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观·五官 | 从“个体户”到“手艺人” 上海第九人民医院口腔颅颌面科主任医生蔡鸣专访

五官，是我们感知世界的重要窗口。近年来，随着国内医疗水平的飞速发展，五官领域的创新技术层出不穷，为患者带来更好的诊疗效果。在此背景下，上海技术交易所特别策划《吾观·五官》专题系列报道，通过专科医生们的自我讲述，全面呈现五官医疗技术的日新月异，展示他们在各自专业领域一直探索奋进的科研精神。

口腔不仅是消化道和呼吸道的起点，还承担着咀嚼、吞咽、言语、感觉和维持颌面部形态等重要功能。

然而，口腔医学对大多数人来说，却是一个陌生的概念。“我选择口腔医学的时候对它的认知几乎等同于牙医。”上海第九人民医院口腔颅颌面科主任医生蔡鸣打趣道：“当时还觉得做个牙医、开个诊所、当个个体户，不用每天去医院上班，自由自在挺好。”但随着学习和实践的不断深入，他逐渐认识到医学的严谨，而口腔医学远不止于治疗牙齿，更是维护人类口腔及颌面部健康的坚固防线。

我国的口腔医学涵盖了牙医学、口腔颌面外科学及与之紧密相关的多学科交叉内容。近年来，随着医学技术的不断革新和细化，口腔颌面外科学逐渐分化出多个亚专业。以蔡鸣就职的上海第九人民医院为例，2012年，该院将原口腔颌面外科细分为口腔颌面-头颈肿瘤科、口腔颅颌面科和口腔外科三个独立科室，以契合临床需求，增强治疗的专业性与针对性。其中，口腔颅颌面科重点聚焦口腔、颌骨、面部及其相关软组织的复杂疾病、损伤与畸形的治疗。

精进“手艺”

相比医生，蔡鸣更喜欢自诩为手艺人。对他而言，每一台手术都是为更美好生活而进行的创作，而患者则是他最为珍视的“作品”。

“我们也像工匠一样，要用双手去雕琢每一个细节。”每当看到那些因为畸形而饱受痛苦的患者，在经过自己双手“精心雕琢”后得以恢复正常生活，甚至“改头换脸”地重归社会时，蔡鸣的内心会涌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尤其是面对罕见病患者，以及那些经历了多次辗转却未能得到有效治疗最终找到他的患者，让他愈发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早年间对于成为“个体户”的单纯设想，显得何其局限与肤浅。

在三甲医院担任医生，蔡鸣每日面对的是复杂且多变的疾病挑战，这也赋予了他更为重大的责任与使命。他确信，唯有不断精进“手艺”，才能惠及更多患者，让他们享受到更高质量、更为有效的治疗。

“手艺”的精进绝非一日之功。二十年的从医生涯中，蔡鸣始终坚守临床一线，专攻牙颌面颅畸形与阻塞性睡眠呼吸障碍。同时，他也并未止步于临床实践的积累。攻读博士学位期间，他紧跟科技前沿，与导师共同投身于颅颌面计算机辅助外科手术规划和导航外科系统的研发工作，切身感受到了科技进步对医疗实践的巨大推动力。

蔡鸣正在进行手术。

“拿面部形态的测量来说，我上学的时候通常都是拍张片子，然后用一张透明的纸覆盖在片子上进行描绘，描出关键的点线面后，再用尺子去测量。”蔡鸣不禁感叹，这个过程相当繁琐，需要耗费大量时间。但如今，借助先进的人工智能技术，医生只需拍摄患者的影像资料，系统便能自动完成图像分析、标志点确认及测量等工作，不仅节省了人力物力，还极大地提升了准确性。

三维打印技术近年来在口腔颅颌面科的应用也愈发普遍。蔡鸣打了个比方，就像木匠刨木头需要用眼睛观察直不直一样，以前的颌骨修复手术也都依赖双眼观察是否对称。“现在用电脑设计好，再用三维打印技术打印一个导板，把导板放在颌骨上，你按照它去切就行。”他表示，这样的技术不仅提高了手术的精度和效率，而且能满足每位患者的个性化需求，可谓是量体裁衣。

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公众对于美的需求也日益攀升。正颌手术作为口腔颅颌面科医学技术的一项重要成果，近年来受到不少“求美者”的青睐。“‘正’就是矫正的意思。”蔡鸣解释称，比如上下颌骨位置关系不协调、牙齿咬合错乱等因颌骨发育异常导致的面部畸形问题，通过正颌手术可以变得端正，但是端正并不能与美画上等号，口腔颅颌面科也不同于医疗美容。

对于公众的误解，蔡鸣认为，科普至关重要。“我们希望患者能够在来医院之前，就已经对自己的病情有一个基本的了解，这样我们的交流就会更加高效。”随着国家对科普工作的重视，他在业余时间也会通过自媒体平台发布科普视频和文章，让更多患者了解口腔颅颌面科这个相对冷门科室的知识。

只此一面

提起唇腭裂患者，大众的第一印象是开裂的唇部。兔唇一词，正是因为唇腭裂患儿的唇部形似三瓣嘴的兔子而来。然而，唇部形态仅仅是唇腭裂的冰山一角。作为口腔颅颌面领域最为常见的先天性畸形之一，唇腭裂患者还将面对吞咽的艰难、发音的障碍，甚至承受鼻部形态的扭曲。每一项都深刻地影响着他们的生活质量。

