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35周年纪念日的夜晚,暖黄色的灯光温柔地洒在客厅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玫瑰香气,桌上摆着我们最爱的家常菜和一瓶珍藏许久的红酒。
玉琴坐在我对面,脸上挂着欲言又止的神情,与往日的从容大方截然不同。
我正疑惑着,她突然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神秘兮兮地对我说:“煜驰,有个秘密在我心底一直埋藏了35年,我不忍心骗你一辈子了,我想把它告诉你,希望你不要生气。”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我心中激起千层浪。
35年的秘密?会是什么呢?我满心疑惑,却也感受到她此刻的紧张,于是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玉琴,不管是什么,咱们都一起面对,我不会生气的。”
玉琴看着我,眼神中满是复杂,仿佛陷入了回忆的漩涡。
许久,她缓缓开口,将我带回到了1989年那个改变我们命运的夏天——
1989年的夏天格外炎热,蝉鸣声像一把钝锯,日日夜夜地切割着人们的神经。
那年,我22岁,还没有结婚,在那个年代已经是个让父母操心的"老大难"了。
高考落榜后,我在县城里辗转做过几份临时工——建筑工地的小工、供销社的搬运工、甚至还在电影院门口卖过瓜子花生。
但每份工作都干不长,不是嫌工资太低,就是受不了城里人的白眼。
"你看看隔壁老王家的小子,比你小两岁,娃都会走路了!"父亲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失望,"你再看看你,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哪家姑娘愿意跟你?"
母亲则更直接,几乎每周都会请村里的刘媒婆来家里吃饭。
刘媒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笑得像朵菊花,每次来都会带来几个姑娘的消息:"东头老赵家的闺女,手脚勤快,就是脸上有点麻子","西村会计的女儿,高中毕业,就是彩礼要得高"......
我机械地应付着这些相亲,心里却空落落的。
那些姑或羞涩或直爽,但总让我觉得少了点什么。
娘们
直到七月初的一个傍晚,我在自留地里锄草时,远远看见杨玉琴提着竹篮从田埂上走过。她穿着淡蓝色的确良衬衫,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杨玉琴是我的初中同学,记忆中她总是安静地坐在教室角落,作文写得特别好。
有一次老师让她朗读自己写的《我的理想》,她说想当一名教师,去最偏远的山村教孩子们读书。
当时全班都笑了,只有我觉得她的眼睛在发光。
"看什么呢?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父亲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慌忙低头继续锄草,脸颊发烫。
那天晚上格外闷热,连风都是热的。
我像往常一样去鱼塘守夜。
鱼塘是去年村里承包给父亲的,虽然不大,但养了不少鲫鱼和草鱼,是家里重要的收入来源。
守夜的窝棚是用竹竿和油毡搭的,里面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手电筒、一盏煤油灯。
那晚一点的样子,我起床给池塘里的鱼儿喂了些饲料,顺便看看有没有鱼缺氧。
月光很亮,照得水面银光粼粼,蛙声此起彼伏。
我抹了把汗,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却在窝棚门口猛地刹住了脚——门帘被掀开了一角,煤油灯的光透出来,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坐在我的木板床上。
"谁?"我警惕地抄起门边的铁锹。
"是......是我......"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传来,我心头一震,这声音太熟悉了。
我放下铁锹快步走进窝棚,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杨玉琴抱着个蓝布包袱坐在床边,脸上泪痕交错,眼睛肿得像桃子。
她穿着白天那件淡蓝衬衫,但领口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一片。
"玉琴?你怎么在这儿?"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汗湿的背心黏在背上,"出什么事了?"
她抬起头,泪水又涌了出来:"煜驰,我——我跟家里闹翻了,没地方去......"她的声音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我赶紧从水缸里舀了瓢凉水递给她,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在床的另一头。
木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慢慢说,别着急。"我轻声安慰,心跳却快得不像话,"要是信得过我,就把我这儿当自己家。"
玉琴捧着水瓢,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她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她哥哥杨刚已经二十四岁了,在村里这个年纪还没成家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杨家为了给儿子娶媳妇,竟然想出了"换亲"这种老法子——把玉琴嫁给邻村李家的儿子李小伟,而李家的女儿则嫁给杨刚。
"我打听过了,"玉琴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那个李小伟整天游手好闲,去年还因为赌博被派出所抓过!可我爹娘铁了心,说我哥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她的眼泪又掉下来,砸在水瓢里发出轻微的"叮咚"声。
我胸口发闷,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换亲这种事在偏远的山村并不少见,但我没想到会发生在玉琴身上。
初中时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玉琴在作文里写要当老师时的坚定眼神,运动会上她默默给每个运动员递水的温柔,还有毕业那天,她站在教室门口回头望的那一眼......
