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红颜泪

作者：老村

天，阴沉沉的，还下着淅沥沥的雨。

姓辛的，你快过来，我已把你的东西打包好了，限定你今晚六点以前来拿走。否则，明天我就找个车，将这些属于你的行李送到你们单位去，到那时可能就尴尬了。邹海燕的语气还算理智平和。虽有些生硬，但还不至于发火，也就是说，柔中带刚。

海燕，你别这样好吗？我求求你，咱俩的关系，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不要这么急，不要这么任性，不要这么冲动嘛，好不好？今天下班后，咱俩再好好谈一次。如果不行，你再做出分手的决定不迟。

辛振华近似于苦苦哀求。这几年，他深知她的脾气，凡她做出的选择，不说一言九鼎，起码是不可能轻易改变。此时他在想，最近又有哪些事伤害了她呢？他摸了摸头，百思不得其解。

邹海燕继续说，辛振华，我老实告诉你，我意已决，没啥好好谈的。你现在趁早过来，把东西拉走，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否则，你会很难堪的。这话的口气，他能掂量出分量和火药味。

那好吧，我马上赶过来。辛振华道。放下电话，他咚咚咚地下楼，就开车过去了。因为他无论如何也输不起自己，一个医院副职领导的面子。

到了邹海燕家门口，但见五六个装得鼓鼓的编织袋堆在门外，辛振华怎么敲门，她也不开。只听海燕在屋里头说道：没必要了，再说都是废话！打今儿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振华说：不管怎样讲，彼此也好过近三年吧！即使要分手，也得好说好散嘛，我总得知道原因吧！

海燕又甩了一句：你快滚吧，你这个人渣！末了，里边没了动静，又过了一小会儿，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

振华见势不妙，就只好知趣地下楼，在街边叫了两个棒棒军上来，把几包东西拎上车，然后，悻悻离去。他心里明白，自己身上的缺点和臭老病，如后颈窝的头发，摸得到，看不见。

这时，雨越下越大，已由方才的小雨，变成了倾盆大雨。

其实，辛振华是邹海燕一生中交的第二个男朋友。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离婚八年后，经过精挑细选的男人，竟然也是一个浑蛋。那么，她的婚姻之路，为何总是遭遇不测，为何总是磕磕碰碰，不那么顺心如意，为何总是那么的扑朔迷离呢？有人说，她长得太漂亮了；有人说，她心底太善良了，一个人的善良是美德，而过分的善良，就是不足了；还有人说，她是个洁癖！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看完本篇故事，你就明白了。

人类社会的演进，一代又一代繁衍生息，实属正常。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山城小巷，一个普通的民宅里降生了一个瘦小的女婴。母亲经过难产分娩的阵痛，这个女婴终于从娘胎里呱呱问世了。她发出的惨烈哭声，只有伟大的母亲才能破译。这个女婴，就是邹海燕。

由来一声笑，情开两扇门。这是长篇电视剧《大宅门》中，对主角人物的一句唱词。海燕的降生并没有那么夸张，她跟普通孩子一样，用嚎啕大哭的声音，表达自己的全部情绪，并向世人宣告：我来了！她与别的女婴不同的是，一对眼睛特别大，也特别亮，像她父亲。还有额头正中央，有一颗绿豆大的黑痣，犹如印度姑娘脸蛋上的标记。三岁上幼儿园，明眼人一瞧，这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小美女。

她父亲是市邮政局的一名中层干部，其母是钢厂医师，她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养。

人说，女大十八变，有的是越变越难看，而海燕却越变越美了。似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天生丽质。无论是上小学初中，还是念高中，都是典型的校花。她不仅长得美，而且品学兼优，当过学习委员，团干部，班长，学生会副主席等。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她活泼开朗的性格。

高中毕业后，海燕享受了当时国家轮换工政策，没去考大学，而是直接顶替父亲，入职邮电行业，当上了一名光荣的邮递员。为了实现更高的人生价值，她在职报考了市职工夜大，攻读法律专业。她认为，知识能决定一个人的出路和命运。如果没有丰富的知识武装大脑，视野不开阔，站位就不高，就更不要提思想境界了。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父母焦急地催海燕嫁人。可是，她说自己还年轻，想趁着青春岁月，再奋斗几年再说。面对一个个上门提亲的媒婆，她不屑一顾。这样一来，可急坏了长辈。

