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史漫笔237】横须贺法国工程师维尔尼身后的历史沉浮

◆《日本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美国海军在日本的军事基地多如牛毛，神奈川的横须贺军事基地也曾被画上日本近代造船史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今天的横须贺港附近，“维尔尼公园”内，由横须贺市主办的“维尔尼·小栗祭”每年都会举办一次，与法国共同纪念名垂日本史册的法国工程师维尔尼，以及在日本近代化进程中举足轻重的小栗忠顺。

1853年美国黑船来航，横须贺成为标志着日本走向近代化第一步的“处女地”。在日本史学家的眼中之所以分量如此之重，戴上高头衔，因为它也被视为日本开始重视锻造国力思想的重镇。在西方坚船利炮的冲击之下，江户幕府虽然被迫开放了横滨等一众港口，但也意识到增强海军、建设军舰的重要性。时代的开化，往往有贤明之人的登场。横须贺在日本近代造船史的齿轮启动，就是源自和维尔尼有铜像一起放在纪念公园里的小栗忠顺的强烈呼吁和建议。

最初，日本向美国提出协助建造造船厂的请求，但后者正经历南北战争予以拒绝。瞅准了时机，时任法国驻日公使罗修抛出“橄榄枝”。当然，法国自然不是“无事献殷勤”，其国内因蚕的传染病而导致纺织业几近崩溃，恰需要日本优质的生丝及抗病性强的蚕。在小栗忠顺的协调下，日法一拍即合，法国工程师维尔尼被任命为“设计总监”，登上了日本近代化舞台的篇章。

经过考察，维尔尼对和如今作为法国最大军港的土伦港颇为相似的横须贺最为中意，1865年，横须贺制铁所应运而生。它的名气，除了和造船有关，严格意义上讲，更是近代化的综合工厂。我尤为关注的是两点。一个是在法国协助横须贺造船厂的建设中，日本首次引入了西洋式时钟标准下的劳动时间管理，这是一场劳动管理的变革。由日出到日落这样的暧昧工制，转为早晨6点半到傍晚5点半的精细化规定。根据史料，在当时制造船网的工厂里，设计了大型时钟台，将此作为标准时刻，如迟到15分钟即为缺勤。如此看来，和现在的一些弹性工作制比，彼时的横须贺制铁所算是十分苛刻的了。

另一个是横须贺制铁所是日本多地近代产业的孵化器。最为有名的，当属被列入世界遗产的群马富岡制丝场。富岡制丝厂是由当时横须贺制铁所的法国技师设计，厂内不少设施不但以横须贺制铁所的建筑作为模型，也采纳了其最新相关技术。因为这样的“缘分”，横须贺市和富岡市还在横须贺制铁所150周年之际结成了友城。这样想来，“洋媒婆”的牵线别有一番生趣。

作为一个一直研究中日海战的媒体人，我对维尔尼的关注，不仅在于他对日本近代化历史改造的角色定位，甚至可以说，他身上的中国因素是我更感兴趣的方面。在中国的船政档案中，宁波是绕不开的重镇，它是中国重要的通商口岸之一。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法国势力在此占据了优势。在法国海军授意下，维尔尼作为海军工程师提交了用于中国的浅水炮艇设计方案，这一年维尔尼只有25岁。1862年底，维尔尼被派往宁波考察，在甬江畔设计了造船厂并指导造船。在这里，诞生了可以称为近代中国建造的第一批蒸汽动力军舰的4艘炮艇。学者们认为，驻节杭州的左宗棠在1866年上奏申请创建船政，在很大程度上是目睹了维尔尼及宁波造船厂带来的未来性。如果没有维尔尼在1864年被派往横须贺，有着丰富经验的他很有可能就会成为中国船政的第一任法籍总工程师。

如果从严谨的造船专业角度比较研究的话，清代船政和横须贺造船厂在布局、构造、技术等等很多地方有着不少相似之处，这背后离不开法国工程师和法国造船技术的影子。不过，历史的交集和偶然之中，我也叹息中日在那个时代海洋力量的对比，不免令人唏嘘。而审视今天的变化，又是另一番感叹。

横须贺制铁所之后，这里的横须贺海军工厂也在日本战争史上留下了不容忽视的篇幅。日本第一艘潜水艇以及无数出现在二战中的日本战舰皆出自这里。昔日的造船厂，也目睹了从近代化蜕变到走向战争，不知普通的人们对此是否五味杂陈。褪去昔日锐利和刚硬，从历史的积淀中，学到的不应只有钢铁机械和产业变迁。（2024年9月29日写于安徽省黄山市溪水云涧酒店301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