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坝河文萃】半世纪的人生际遇

作者:来宝胜

周末回老家，父亲说他到张大垭看望了张家表叔，张家表叔和老伴儿一起回访。张家表叔名叫张举春，是供销社的老人手。数十年过去，我全然记不得张家表叔容颜样貌了。两位八旬左右的老人身体还算康健，往来互访，实在是人生幸事。前些年父亲在外地，张家表叔退休回到山村原籍，他们的人生际遇长达半个世纪。几十年未曾谋面却留着念想，艰难岁月中淀积真挚情感，令人倍感温暖。

七十年代是集体化时期，父亲担任生产大队会计和三队会计，和其他人一样下地挣工分。我姊妹多，母亲多病，七八个人的家庭生活重担落在父亲肩上。每年腊月生产队决分，我家多是缺钱户，倒欠生产队若干钱粮，生活困窘可想而知。以至于我到供销社买东西哪怕剩下几分钱也会如数交给家长，绝不敢擅自开销分文。那年，张滩供销社勇敢分社在康乐大队选点设代销店，担任多年会计的父亲在公社影响良好被选中。张家表叔时任勇敢供销社负责人，代表供销社到我家考察经营场所，一间不到三十平方左右的土墙瓦房成为供销社选定的营业门店。请木匠做了摆放货物的两组山架和木板柜，一张可以保管现金和账本的三屉桌，父亲雇人帮忙从勇敢供销社担回针头线脑、煤油食盐烟酒之类的杂货，分类有序安置妥当。代销店悄无声息地开张，父亲从此开启二十年的乡村商店经营历程。

供销社给代销店的铺底资金三千块，当年公社干部月工资二三十块，这笔铺底资金无疑是巨款。店子开张后，张家表叔耐心细致向父亲传授经营方法和记账算账，再三叮嘱做到钱款相符。隔上三五个月，张家表叔或供销社的其他人来代销店帮忙盘点，对盈亏状况进行清点，如果出现亏损，得自己赔偿弥补。盘点先看进货单，进货金额多少；清点存货数量，乘以单价是存货价值，最后清点已售货物现金。存货价值加已售货物现金等于进货金额，才算账物相符，达到供销社的管理要求。

开办代销店，逐渐改善我家生活条件，可以说，张家表叔提供了起根发苗的帮助。代销店销售货物，供销社按百分之二给予经营手续费，收购木耳等山货特产，每百元按一块五给手续费，按月结算。手续费的百分之八十上交生产队，每月计二十五个劳动日的工分，在生产分钱粮，经营淡季或三夏农忙参加劳动另计工分。上交生产队之后，多少有点儿余钱支撑着家庭的日常生活用度。不但缓解我家经济困境，还惠及乡邻。正是有点余钱，母亲常年买药开支有了着落，家里有条件供我上高中乃至去省城就读，偶尔能周济亲朋乡邻。回想起来，如果没有张家表叔关照，没有代销店的收入，困苦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呢。

在这间小小的代销店，我目睹见证山村乡亲们那个时段的生存状态，真切体验生活的酸甜苦辣。十一二岁开始帮忙打下手，到供销社送山货，购进日杂百货，帮忙搬运包装、人多的时候，还拨拉算盘算账、收钱找钱。有时父亲忙不来，安排我去勇敢供销社取回当月手续费。草纸包裹着几十块钱，上面写着金额，攥着小纸包，一路小跑拿回去，一个单趟十里路。下雨天是农人歇火的日子，零零散散到代销店买东西，他们从贴身衣裳里摸索，取出塑料纸或手帕层层包裹的钱款，小心翼翼展开，提前筹划好开支，买点针头线脑，灌一瓶煤油，秤几斤青盐颗子。钱是一块两块或毛毛钱，分分钱，掐尺等寸精打细算，一次买货花费七八块是大开支，有的只买三斤盐，每斤一角五分，花费四毛五，再买几盒火柴，每盒二分钱，买一根缝衣针一分钱。钱来之不易，用之如流水，唯有勤俭持家才能度日。八十年代土地下户，乡亲们背着自产的木耳、蚕茧等农副产品到代销店出售换成钱，前些年舍不得买红白糖、月饼糖果、散酒香烟，也大方地买一些自己享用。有了钱，日子有盼头，他们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后来父亲在张坝公路边盖几间土木瓦房，把代销店搬到路边，运输条件便利，货物琳琅满目，日杂备货、布匹衣帽、铁器、化肥农药，烟酒副食应有尽有。粗笨山货可以让拖拉机送到供销社，大大减轻体力劳顿。九十年代中期，供销社在无数小商贩的冲击下走向萧条乃至关门闭户。一些在供销社工作几十年的职工面临领不到工资，报销不了药费，退休无着落的困境。这次听父亲说张家表叔每月有三五千的退休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可以安度晚年了。

老供销社人靠着勤奋踏实的品格、严谨细致的作风，把山村供销社经营的红红火火（当然也有政策因素），成为城乡物资流通的桥梁，为繁荣乡村经济默默奉献着。尽管乡村供销社已成昨日云烟，但那段历史值得铭记，那份记忆弥足珍贵。故以此粗拙文字向张家表叔那批老供销人致敬感恩，祝他们健康长寿、合家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