父亲道，天下哪有女孩子长大了不嫁人的道理，除非她有病！

海燕说，我的事不用您老操心，凡事得讲缘分。

母亲道，我不逼你，有合适的，还是要好好考虑考虑，要不然，把年龄拖大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了哟。

实则，邹海燕心里早就有一个人，条件不成熟，她没有冒冒失失告知二老而已。

那是一个盛夏的下午，太阳灼人，照在人脸上火辣辣的。此刻，邹海燕挎着鼓鼓囊囊，而又十分沉重的邮包，穿行在华新街的大街小巷，身上的工装湿透了，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淌下来。这时，她是多么渴望有一个人能帮帮她呀！

海燕，我来帮你。一个名叫冯啸的帅小伙子，忽然，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他从她身上取下挎包，挎在自己肩上，还从她手中接过一叠厚厚的挂号信。她惊奇地问，冯啸，你怎么来了？他机械地答道，今天是星期日，我休息，自然就来了呗！她当时很感动地“哦”了一声。话毕，他俩一边走，一边聊。此时，她在心里喃喃自语，难道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未来心中寻寻觅觅，要找的那个白马王子？

对于冯啸的出现，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邹海燕多多少少觉得太突然了，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他们毕竟是一周前，才在姊妹伙的一次聚会上刚认识的。在朋友的引见下，她知道，他现在是某工商银行支行长的专职小车司机，她也告诉过对方，说自己在某邮政支局工作。这次见面，虽有些唐突，但对两个未婚善男信女来讲，也不奇怪。

就这样，一来二往的频繁接触，海燕对冯啸产生了感情。她觉得在自己工作最艰难的时候，他能心甘情愿地为自己付出艰辛的劳动。当时，她脑子里想得很简单：看来他是自己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于是，当她第一次将他带回家时，岂料，父母却持坚决的反对态度。父亲道，一个油腔滑调，嬉皮笑脸的人，有啥值得你爱的，别人给你介绍了那么多的好男人，有的还是机关干部，你都一点不感兴趣，这回你是咋啦，真是晕了头，是吃错药了吧！海燕却伤心地哭着说，我的终身大事我自己做主，用不着你和妈妈操心，自我感觉良好就行，反正，这辈子非冯啸不嫁。

无奈，在她的执意坚持下，他俩的感情突飞猛进。不久，他俩就草草地结了婚，父母无奈，也只好依了她的倔犟性格。原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然而，就在邹海燕的儿子七岁上小学那年，丈夫冯啸出轨了。听说他跟一个银行的女职员好上了。

可最让人揪心和遗憾的是，那一年的冬天，海燕的父亲因病去世。

起初，别人背地里议论，有人提醒她，当心点，可海燕说什么都不相信，总认为冯啸不是那号人。再说，夫妻之间这些年也没有吵过架呀，而是相亲相爱，相濡以沫，相依为命呀。老公冯啸长得帅，别的女孩迷恋他，证明自己当年没嫁错人。

可是，后来的一件事，将她的想法击得粉碎。

那是一个周末的上午，天气由晴转多云，随后又噼里叭啦，下起大雨来。这天邮局加班，邹海燕出门前，她问冯啸，今天儿子望望学校组织春游，你怎么玩？他答，上午买菜，下午做饭，晚上等你和宝贝儿子回家吃饭呗。不知咋的，此刻，她神经的第六感官告诉她，今天可能要出事。于是，她动了恻隐之心。当天中午，海燕给组长请了个零星假，说是家里有急事，得耽搁两小时。组长同意后，她搭乘出租车，火速往家赶。果不其然，当她走到门口，听到屋里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啸哥，海燕姐是不是加班啰，万一她中途返家咋办？

小莉，亲爱的，你放心，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海燕是个工作狂，她怎么可能回来呢！冯啸道。又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他拥抱那女的发出的呻吟，啸哥，你轻点，别太粗鲁了，我受不了……

此刻，站在门外的海燕全身发抖，顿时，脑海里一片空白，我的天啊，这下可怎么办啊！她本想敲门或破门而入，可她没有，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她转身哭着跑了。

当天晚上，邹海燕极力克制，但还是有些气愤地问，姓冯的，中午，你跟那个叫小莉的女人是怎么回事，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快快老实交待！冯啸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有点被问蒙了。他转动了一下眼珠，心里想，只要不是捉奸拿双，没拿到现行，打死也不能承认。于是，他笑嘻嘻地说，中午没干啥呀，什么小莉小莉的，你发什么神经质，过来，我摸摸你的，看发没发烧？

