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小孩子的心境最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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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1,

晓春脸上有一块胎记,面积很大,从左边额头起,蔓延到右脸颊。胎记大致呈椭圆形,边缘不规整,像一块某省的地图。

一整只左眼都陷在胎记里,位置特殊,这块胎记不好去除。一个女人,一个不到一米五的女人,脸注定不会太大,脸不大,胎记就显得非常巨大。一大片血红色,魔鬼一样攀附在她脸上,从出生那刻起,晓春的人生就注定不会那么顺畅。

晓春爸当年在大西北支教,跟当地的女人结婚。晓春的出身让大家都吃了一惊,留还是不留成了个问题。除了晓春爸,所有人都觉得不应该留下来。抛开治疗胎记这个问题,一个女孩子长成这样,大了可怎么生活。

晓春爸大老远来山区教学,心地纯良。对别人的孩子都无比疼惜,更何况是自己的孩子。他咬着牙说,我的孩子,我养。晓春侥幸地存活下来,跟着她爸吃住在学校。山区里的孩子,形形色色的都有,晓春的问题,在这个地方算不上是天大的问题。

后来晓春慢慢长大,长到一米四六,个头就不再长。大西北水质不好,她的牙齿跟母亲一样是黄色的,上面还有一道又一道的褐色纹路。有关女孩子的美好赞溢之词,晓春一样没占。

晓春跟着她爸在学校念到初中。智商平平,成绩平平,绣个花都绣不来。纳鞋底,连拿顶针捅个孔的力气都没有,至于织毛衣,做衣服这种技术活,就更是没有指望。初一下半学期晓春有了个弟弟,弟弟倒是长相清秀,天资聪颖,一双大眼睛,一口大白牙,随了晓春爸。

晓春班里有个叫虎子的男孩子,父母早亡,跟着奶奶一起生活。有一次上午课都结束两节了,虎子还没来,晓春爸骑着自行车沿着山路去找,大冬天,一间破柴房,门都是用烂木头钉起来的,北方的冬天风特别大,呼啦啦往里灌。房子里的火炉子用煤泥封了,屋子里全是煤灰的气味。

虎子跟他奶奶睡在两块木板上,木板下面是摞起来的稻草,两个人没有意识,鼻子一周黑漆漆的,全是煤灰。好在房子漏风,若是个密闭性好的房子,两个人都得没命。晓春爸招呼了村民急救,虎子慢慢醒过来,唯一的亲人奶奶却没能再睁开眼睛。

虎子是个可怜的孩子,也就是从那会,晓春爸开始格外关注虎子。学校宿舍有张折叠床,上学的时候虎子可以住在那里。办公室的洋炉子烧得很旺,他给虎子买了个超大的搪瓷缸子,可以煮东西吃。逢年过节,虎子可以去家里一起吃饭。

晓春爸对虎子来说,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人。他救了他一命,又给了他许多他不曾得到的温暖和照顾。他非常听晓春爸的话。无论是学校的事情,还是晓春爸的事情,他都尽心尽力。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虎子像个从破旧的外皮和泥泞的土地中长出来的新竹子,眼睛里开始有了光。

2

晓春初中毕业后,晓春爸带着一家人回了县城,在当地的一所中学当教导主任。数年前他已经可以调回来,考虑到晓春回城后要经受的压力,晓春爸推迟了返城计划。

她没有上高中,被她爸安排在学校的医务室。医务室比较适合她,不需要太专业的知识技能,还可以成日戴着口罩。学生磕了腿,她给他们涂点碘酒消个毒。夏天中暑了,医务室有备着的藿香正气水。学校里有早恋的孩子,男生在涂碘酒时,门外总站个一脸担忧探头探脑的女孩子。或者是哪节体育课上,某个女孩子被某个男孩子背进来。

青春萌动的年纪,晓春心里也有人。

她一直都知道她爸的安排。虎子在外地上高中,放假的时候会回来。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名字,刘惜恩。晓春爸给起的,还正式去给他办了身份证和户口。在外面晓春家里人叫他惜恩,在家依旧叫他虎子。虎子跟晓春弟玩得很好,晓春弟叫他姐夫。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晓春瞬间羞红了脸,不知所措地躲回房间里去。

这个世界所有的恩赐都是有代价的。对姐夫这个称呼,虎子从不应答,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他的衣食住行学杂开销,都是晓春爸给的,甚至命都是他救回来的。

他的命,早就不属于自己。

虎子师范毕业后回来晓春爸在的初中任教,教语文。他写得一手好字,一手好文章。贫瘠和心事总能让一个人有抒发不完的情怀,虎子的诗歌,散文经常在当地报纸上发表,他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叫退之。休息的时候虎子看余华的《活着》,看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他喜欢在看小说的时候抽烟,一抽一大口,浓烈的烟气从鼻子里喷出来,像一匹发怒的马。

