里躲在窝棚不敢露头,唯有夜深人静时,才敢摸黑回村探看。某夜归返,远远便见村里火光冲天,浓烟中飘来焦糊的气息,那是松木燃烧时特有的苦香,混着皮肉炙烤的腥甜。凑近了看,整个村子已成一片火海,日本兵提着煤油桶,挨家挨户纵火,火舌舔舐着雕花窗棂,将雕梁画栋吞入腹中,映得那些刽子手的脸通红如鬼。他们站在火焰前,笑声混着木材爆裂的“噼啪”声,如同来自地狱的合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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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兵在村里施行着毫无人性的杀戮,见人便杀,见物便抢。我的大伯、父亲、小叔,三个正值壮年的汉子,因惦记家中耕牛,没跑远便被堵在村口。我躲在树丛里,眼睁睁看着一个日本兵狞笑着抽出刺刀,那刀刃划破空气的声响如同一记丧钟,狠狠扎进大伯的胸口,鲜血喷涌如泉,在夏日的尘埃中开出妖冶的花。父亲与小叔转身欲逃,却被枪托砸倒在地,刺刀如毒蛇吐信,一下下捅进他们的身体,他们的惨叫声撕裂了暮色,如同一把生锈的刀,在我心上来回切割,至今仍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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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余平强老两口,舍不得几只母鸡,躲在床底未曾逃离。日本兵发现后,用枪托砸开他们的头颅,鲜血如泼墨般溅在白墙上,那抹刺目的红,多年后仍常常在我噩梦中浮现。钱家湾二十余位乡亲,被日本兵用铁丝穿着手心,串成一串,如待宰的牲口般被拉到晒谷场。机枪扫射的声音如同暴雨击打瓦片,幸存者阳华国后来跟我们讲,他躺在死人堆里装死,日本兵用皮靴猛踢他的头,直到确认他“断气”才离去。等鬼子走后,他从尸堆里爬出来,浑身血污,眼睛被血糊住,只能摸索着墙,一步一跌地往家挪,身后拖出长长的血痕,如同一条即将干涸的小溪。
1939年,日本兵在村里成立维持会,美其名曰“维持治安”,实则是豢养汉奸帮凶,一同欺压百姓。维持会的狗腿子们带着日本兵挨家挨户抓壮丁,我因年轻力壮,三天两头被拖去当牛做马。有次日本兵攻打郭桥,逼我背着弹药箱随军前行。我走得慢了些,一个日本兵举起枪托狠狠砸在我背上,剧痛如电流窜遍全身,我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却只能咬碎牙齿往肚里咽,强撑着往前走,后背肿得老高,夜里躺到床上,疼得辗转难眠,只能趴着数窗外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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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折磨更甚。一日,我实在累极,坐在路边稍歇,不想被日本兵撞见。他们二话不说,将我与同村何玉白押到村口老槐树下,喝令我们脱光衣服,背靠树干罚站。那日寒风如刀,西北风卷着细雪,刮在脸上生疼。零下几度的天气里,我们冻得浑身筛糠,嘴唇乌紫,牙齿不住打颤。可日本兵却在一旁围炉喝酒,嬉笑着用刺刀戳我们的肚子,如同戏弄案板上的鱼肉。这般折磨整整持续了三个时辰,等他们尽兴离去,我们早已冻得人事不省。村里老中医用热姜汤灌我们,又用棉被裹住身子,许久才将我们从鬼门关拉回来。
日本兵还发明了丧尽天良的“按年龄挑担”法:长一岁便多挑一斤物事。村里七十多岁的李大爷,被强令挑七十斤的石头,颤巍巍走几步便摔一跤。日本兵不仅不扶,反而挥起皮鞭抽打,直到老人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们却在一旁捧腹大笑,骂着“支那人就是贱骨头”。更可憎的是,他们有时打完人,会扔来两块糖果,若你不接,便是一顿毒打。在他们眼里,我们中国人连牲口都不如,不过是可以随意践踏的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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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兵在湖西村肆虐七年,这两千多个日夜,村里五十余位乡亲惨遭杀害,百余户人家的房屋被付之一炬。曾经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村落,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如同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横亘在故土之上。我见过母亲抱着父亲的尸体,哭到声嘶力竭,昏厥过去;见过姐姐为免遭日本兵侮辱,跳入池塘,险些溺毙;见过孩子们饿得皮包骨头,啃食树皮时,眼睛却仍警惕地盯着村口,生怕那抹恶心的黄色再次出现。
如今,八十余载光阴流转,我已是耄耋老人,满头白发如霜。有时走在村里的水泥路上,望着周遭的小洋楼与一望无际的稻田,恍惚间总想起当年被焚毁的屋舍,想起亲人临终前的血泪。有人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何必再提。可我要说,我们不是要记住仇恨,而是要记住那段浸透血泪的历史,记住像湖西村这样的千万村落曾遭受的苦难,记住我们的祖辈为了生存,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今日之中国,早已不是任人宰割的旧模样。我们有坚不可摧的钢铁长城,有领先世界的科技成就,有令全球瞩目的发展奇迹。但我们必须永远铭记:落后就要挨打,软弱必遭欺凌。唯有国家强盛,百姓方能安居乐业;唯有铭记历史,方能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我常对家中小辈说:“你们如今吃着白米饭,吹着空调,可别忘了,这岁月静好,是多少人用性命换来的。”愿年轻一代能将这段历史刻在心底,珍惜当下,将我们的国家建设得更加繁荣富强,让那惨绝人寰的悲剧,永远不再上演。
(根据何祖德老人2006年口述整理,原件存于江西省彭泽县委党史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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