"玉琴,"我突然抓住她的手,水瓢"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要不......要不你先嫁给我?等咱们领了证,他们就算想换亲也没办法了!"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太唐突了。
但玉琴的反应更让我吃惊——她猛地抬头,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就像黑夜中突然被点亮的油灯。
"煜驰,你说真的?"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当真愿意娶我?"
此刻我才意识到,这个提议并非一时冲动。或许从初中起,这颗种子就已经埋在我心里,只是在这个闷热的夏夜,它突然破土而出了。
"当然是真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坚定,"明天一早就去镇上领证!"
玉琴突然扑进我怀里,我能感觉到她的泪水浸透了我的背心。
"煜驰,你对我真好......"她的声音闷在我的胸前。
我既有些兴奋又有些手足无措。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然后——
她有些尴尬,离开了我的怀抱,穿着衣服躺在狭窄的木床上,中间刻意保持着一条缝隙。
我可是个正人君子,并没有趁机越界,而是静静地躺在她的身边。
"你还记得初中时你写的那篇《我的理想》吗?"我打破沉默。
玉琴轻轻笑了:"记得啊,全班都笑我,只有你没笑。"
"我当时就觉得你很特别。"我望着油毡屋顶上的一处破洞,月光从那里漏进来,在地上画出一个银色的圆,"你现在还想当老师吗?"
"想啊,怎么不想。"她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可我爹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初中毕业就让我回家干活了......."
我们聊了很多,从过去的校园生活到各自的家庭烦恼,从村里的新鲜事到对未来的憧憬。
玉琴说她偷偷存了一些钱,想去县城报名参加民办教师考试;我说我想把鱼塘扩大,再承包一片山地种果树。
我们越聊越兴奋,仿佛看到了触手可及的美好未来。
天蒙蒙亮时,我们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等我再睁开眼,阳光已经透过门帘的缝隙照了进来。
玉琴还在睡,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我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决定去找我二叔——他是村里的村长,也是我最信任的长辈。
二叔家离鱼塘不远,我小跑着过去,心跳随着脚步越来越快。
二叔正在院子里劈柴,看见我急匆匆的样子,放下斧头擦了把汗:"大清早的,出啥事了?"
我喘着气,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当然省略了同床而眠的部分。
二叔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拧成了一个疙瘩。
"糊涂!"二叔压低声音呵斥,"你知道杨家为了这门亲事准备了多久吗?聘礼都送过去了!你现在横插一杠子,杨大炮那脾气,非跟你拼命不可!"
杨大炮是玉琴父亲的绰号,因为他脾气火爆,说话像放炮一样响。
"二叔,我是真心的!"我急得眼眶发热,"玉琴要是嫁给那个赌鬼,一辈子就毁了!"
二叔盯着我看了很久,突然叹了口气:"你小子......是真喜欢那丫头?"
我重重点头,心跳如鼓。
"罢了,"二叔终于松口,"今天正好是集日,我带你们去镇上把证领了。不过——"他严肃地看着我,"这事没完,杨大炮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得有心理准备。"
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转身就要往回跑,却被二叔一把拉住:"等等!你就这样去接人家姑娘?至少换身像样的衣服!"
我低头看看自己——汗渍斑斑的背心、沾满泥巴的裤子和一双露出脚趾的解放鞋,确实不像个新郎官的样子。
"我这就回去换!"我边跑边喊,心里已经飞回了鱼塘,飞到了玉琴身边。
我知道前路艰难,但此刻,我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希望。
当天,去到镇上,买了些水果糖给工作人员后,我们很顺利地领到了结婚。
下一步,我决定先去玉琴家里,向准岳父母说明情况,免得他们再为难玉琴。
我和玉琴手挽着手,提着精心准备的礼物,一步一步朝着她家走去。
一路上,我的心都悬在嗓子眼,手心也不停地冒汗。
玉琴察觉到我的紧张,轻轻捏了捏我的手,安慰道:“煜驰,别太担心,有我在呢。”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可心里的不安却丝毫没有减少。
终于到了玉琴家门口,还没等我们敲门,玉琴的妈妈就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看到我们俩,她先是一愣,紧接着脸色就沉了下来。“你还敢回来!”她一声怒吼,吓得我和玉琴同时一颤。
玉琴怯生生地喊了声“妈”,可换来的却是更严厉的责骂:“好你个杨玉琴,翅膀硬了是吧?昨晚居然敢离家出走!你这是要气死我们啊!”