“很多疾病治疗完了，就不会再去医院了，但唇腭裂要从婴幼儿一直治疗到成年。”蔡鸣进一步解释，唇裂一期修复手术一般在患儿3到6个月大时进行，而对于双侧完全性唇裂，则可能推迟至8到12个月。腭裂手术则安排在大约1周岁时，且需确保患儿体重达到9公斤以上以应对手术中的出血情况。随后的语音训练通常在3到4岁之间开始，若语音障碍持续存在，可能需要进一步的手术，例如咽成型术。7岁左右，随着恒牙的萌出，需对牙列进行评估，并可能在9到11岁期间进行牙槽突裂修复手术，使用髂骨松质骨填充。进入青春期后，还需评估颌面部发育情况，对于上颌发育不足的患者，可采用早期正畸或功能矫治等方法，严重病例可能需要正颌手术。此外，针对唇裂术后可能出现的鼻唇畸形问题，可在颌骨畸形矫治完成后进行矫正，以实现整个序列治疗的最佳效果。

据统计，全球约有1400多万名唇腭裂患者，且平均每2.5分钟新增1名。在中国，大约每600名新生儿中就有一名唇腭裂患儿，每年新增的唇腭裂患儿数量约为2.5万名。

然而，在我国部分偏远地区，由于医疗资源与技术的不足，难以全面支撑唇腭裂患者完成必要的序列治疗。值得欣慰的是，近年来涌现出众多慈善机构与项目，正不遗余力地填补这一医疗缺口，携手为偏远地区的唇腭裂患者带去希望与改变。

尽管长期投身于唇腭裂慈善事业，但蔡鸣常常遗憾：对于那些做慈善公益时候接诊的患者，可能一生只见一次，完成当下阶段的手术后，几乎很难为其进行继续后续的矫正治疗。

今年的一次重逢，让蔡鸣感慨万千。2018年，在疫情尚未爆发之前，他曾在西藏为一对患有唇腭裂的双胞胎实施了公益手术。直到今年再次来到西藏参加公益行动时，他特意与这对双胞胎联系并进行回访。

蔡鸣在西藏对患儿进行回访。

“当时抱在手里的婴儿，现在已经站起来能跟你聊天了。”蔡鸣难言心中的感动，时隔六年，他从孩子们身上看到的不仅仅是身高和年龄的增长，更是生命力的展现。

这样的感动，在蔡鸣的生活中常常发生。“虽然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但这不重要。我想他们（家长）和孩子都会有一个崭新的开始！”他相信，那些曾经在他手中“重获新生”的家庭，将会带着崭新的面貌和坚定的信念，勇敢地走向未来。

医师，亦师

除了医生，蔡鸣还有一个身份——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副教授。“我们毕业以后第一件事情要考教师资格证，因为我们是教学医院。”这段双重身份的旅程，始于他自己也曾深造的这片学术沃土。

“在繁忙的临床工作当中，还穿插了非常多的教学工作。”双重身份，一定程度上也赋予了蔡鸣双重责任。然而，能将自己所掌握的医学知识和医者精神传承给下一代，对他而言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数十年前，老师们通过言传身教，为我打开了医学的大门。数十年后，我也将从老师们手中接过的接力棒，传递给后一辈的学生。”他在社交平台上的写下的这番话，不仅是对个人职业使命的深刻体悟，更是对医学教育传承的坚定承诺。

在教学上能得到学生的认可，对蔡鸣来说，是莫大的幸福和荣誉。“我特别感谢大概10年前，也就是2014年我第一次参加交大医学院的教学比赛，还拿了第一名。那时我就觉得，站在讲台上，当所有学生都饶有兴趣地盯着你，享受着你传授知识的过程以及预设好的各种‘手段’和‘包袱’，会感到很有收获，也特别有意思。”他甚至将教学比赛与脱口秀关联起来，二者具有相似的吸引力构建逻辑——都是要在有限的时间内，通过精心设计的内容吸引并保持听众的注意，只是教学比赛的核心在于知识的传授，而非单纯的逗乐。

蔡鸣获得2023年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教师教学大赛中年组特等奖和最受学生欢迎奖。

教学比赛对蔡鸣来说是不断挑战自我、提升教学能力的平台，也是实现教学相长的加速器。每一次精心备课、授课的过程中，他不仅要深入钻研医学知识、创新教学方法，还要敏锐捕捉学生的反馈，理解他们的学习需求与兴趣点。

这份对教学的热情与专注，从未因比赛的结束而有丝毫减弱。

“作为教师，需要不断探索新的教学方法。”为此，蔡鸣也积极参与医学教育改革与创新。2015年，他在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率先开展本科生“翻转课堂”实验课，旨在打破传统课堂的界限，让学生成为学习的主动探索者。在“翻转课堂”模式下，学生们在课前通过视频、阅读材料等方式自主学习基础知识，而课堂时间则主要用于深入讨论、案例分析和实践操作，从而实现了知识的深度理解和应用。

蔡鸣在教学上的探索并不局限于一方教室。不久前，他带领三位大一学生参与了“2024澜沧微笑行动”。“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医生做手术，第一次看到原来上海的这种优渥的生活不是天生就有的。”在他看来，这样的实践活动为学生带来的收获远大于坐在教室里学到的知识。“因为这个知识不是用老师的嘴巴去传递的，是他们用眼睛看到的。”走出课堂的教学方式，更能让学生们明白医生这个身份的责任和义务，以及“医者仁心”的真正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