这时，她再也忍不住，便哇哇地嚎啕大哭起来，她边哭边数落，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要这样背叛我，本来好端端的一个小家，看来就要毁在你手上了。你厌倦了，你审美疲劳了，我俩在一起，没新鲜感了，要分手，我不拦你，你明说嘛，为什么你偏偏要背着我，干那些芶且偷生，见不得阳光的事……

你，你别哭了，你听我好好解释好吗？小莉，她是来取一样东西……

我不想听，我不听，我不听！邹海燕边哭边拒绝。

那好吧，我给你跪下了。话间，冯啸扑咚一声，跪在地上求饶，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请你原谅我这一回吧！我错了，我有罪，我该死……说着，他还不停地抽自己的耳光。她看在眼里，痛在心上。这时，儿子冯望望回家了，他还没跨进门槛，就听见父母在大吵大闹。于是，他冲上去说，爸爸妈妈，我求求你们别吵了，别吵了，我马上还要做作业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因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他俩吵架。此刻，海燕上前搂住儿子道，望望，乖儿子，你还小，你不懂，妈妈不吵就是了。然后，她又转身对冯啸说，你别打了，快起来吧！

海燕心里想，一个大活男人，如此这般遭践自己，能这样恕罪，就不忍心，想毕他后悔了，于是，就说，以后不这样就行了。再说，她怕影响孩子的茁壮成长。她不想他幼小、干净、纯洁的心灵受到任何伤害，任何污染，甚至留下阴影。

这事儿过去好长一段时间了，可在邹海燕内心深处始终过不了这道坎，常常想到这等龌龊事，心里就烦躁，以泪洗面。

这年秋天，儿子望望在市少年舞蹈大赛中，一举夺得冠军，在别人的推荐下，海燕带他去考北京解放军艺术学院。此时，她发现儿子在表演的一招一式上，用心用情不够，肢体语言不到位，显然有些走神，不够专一。当晚，她躺在宾馆的床上，失眠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在一阵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返家后，与冯啸离婚。

当年正逢台湾著名作家琼瑶到山城讲学，并签名售书，海燕闻讯，差点去拜访她，倾述自己的不幸，让她为自己的感情世界指点迷津。因从京城返渝晚了几天，就错过了这一天赐良机。

最开始，冯啸说什么也不想离，劝她慎重。可在海燕的再三央求下，他也只好万般无奈地认了。他俩分手后，望望由她抚养，冯啸负责每月支付儿子的抚养费。她本想，这样做会尽量减少他对儿子学习的影响。结果，事与愿违，自己万万没有想到，单亲家庭，失去父爱的望望，学习成绩非但没有上升，反而急剧下滑。有一次，她去学校参加家长会，看见儿子坐在教室，人在曹营心在汉，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班主任也说，望望上课精力不集中，经常发愣，心事重重，希望家长回去好好说道说道。

听到老师的这些话，邹海燕伤心极了。这可怎么办，这可又如何是好啊？是跟冯啸复婚，还是另给儿子找个继父呢？她犹豫再三，心里矛盾很多，因儿子毕竟是她的全部精神世界啊。复婚，听说他早已与那个叫小莉的结了婚，还生了一个女儿，若要感情修复，破镜重圆，几乎为零。

说自己再找一个男人吧，这也很难，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谁知道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哩。即使找了一个称心如意，对自己好，对望望不好，又该咋办？儿子毕竟不是他亲生的。每每想到这些，海燕除了伤心，就是落泪，显得很无助，她身心疲惫，精神都快崩溃了，天天失眠，靠吃安定，勉强入睡，人也憔悴多了。就在这时，单位同事马大姐，就给她介绍了先前的辛振华。

当初，马大姐提及此事时，她没答应，后又考虑了三个月，才同意见面。夸对方是部队副团职干部转业，丧偶，无后。现在是一家医院的副院长，人格人品绝对没有问题。配你这个青春风韵犹存的美女，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在她与辛振华的交往过程中，第一感觉军人气质尚好之后，才渐渐发现，这人特别的，极端的自私和吝啬，例如，他舍不得多花一分钱，朋友很少，从不请客，星期天逛商场，从没给她和儿子望望买过一样东西，而他身上穿的从头到脚，都是海燕给他置办的，如衬衣、领带、名牌西服、皮带皮鞋等。而且，他对儿子望望也不冷不热。海燕试着改变他，结果是徒劳，因此，就出现了本篇开头的那一幕。其深层原因是，他在与海燕试婚过程中，脚踏几只船，据说，他还与医院的一位医生和一名护士有染。