玉琴的爸爸也闻声赶了出来,看到我们手里的结婚证,他的脸瞬间变得铁青,不住地唉声叹气:“你,你个混账东西,你居然领证了?你哥没法娶那个李香莲了,哎,你忍心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吗?”屋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火上烤,浑身不自在。
玉琴眼眶通红,声音哽咽着说:“爸,妈,我实在不想嫁给那个李小伟,他不是个好人。我和煜驰是真心相爱的,我们在一起会幸福的。”
“相爱?能当饭吃吗?”玉琴妈妈尖酸地说道,“你哥的终身大事就这么被你毁了,你让我们怎么跟李家交代!”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叔叔,阿姨,我知道这样做让你们为难了。但我向你们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对玉琴,给她幸福。我虽然现在没什么钱,但我有力气,也肯吃苦,以后一定能让玉琴过上好日子。”
“哼,说得好听!”玉琴妈妈冷哼一声,“你拿什么保证?就凭你守那个破鱼塘?”
我的心猛地一揪,正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时,玉琴爸爸挥起一手就要揍我,“肯定是你个混小子拐骗了我女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住手!”还好在这个关键时刻,二叔及时赶到,并抓住了杨父的手道,“老杨,我是他们的证婚人,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你凭什么拆散他们?”
“凭什么,凭我是她老子!我生她养她容易吗?她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杨父指着杨玉琴,恨不得吃了她。
杨玉琴吓得急忙躲在了二叔身后。
二叔跟杨父磨了好一阵嘴皮子,杨父还是不依不饶。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杨刚不徐不疾地从屋里走出来,一脸认真地对杨父说道,“爸,你怎么能把我的幸福,建立在妹妹的痛苦之上呢?再说了,我其实并不喜欢那个李玉莲,你们让我跟她成亲,我们都不会幸福的。”
他看了看满脸委屈的玉琴,又看了看窘迫的我,径直走到我面前,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煜驰,既然你和我妹妹领证了,那你就要好好待她,如果你敢欺负她,我以后绝对饶不了你。”
我心里一暖,连忙挺直了腰板,认真地说:“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对玉琴好的,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要是我食言,任凭你处置。”
杨刚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过身,面对他的父母,语气坚定地说:“爸妈,事已至此,就别再为难他们了。我自己的事儿,我会想办法解决。”
“你能有什么办法?”玉琴爸爸愁眉苦脸地说,“你都24岁了,还没个对象,以后可怎么办啊!”
杨刚笑了笑,眼神中充满了自信:“爸,您就别操心了。我打算去外省打工,说不定能闯出一片天地。到时候,我自己找个媳妇,绝对比换亲强。”
“打工?你从来没出过远门,能行吗?”玉琴妈妈担忧地说,语气里少了几分刚才的怒气。
“妈,您就放心吧。我都这么大了,还能照顾不好自己?”杨刚说着,回屋收拾起了行李。
看着杨刚忙碌的身影,我心里既感动又愧疚。感动的是他能在这种时候站出来,理解并支持我和玉琴;愧疚的是因为我们的事,让他不得不离开家乡,去外面闯荡。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杨刚就背着简单的行囊准备出发了。
我和玉琴去送他,到了村口,杨刚停下脚步,再次叮嘱我:“煜驰,玉琴就交给你了。”
我郑重地点头:“哥,你在外面也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
杨刚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踏上了远去的路。
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对待玉琴,不辜负杨刚的信任。
没想到,这一去,杨刚真的闯出了一片天地。
几年后,传来他在外面包工发财,还娶了个漂亮外地媳妇的消息。
我和玉琴得知后,既为他感到高兴,心里也松了一口气,那些因换亲之事产生的愧疚也慢慢消散了。
每当想起这段经历,我都感慨万千,命运就是这么奇妙,让我们在波折中收获了珍贵的亲情和爱情。
时光飞逝,转眼间,我们有了可爱的儿女,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
玉琴讲完这些,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眼神中满是温柔:“煜驰,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听说你回来相亲,我心里着急得不行,再加上我爸妈逼我换亲,我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于是那天晚上,我抱着包袱,闯进了你的窝棚——没想到,你居然愿意娶我,还对我这么好,这辈子能嫁给你,我真的很幸福。”
原来这就是玉琴在心底埋藏了35年的秘密!
我轻轻把玉琴搂入怀中,感慨地说:“玉琴,其实读初中的时候,我就开始暗恋你了。只是那时胆子小,一直不敢表白。没想到,命运让我们以这样的方式走到了一起,这或许就是老天爷安排的缘分吧。”
玉琴靠在我肩头,幸福地笑了。
灯光下,我们的影子紧紧依偎在一起。
35年的岁月,有过艰辛,有过欢笑,但始终不变的是我们对彼此的爱。
那个埋藏了35年的秘密,不仅没有成为我们之间的隔阂,反而让我们更加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我们的身上,见证着我们这段跨越三十五年的乡村爱情故事。
我知道,未来的日子里,我们还会携手走过更多的三十五年,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慢慢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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