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来说一个好消息,那就是通过现代心理学和神经科学的研究,今天人类已经对“无意识”,这位“影子决策者”,有了一定的了解。利伯曼打了一个比喻,如果把我们的精神世界比作一座漂浮在海面上的冰山,那么显露在海平面之上的部分,就是人类的意识;然而那体积更庞大,在海平面之下的部分,就是无意识。“我”这个词,在拉丁文中,被写作ego,然而在后世的心理学分析中,心理学家们也用这个词来命名自我意识。一般来说,我们的意识无法直接体验或者控制无意识,就好比我们无法既坐在一把椅子上,同时又把这把椅子拉离地面。意识唯一能够感知到无意识的场景,就是无意识开始起效,接管了我们的身体与思维的控制权的瞬间。利伯曼是这样介绍无意识的:“当它施加影响力的时候,我们会觉得好像是某种来自外界的神秘力量在起作用,它会让我们进入某种充满激情的状态,控制我们的所作所为,让我们以非理性,甚至自毁的方式来行事。但另一方面,它也能够唤醒我们体内那些潜在的才能。”
为了让读者对无意识的作用机制有个直观的了解,利伯曼举了一个心理实验做例子。实验并不复杂,一群志愿者被安排来到一个池塘钓鱼。当钓鱼开始时,志愿者被分成了三组,第一组发现,自己领到了一些卡片,而且被要求在钓鱼开始前,用上面的词造句。这些词,都是一些不含价值判断,跟钓鱼基本八竿子打不着的名词,比如色拉、雨伞什么的。第二组发现,自己除了需要用卡片上的词语造句,还被研究人员告知,可以选择两种钓鱼模式,既可以钓完鱼放在自己身边的水桶里,能者多得;也可以选择互助共赢,鱼上钩之后再扔回水里,最大限度保证每个参与钓鱼的志愿者都有收获。而第三组志愿者呢,研究人员没有告知他们可以选择两种钓鱼模式,但领到的卡片上,都是一些与正面道德价值相关的词,比如可靠、诚实、慷慨、公正,诸如此类。实验结束后,心理学研究者开始统计这三组的成绩和表现,结果发现,第一组志愿者,每人平均把25条鱼扔回了池塘里,方便其他成员继续钓。第二组志愿者扔回池塘里的鱼,比第一组多了30%;而第三组志愿者,虽然没有从科学家那里收到明确的合作指示,但他们扔回池塘里的鱼,几乎和第二组一样多,同时,第三组志愿者表示,自己在钓鱼的时候非常专注,几乎没有人想起刚刚发生的卡片造句游戏。这说明,那些没有被我们意识感知到的信息,可以通过无意识,在悄无声息之间,对我们的行为和决策产生巨大的影响。
当然,随着生物化学、神经科学等前沿学科的进步,我们对一部分无意识如何起作用的机制,已经有了初步了解;比如,一位把职场事业排在绝对优先级的女士,在意外怀孕之后,对自我的价值界定忽然有了某种奇妙的变化,而当这个孩子出生之后,身为母亲的她开始感觉,努力做好一个母亲,意义和自己在职场出人头地一样大。实际上,这种变化背后的推手,就是大脑分泌的催产素,它能让母亲感觉自己和婴儿之间产生了一种极强的情感联结;虽然催产素的分泌只是人类进化中出现的偶然事件,更不受人类的主观意识控制,但它确实保障了人类基因的传承与延续。而远古人类当然无法解释这种神秘的现象,于是只能通过建构神话,认为母亲养育孩子,如同丰饶的大地滋养万物一般,是出于神的意志;而在人类各文明中最早出现的神灵,则大多都是以母亲和女性形象出现的大地之神。
无意识虽然潜伏在黑暗之中,但它默默地做着无数繁重而必要的工作。比如,在接收到外来环境中的信息或者刺激后,不断地将这些信息与意识深处的记忆匹配,并传递给我们大脑中的脑干,敦促它们做出必要的本能反应。比如,你在马路上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尖锐刺耳的急刹车声,你会本能地迅速跳开,躲到一边。另外,无意识还在通过操控脑干,维持我们的身体正常运行,比如管理着心脏的搏动与呼吸,精心安排着各类激素的分泌,让人体中数百万条肌肉纤维协同配合运动,以方便我们正常行动,等等等等。而意识呢,主要负责的工作少,但相对高级,需要调动处理复杂工作的大脑皮质或者边缘系统,核心就是不断评估,筛选无意识不断递交的各种本能冲动,然后决定要动用身体内宝贵的资源去响应这些冲动。根据现代生物神经科学的测算,我们身体配备的各种感官,每秒钟能够感受到超越1000万比特的信息,然而真正被意识接收处理的,大约只有60比特左右。举个简单的例子:你现在正在通过手机或者平板等电子设备收听这篇讲书文稿,你能看见这些文字并在大脑中把它们转化成一连串的形象,还能听到播音员富有磁性、抑扬顿挫的朗读声。但同时,为了应付“听书”这个当下的核心任务,你不得不忽略了意识接收到的其他信息,比如:浑身的衣物在轻轻摩擦触碰你的皮肤,周围人在用声量不一的音调交谈,你的舌尖还残留着刚刚喝完的饮料的余味,空气中还弥漫着各种味道,比如他人身上使用的日化用品,诸如此类。
