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齐鲁|《青岛农林》中寻旧时风物

文|刘宜庆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又到了赏花游园的季节，青岛中山公园的樱花盛开，游人络绎不绝。

闻一多在《青岛》一文中写道：“四月中旬，樱花开得像天河，十里长的两行樱花，蜿蜒在山道上，你在树下走，一举首只见樱花绣成的云天。樱花落了，地下铺好一条花蹊。”康有为为中山公园的樱花题诗：“落红盈寸铺三里，夹道樱花散似云。碧海蓝天景如画，纷纷游人画中来。”

沿着樱花大道，回溯青岛的农林事业，会发现历史的烟云中，园林专家葛敬应的身影浮现，而他担任青岛农林事务所所长时出版的《青岛农林》，则是青岛农林事业的一个缩影。

《青岛农林》记录诸多历史旧影

水有源兮木有本，青岛农林事务所1932年编辑出版的《青岛农林》，是一本图文并茂的图书，也是了解青岛农林发展史的珍贵史料。

德国发动胶州湾事变，强迫清政府租借胶澳，1898年特设林务署，开始在太平山下造林，在会前村原址开设植物试验场，建设植物园（又称森林公园)。为了涵养水源、点缀风景、防风固沙、保持水土，德国人在青岛进行大规模的植树造林，并颁发法令，严禁破坏林木。日德之战爆发后，林木遭到战火破坏。日本打败德国，侵占青岛，在李村开展农林试验场。《青岛农林》“沿革”一章写道：“农事试验在德管时代原于李村有德华高等学校之农林实习地，规模未宏，地仅八十余亩，日人因之创设农事试验场，规划经营收买邻近民地二百七十余亩，开果园，开畜舍，筑温室，增设备……”

1922年，中国收回青岛主权。林学家、农学家凌道扬出任“鲁案”善后督办林务委员，直接介入与日方交涉事宜。

凌道扬出任青岛农林事务所所长后，全面规划了青岛林业管理与发展之路。他主持制定一系列加强和保护园林绿化的规章，为了扩大造林面积，还恢复了李村苗圃，每年植树节前无偿分给乡民种植。凌道扬组织了40多人的林警队，极大地保护了青岛的树木。

1925年，凌道扬一家结束租房生活，在福山支路8号建造了一座小楼，院中遍植各种佳木。凌道扬是广东人，购地建房时，离老乡康有为的天游园很近。

1928年5月3日，济南惨案发生，凌道扬一家因时局离开青岛。

著名园艺家葛敬应继凌道扬之后担任青岛农林事务所所长，他组织所中同仁编撰出版了《青岛农林》一书。内容包括青岛沿革与组织，书中收录了农林、市容等方面的各种报告、统计资料、各种规章23种。附录三种：1.本所李村农场之土质；2.中山公园木本植物名表；3.本所职员录。

序言中写道：“青市夙以风景秀丽著于世，固由于负山面海地占优胜，而蓊郁之森林所以增益观感者，其关系实为至巨。向使濯濯童山一如往昔，则难有富丽之建筑、完美之通衢，不过一繁华都市、通商良港而已。岛足以语风景哉，矧如饮料之给源，藉森林以资涵养气候之温和，因森林而得调节风沙之防止，空气之清新亦惟森林是赖性质之繁复。”

葛敬应在短短的序言中道出森林与风景城市的关系，一针见血地指出：“谋青市之繁荣必以经营森林、改良农产为先务。”

编辑、出版《青岛农林》是葛敬应的手笔，这本书的珍贵之处在于，收录了十几幅照片。这些老照片既有孙中山遗像，也有当时的青岛市长沈鸿烈、农林事务所所长葛敬应的肖像。这是当时青岛各大局、各科研单位出版图书的常规操作。

作为展示青岛农林事业发展成绩和成果的图书，自然收录了青岛的市容市貌照片，“太平路沿海花圃及行道树”“莱阳路之行道树筱悬木（悬铃木)”“广西路之行道树无刺槐”“文登路之冷杉林”“苗圃路之扁柏林”。农林事务所所址在中山公园，农林所全体同仁在办公大楼前的合影必不可少，中山公园的温室、小西湖凉亭、喷水池映入眼帘。农林事务所李村农场里的奶牛、猪舍、家禽、小麦等也纷纷出镜，留下珍贵的老照片。

笔者在查阅《青岛农林》这本书时，看到中山公园小西湖、喷水池旧影，颇感兴趣，找到相关的记录。1924年4月，胶澳商埠农林事务所编印之《青岛第一公园概览》中记载：“本区之中部旧有大土坑广阔而深，为德人以前掘土蓄水之地，遂利用之建造小湖，湖中土堆平之建一草亭并通一天然木桥，湖中试植莲花。湖水冬春甚浅，特将德人旧设风车重新修理吸水入湖，并搜寻土中旧水管若干，导入湖之中央设一喷水池。青岛无泉源、无池湖，有此大足助游人兴趣。”这也说明，当时湖中确有一个喷水池。

《青岛农林》一书的主要内容是农林事务的工作报告，育苗、造林、抚育、保护、林内公事、民林监督、推广苗木等工作年度统计表，还有畜牧、园艺、公园、行道树等内容的工作报告。从1930年度移植林木的情况，可见工作事务之一斑。东镇苗圃移植林木品种计有：黑松、赤松、扁柏、花柏、美国白杨、青杨、赤杨、青桐、侧柏、扫帚柏、柳杉、悬铃木、女贞、木槿、无刺槐、五角枫、柞、槐、软木榉、白榉、合欢、白夜合、苦楝、槲、柜柳。李村苗圃、崂山苗圃移植的林木与东镇苗圃移植的大同小异，但都不如东镇苗圃的齐全。

