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时期的记忆真的消失了吗？

无论我们多么努力，都很难回忆起生命最初几个月或几年的经历。这种现象被称为“婴儿期遗忘”（infantile amnesia）。长期以来，科学界普遍认为，这种遗忘是因为负责存储记忆的脑区——海马（hippocampus）——在婴幼儿阶段尚未完全发育，无法有效地编码记忆。

然而，由于婴儿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经历，这一现象的研究一直面临方法上的挑战。如今，一项最新发表在《科学》杂志的研究，开始动摇这一长期流行的观点。

研究人员发现，婴儿的脑其实具备记忆编码的能力。他们提出，所谓的“婴儿期遗忘”或许并非因为记忆无法被创建，而是因为我们长大后无法再提取这些早期的记忆。

神秘的记忆

在生物学中，所谓“情景记忆”，通常指的是那些可以向他人描述的记忆——比如一次旅行或一顿晚餐。但如何研究尚不会说话的婴儿是否具备这样的记忆能力，却很难评估。

新研究的目标之一，便是开发出一种能有效测试婴儿的情景记忆的方法。研究团队邀请了26名年龄在4个月到2岁之间的婴幼儿参与实验。他们向婴儿展示了一系列新图像，包括面孔、物体和场景，每张图像呈现时间为两秒。之后，在婴儿看过几张其他图片后，研究人员再将先前出现过的一张图像与一张全新图像并排呈现。

研究人员正在为一名婴幼儿参与者和父母准备功能性磁共振成像研究。（图/160/90 via yale.edu）

在这一过程中，研究人员利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MRI）技术，记录婴儿在观看图像时，脑中海马的活跃水平。他们的设想是：即便婴儿只看过某张图像一次，如果在再次看到时注视时间更长，便可以认为婴儿对这张图像产生了“熟悉感”，即形成了记忆。

实验结果证实了这一推测。他们发现，当婴儿第一次看到新图像时，海马的活跃程度越是强烈，那么他们再次看到这张图像时注视的时间就越长。这说明婴儿不仅记住了先前的图像，而且这种记忆与海马的神经活动密切相关。

另外，研究人员还发现，最强烈的记忆编码活动出现在海马的后部——这一区域在成年人中也与情景记忆的形成高度相关。

两种记忆路径

此外，研究人员还发现，这一现象在所有26名婴儿中都被观察到，而且在12个月以上的婴儿中表现得尤其显著。研究人员指出，这提示海马编码个体记忆的能力具有一定的发展轨迹。

事实上，早在此前的研究中，研究团队就已发现，3个月大的婴儿就具备另一种记忆能力：统计学习。这种记忆类型关注的是提取事物之间的规律和模式，比如餐厅的典型布置、特定菜系出现的地点，或点餐与上菜的时间节奏等。相比之下，情景记忆则更像是对某一具体事件的回忆。

这两种记忆涉及海马中不同的神经通路。过去的动物研究表明，负责统计学习的通路位于海马的前部（靠近前脑），其发育早于负责情景记忆的后部通路。

因此，研究人员推测，情景记忆的能力可能要到婴儿接近1岁或更大时才开始显现。这种发展顺序也符合婴儿认知发展的需要：统计学习帮助婴儿提取世界的结构性特征，是语言、感知和概念学习的基础，自然需要更早启动。

被遗忘的，不一定消失

这项研究显示，婴儿的海马在生命早期就能参与情景记忆的编码——远早于我们成年后能记住的最早记忆。但这也引出了一个更深层的问题：这些记忆，后来都去哪了？

研究人员提出了几种可能性。一种解释是，这些记忆未能被巩固为长期记忆，因此很快就消失了；另一种可能是，它们其实仍然“存”在脑中，只是我们失去了访问它们的能力。

目前，研究团队正在进一步测试婴儿、学步期儿童和年幼儿童是否还能识别出他们小时候拍摄的家庭录像。初步结果显示，这些早期记忆或许能保留至学龄前阶段，随后才逐渐淡化。

令人兴奋的是，这项在人类婴儿身上的研究结果，与近年来动物研究中的发现高度一致：婴儿期遗忘很可能是一种“检索失败”，而不是记忆本身的缺失。

现在，研究人员正致力于追踪儿童早期海马编码记忆的持久性，甚至开始探讨一个听起来像科幻小说的可能性——这些记忆或许以某种形式潜藏在我们的脑中，只是我们再也无法将其提取出来。

#参考来源：

https://news.yale.edu/2025/03/20/why-dont-we-remember-being-baby-new-study-provides-clues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25-00855-0

https://www.science.org/doi/10.1126/science.adt7570

https://www.npr.org/sections/shots-health-news/2025/03/20/nx-s1-5332387/baby-brain-scans-new-clues-infant-memories

#图片来源：

封面图&首图：katerinakucherenko / Pixab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