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秩序向“文明多极化”演变

参考消息网5月27日报道 2016年，时任新加坡国防部长的黄永宏在国会被问及，如果美国撤回其在亚洲的安全承诺，新加坡将如何应对。当时，这个问题只是个假设。

如今，唐纳德·特朗普开启第二任期，这个问题已成为现实。美国的安全保护伞——长期以来被其许多盟友视为理所当然——似乎正在瓦解。

旧秩序“三条断层线”

二战后由美国军事优势和金融中心地位支撑的秩序已不再稳固。为了应对这一时代到来，各国正在做出相应的调整以适应新的秩序。

第一条断层线在威慑力方面。几十年来，美国的盟友们一直满足于美国的保护，而不是建立自己的武装力量。那个时代已然结束。德国已承诺投入资金用于防务升级。

亚洲的情况也类似。日本计划到2027年将其防务预算翻一番，颠覆了其二战以来的和平主义传统。在韩国，76%的民众现在支持发展核武器——这在美国的核保护伞下曾经是不可想象的。在这两个地区，盟友们都在为被美国抛弃的可能性做准备。

第二条断层线在金融方面。长期以来，美国的军事影响力一直是由全球对美国国债的需求所支撑的。但这一体系的基础正在削弱。

与此同时，外国对美国国债的兴趣正在缩小。海外持有的美国国债比例已从2013年的42%下降到2023年的31%。美元在全球外汇储备中的占比从1999年的70%以上降至现在的58%。

此外，美元的武器化——通过制裁、出口管制和金融限制等手段来实现——引发了各国的反制措施。金砖国家正在扩大非美元贸易，并探索央行数字货币等替代方案。经济学家亚尼斯·瓦鲁法基斯将此称为“云资本”的崛起，即一个逐渐脱离美国控制的全球金融架构。

第三条断层线是在制度层面。美国领导地位的合法性以前是植根于其对多边主义的承诺。如今，这种承诺成了有选择性的。

从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和《巴黎协定》，再到从阿富汗的混乱撤军，华盛顿的全球姿态已变得更加交易化。对乌克兰的有条件支持以及对北约的态度转变令人们更进一步怀疑，美国是否能可靠地履行其作为离岸平衡者的角色。

多种文明正在崛起

然而，更大的挑战或许并非美国保护伞本身的消亡，而是在其消失后出现的一种我称之为“文明多极化”的转变。

这一时刻与历史上其他时刻的不同之处不仅在于权力的重新分配，还在于如今行使权力的行为体的性质。包括中国、印度、俄罗斯和伊朗在内的多种文明国家在一个共享的全球体系中崛起，这还是第一次。

历史学家王赓武教授将此称为“文明意识”的回归——在这种动态中，国家的合法性不是源自普世规范，而是源自语言、宗教和制度记忆的深层结构。

中国就体现了这种转变。正如英国知名学者马丁·雅克所说，中国不仅将自己视为一个民族国家，更将自己视为一个拥有五千年政治传统和道德哲学的“文明国家”。

这将产生深远的影响。哈佛大学教授格雷厄姆·艾利森的“修昔底德陷阱”所提出的警告就是，当一个崛起的大国威胁到一个现有的大国时，冲突就变得不可避免。但在当今的背景下，竞争不仅仅体现在权力上，更体现在价值观和世界秩序愿景上。

美国政治学家约翰·米尔斯海默认为，在一个由民族主义和现实主义统治的世界里，自由国际主义无法生存。文明多极化强化了这一预测：如今，各大国输出的治理模式都根植于自身传统，而非趋同于单一的规范体系。

“文明的冲突”非必然

塞缪尔·亨廷顿在《文明的冲突》中指出，文化和宗教认同将不可避免地引发后冷战时代的全球冲突，因为根植于历史、宗教和价值观的根本性文明差异，会成为国家和集团之间不可调和的断层线。

但各国在应对方式上仍有自主权。例如，东盟通过其“全方位接触”原则提供了一个具有指导意义的模式，这种方法避免了二元联盟，同时鼓励跨文明互动。

东盟国家并非选边站队，而是创造对话与合作的空间，在参与全球治理的同时保持自主权。如果国际社会能够接受这种精神，文明多极化就不应被视为威胁，而应被视为机遇，成为在共同框架内建立更加多元秩序的基础。

新加坡新任国防部长陈振声2021年在一次讲话时就曾很好地诠释了这一观点：“中等强国和小国可以帮助搭建桥梁，创建对话平台，维护多边体系。通过携手合作，即使在大国意见相左时，我们也能提供其他合作途径。”

如果这一转变能得到明智的管理，后美国时代就不一定意味着全球秩序的瓦解。相反，它可能预示着一个更具包容性、韧性和平衡性的体系的崛起，这个体系并非由主导地位决定，而是由不同文明的和平共处和建设性接触决定。

那将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或许，也是其最伟大的成就。（编译/王笛青）

本文由香港亚洲时报网站5月24日发表，原题为《后美国治世时代的文明多极化》，作者为新加坡泰马斯公司董事马库斯·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