利伯曼说,打个比方,我们的意识,如同一位严谨、苛刻、重视流程和细节的上司,而无意识却是一位灵活、不拘一格、精力过度充沛的下属,有时候能为上司带来意想不到的创意灵感和突破,有时候也会毛手毛脚把上司的精心安排搞砸。比如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为什么一个平时谨慎、自制的人在酒后变得情绪激动,出言不逊,最直接的原因就是,酒精让他负责情绪、自我认知等高级功能的前额叶皮质暂时失灵,从而导致他的无意识暂时抢班夺权。根据荣格的理论,那些与人类社会基本道德伦理相冲突的本能,被称为阴影,而自从进入文明社会以来,人类为了让自己被所在的社会共同体接纳,就不得不在一生中持续压抑那些阴影,如同法师封印妖魔一样,把阴影封印在无意识中。尽管如此,这些阴影依旧会时不时冲破封印,进入我们的意识,引导我们做出过激行为,最终让我们蒙受惨痛的损失。 利伯曼说,诸如大名鼎鼎的“耶鲁电击实验”,就是一个通过外界环境设计,诱导参与实验的志愿者被无意识中的残酷攻击欲逐渐控制的案例。
不仅如此,在许多时候,我们会惊奇地发现一个反常识的现象,那就是,我们出于无意识驱动,迅速做出的反应,有时质量反而会优于深思熟虑后,做出的行为与决策。心理学科学家曾经做过这样一个有趣的实验:他们找了一批志愿者,都是最近想换间公寓租住的人,然后把他们分作两组,并交给他们一批出租公寓的介绍资料。第一组志愿者在看完资料后,有一段充裕的时间来思考决策,再做出决定。而第二组志愿者呢,也给了同样长的时间,但被告知,在思考的同时,必须同时完成一个复杂的拼字游戏。接下来,所有志愿者都可以前往自己选择的公寓,免费住上一段时间,最后再接受实验组织者的回访,写出自己对公寓的满意度。你一定会觉得,由于考虑时间更充分,第一组志愿者对自己选中的公寓肯定更满意。但令人惊讶的是,结果恰恰相反!第二组志愿者由于要玩填字游戏,只能根据自己的第一印象,仓促挑选了公寓,但他们反而觉得自己选择的公寓更合心意。这是为什么呢?心理学家查布利斯和西蒙斯给出了一种解释,那就是,被我们捧上天的理性思维,其实包含着许多种思维误区和缺陷,比如大家熟知的“注意错觉”,以及“损失厌恶”等等。所以,当我们必须要在相对短的时间窗口内做出决策,同时决策涉及的外部变量非常少,而具体要素、流程我们又相对熟悉时,那么请大家大胆地相信自己的直觉,也就是无意识的判断。
由此,利伯曼得出一个推论:如果无意识能够与意识携手共进,我们会发现自己被激发出了巨大的能量:比如,我们从事自己热爱的工作或者消遣爱好,进入心流状态的时候;又或者我们在危机或者绝境中,孤注一掷的时候。头一种情况的案例,就是许多技术专家,例如职业运动员,会不厌其烦地对自己职业相关的每一个细节进行反复打磨和练习,比对自己投球、击球的动作;目的就是形成肌肉记忆,让完美的动作变成无意识的自然反应;而第二种案例,则是由于外部刺激,自己直接跳过意识繁琐的分析与判断,直接动用潜意识里的经验。比如利伯曼曾经遇到过一位前来咨询的医学专家,这位专家说过这样一件趣事,自己的一篇科研论文,曾经遭到过一位同僚的质疑与驳斥,而这位同僚和自己的关系一向不好。于是,在盛怒之中,这位专家在短短一天之内,就重新设计了一个实验,证明自己同僚的质疑存在巨大瑕疵,完全无法立足;然而在通常情况下,设计类似的实验需要大约几周的时间。所以,利伯曼得出的结论就是:许多与灵感、创意有关职业的从业者,非常依赖直觉,也就是埋藏在无意识中的经验与本能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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