这就是生活，好在辛振华在她身边只相处了三年。

这次试婚失败后，邹海燕一切都看淡了，几乎失去了生活的信心。

打把辛振华撵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打算再谈男朋友，想打单身，甚至想过出家。后来又想，即使要找，就找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算了，不好高鹜远，平平淡淡过日子算了。可转念一想，心有不甘啊，自己现在已是一个邮政所的支局长，门不当户不对，恐怕也会出问题。她扪心自问，这难道是自己三观不正，人长得太漂亮，选人太挑剔，看走眼，看花了眼不成。

提到邹海燕的美，是姊妹们公认的。如今她三十七八岁，仍然保持魔鬼般的高挑身材，是典型山城美女中的极品。现在走在解放碑大街上，男士们看她的回头率都很高。无论是时尚的穿着打扮，还是优雅的气质，还是为人处事不俗的谈吐，一点都不逊色于青春美少女。她的几分成熟美，更是姑娘们可望而不可及，除羡幕嫉妒恨外，几乎再也找不到词绘来形容来比喻了。她确实长得很美，所以，好心的红娘给海燕做媒，一般介绍的不是局长，就是处级干部，一般人根本就没有可能性，即使鬼使神差撞上了，一接触，就自然会知趣地，退避三舍。

有时候，人长得太美了，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客观地分析，你长得美，你不惹人，可别人非要惹你呀，甚至让你防不胜防。或许，这就是红颜薄命的道理。有的平常男女，恋爱结婚生崽，生活过很愉快很幸福。这是因为，外来入侵者的概率很小。

然而，邹海燕就不一样了。瞧，那天，中铁十二局工程处的钟鸣处长，就意外地在公园见到她跟几个姐妹在谈笑风声地漫步，她的与众不同，引起了他的关注。他本想鼓足勇气，编个理由上前搭讪，但考虑到还是太唐突，太冒昧，太造次，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后几经打听，他跟海燕联系上了。朋友介绍说，钟处长刚离婚，因夫妻志趣不相投，感情破裂，这人很优秀的，你不妨接触一下，万一不行，作为一个社会朋友认识交往，也不是什么坏事，你总不能把自己整天关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

嗨，还真别说，这回海燕是真的动了心。她欣赏他的耿直豪爽，有事业心，爱岗敬业，还有知识有文化有志向。他喜欢她的高端大气，贤淑善良。俩人接触，一拍即合。

经过闪电般的爱情，钟鸣和邹海燕结成了伉俪。有人怀疑地问，他俩会幸福吗？

婚后的小日子，他们过得有滋有味，很美好。彼此相亲相爱，相敬如宾，他对待海燕的儿子望望，比对待他的亲闺女还要好。起初，儿子不认他，叫他叔叔。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望望心服口服，改口叫他爸爸了。这主要是周未，他经常带望望去爬山，去逛街，并给他买珍贵而又适用的生日礼物。

尤其是在岳母问题上，钟鸣百般的孝顺，每逢周末，必去探望。他还对海燕说，家里有一老，就是一个宝。母亲如今年迈多病，是该我们当小子辈的多照顾，多陪伴的时候了。遥想当年，生活清贫艰难，她老人家，含辛茹苦，把我们拉扯大不容易，是该让她晚年享清福了。海燕很感动，就连她妈妈都夸他是个好女婿。特别是她妈妈生病住院时，钟鸣对她的照顾更是细致入微。常在医院陪伴老人拉家常至深夜。

儿子望望考大学前夕，备战高考，他们没有请家教开小灶，而是由钟鸣亲自进行各科内容的辅导，使他最终考进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

儿子读书走了，海燕和钟鸣过着幸福而美好的生活。

可是，好景不长。

有一天下午，突然，电闪雷鸣，大雨滂沱。此刻，钟处长正在大桥工地，组织指挥钢梁吊装作业时，不幸被一空中抛物，意外砸伤头部，在送往医院的途中，不幸身亡。对这事，海燕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她在他的遗体前，深深地哀嚎道，苍天啊，你为什么要过早夺去我丈夫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