一本《青岛农林》，囊括了诸多青岛的历史旧影和旧时风物，它的价值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反而愈发有分量。

葛敬应与海滨公园前尘往事

值得一提的是农林事务所所长葛敬应，字梦鱼，浙江嘉兴人，时年39岁。他的名字和海滨公园（今鲁迅公园）紧密联系在一起。

葛敬应

谈起海滨公园，这里介绍一下从历史中延续而来的海滨名胜。1898年以前，青岛的风光是这样的：崚嶒的礁石蜿蜒在海岸线，金黄色的沙滩出现在汇泉湾，赭红色的礁石盘踞在小青岛对面。德国侵占青岛后，在汇泉湾的西北侧栽种黑松，因黑松可抗击海风，立足礁石，枝干遒劲，树型多姿。黑松生长旺盛，成为前海风景，于是，设置了石桌石凳，一个公园的雏形形成了。1903年，这里叫“维多利亚公园”。1914年日本侵占青岛后，改名为“曙滨公园”。

青岛主权回归后，把市区的公园编制规划：第一公园，今中山公园；第二公园，今为登州路体育场；第三公园，今青岛工人文化宫；第四公园，位于中山路，1932年，在公园地块上建成中国、山东、上海、大陆、金城、实业等银行；第五公园，位于青岛火车站站前广场，已经融入火车站广场；第六公园，今老舍公园。也许因为海滨公园和四方公园诞生得晚，当时都未列入公园序列。

海滨公园始建于1929年，农林事务所所长葛敬应设计规划，依海岸线顺势建造，以当时市长胡若愚的名字命名为“若愚公园”。1931年，沈鸿烈接任市长后，对公园进行了扩建，建造了现在的海产博物馆馆址，并更名为“海滨公园”。

1930年公园建成时，面向莱阳路，建有一个木结构的牌坊。牌坊古朴典雅，正面中间上书“若愚公园”，背面上书“蓬壶胜览”，均为书法家郑世芬手书。郑世芬字诵先，号研斋、松泉居士，别号勉堪，时称“章草王”。胡若愚是张学良的朋友，来青岛当市长，据说是由张学良推荐的。郑世芬本是张学良的秘书，被胡若愚请来，担任市长秘书。

葛敬应规划设计的海滨公园，为青岛前海增添了一处风景名胜。海滨公园建成后，当时在国立山东大学执教的教授们纷纷来此游览，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梁实秋带妻子程季淑和女儿来这里赶海，一家人的欢乐时光在海滨公园定格，梁实秋的妹妹梁秀琴为哥哥和侄女拍摄了一张照片。晚年梁实秋回忆起浪花一样欢快的旧事，在照片背后题写：摄于青岛海滨公园。

闻一多喜欢青岛的青松和大海，他画了一幅水彩画《夕潮拍岸》。夕阳下，金晖流转在蓝色的大海之上，白色的浪花一会儿吞没了赭红色的礁石，一会儿又吐出礁石，浪花宛如蓝色锦缎的流苏，涌入礁石的罅隙。而高处的赭红色礁石上，涂抹了一层柔和的夕晖。大海的潮汐与海滨公园的礁石，一动一静，永远相伴。

1931年，栈桥出现了回澜阁；1932年，青岛水族馆建成，与海滨公园相呼应。栈桥南端的双层飞檐八角亭阁，依照唐宋画家笔下蓬莱阁的样子而建。青岛水族馆采用中国城垣式古典民族建筑造型，城墙垛上方为二层城楼式建筑，歇山顶并饰以青绛紫色琉璃瓦。海滨公园入口的牌坊，更是彰显中国古典建筑风格，木结构建筑，三间四柱式，重檐高挑，屋脊和檐角上的走兽守望海天。这一时期出现的民族样式的建筑，打破了前海欧式建筑的格局。

上世纪30年代，评选青岛十大景点，其中有琴屿飘灯、飞阁回澜、汇滨垂钓，也就是小青岛、栈桥和海滨公园，构成青岛前海风景铁三角。而十大景点中丹邱春赏、登瀛梨雪这两个景点，自然是青岛农林所的工作亮点，不知可否把功绩算到葛敬应头上。 海滨公园堪称青岛前海的经典之作，葛敬应有规划设计之功，不应被埋没。

1940年，海滨公园牌坊的木柱换成了花岗岩石柱，朱红漆的圆木柱变成方正的石柱，牌坊给人的感觉、气质也发生了变化。1950年，海滨公园改名为鲁迅公园，牌坊上的“海滨公园”四个字，被“鲁迅公园”代替，这四个字应是集自鲁迅书法作品。

如今，人们漫步在鲁迅公园，在鲁迅雕像下仰望，在呐喊台沉思，倾听大海与礁石的对话，会生发感慨，景色依旧，牌坊几度变迁。涛声依旧，与海滨公园有关的人物胡若愚、郑世芬、葛敬应，停留在档案文献之中。

葛敬应主持青岛农林事务所时，颇注意出版图书。

农林事务所于1932年编写了《桃树栽培法》，分发给青岛的果农，书中详细讲解如何接木、种植、整枝及修剪、施肥、中耕除草、挂袋、病虫害驱除、采收、包装。

1933年，青岛市农林事务所出版《森林附近居民应尽的责任》。

这些图书宣传了青岛农林事业结出的硕果，向社会公众普及农林知识。

葛敬应何时离开青岛，不可考。

(本文作者为中国作协会员、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