25岁那年,按晓春爸的计划,虎子跟晓春成了亲,家里催着他俩能快点要个孩子。晓春心里清楚,家人对虎子不放心,希望晓春抓紧生个孩子,绑牢虎子的心,让他不要有什么其他心思。晓春身体又瘦又小,怀上孩子的几率不大。家里人着急,却也不好挂脸上。结婚第二个年初,晓春怀孕了,从得知怀孕的那天起,虎子就终止了作为一个丈夫应尽的生理义务。

日子过得飞快,从变软的柳条里,从萌出的草尖中。从舒卷的云朵上,年复一年。晓春的日子波澜不惊,她当然知道虎子不爱她。一个女人用了十来年,亲证了男人是多么忠于自我的动物。再倔强的女人,终会因为男人的关爱慢慢软和下来,但男人不行,他不爱就是不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虎子不爱晓春,连带着不待见他俩的孩子。他在外面对其他孩子都很有耐心,其他老师的孩子,学校的学生,跟他打打闹闹他都不会生气。唯独自己的孩子,想黏糊他一下都不行。但凡她黏上来,他的脸就阴沉沉的,眼神要杀人一般。有一天他忽然难得地在孩子入睡后盯着她看了一会。

“苗苗皮肤不好,有的孩子那皮肤,又白又嫩的。”

他像是在跟晓春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3

学校里早就有流言。虎子跟学校那个离异带孩子的音乐老师之间不清白。这让晓春觉得无比难受痛苦。那个女老师比虎子还大几岁,有个儿子。虎子喜欢人家,是那种掩盖不住的喜欢。他也喜欢女人的孩子,那孩子能骑在他头上撒欢。这个待遇,连苗苗都不曾有过。

小孩子的心境最明了,完全没有成年人之间的遮掩。那个小男孩在虎子办公室看见苗苗,无比有底气。他缠着虎子,当着苗苗面跟虎子提各种要求,要求被满足后,再挑衅地看向苗苗。苗苗一脸委屈,却撇着嘴哭都不敢哭出来。

晓春也不敢哭出来。这个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好论对错,要真论起来,错的是她,是她见不得人的外形条件,是她爸爸的一手安排。虎子有什么错呢?他只不过是左右不了自己的人生,被人摁着脖子求生存罢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抗争,他的抗争是无声的。他几乎不带晓春和孩子出门,仿佛她俩是长在他身上的脓疮一样见不得人。这么多年他能不回家就不回家,能睡沙发就睡沙发。

新买的房子还没有供暖,北方的冬天又奇寒无比。早上他在客厅开了空调,洗完头吹干后把空调关了就出门,完全看不见晓春正在客厅给孩子梳着头发。晓春手上划了个口子,不能做饭,他就在外面吃个面,至于晓春和孩子怎么吃饭,他完全不过问。他不需要晓春给他洗衣服袜子内裤,连鞋子都是他自己刷,同样他也不会帮晓春和孩子洗一件刷一件。她坐过的马桶他坚决不会用,宁愿憋着屎尿去外面找公厕。出门忘记戴口罩,晓春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开封的,可能是之前用过一次,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他对晓春没有任何要求,花瓶沙发爱摆哪里摆哪里,家里吃馒头还是花卷都无所谓。晓春穿衬衫还是裙子都可以。怀孕的时候去产检,晓春上完厕所不小心把裙子夹在内裤里,一直到晚上回家睡觉脱衣服才看见。他只是木然地做着一个女人的丈夫,却从不肯多看她一眼。

晓春不敢说出去。她怕一旦说出去,她连现在的生活都没有了。她在家人面前永远是说虎子的好,她活得像个假花,土上面的部分娇艳不败,土下面并无根须。虎子像一具行尸走肉,在这个家里没有灵魂。他是什么时候有灵魂的呢,就是跟那个音乐老师有了交集之后。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连眼睛都比以前亮了。学校组织出游,他手机里全是那个老师的照片,吃饭的,喝水的,蹲地上摘野花的。他不可能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后果,照现状看来,他已经走火入魔不能自控,甚至有些玩火自焚的疯癫。

4

流言终于传到晓春爸耳朵里。乱搞男女关系本就让人不齿,更何况还发生在学校,发生在老师这个职业里。晓春爸给了他警告,要么悬崖勒马,既往不咎。再这么下去,影响不好,铁定要被开除的。背负着一个乱搞男女关系的名声,再没有哪个学校敢接受这样的老师。

本来是事实,从晓春爸嘴里说出来就有了一种威胁的味道。

虎子不吭声,也不为自己辩解,想必是已经铁了心肠,这比争辩更可怕。直到晓春爸说要找那个女老师谈谈时,他才开口。他说都是我一厢情愿,跟她没有关系。

晓春爸被气个半死,却也无奈地发现,很多事情无力回天。爱这种东西,只能从多到少,从有到无,绝对不可能无中生有。晓春爸当着晓春面重重地在他胸口擂了两拳,他说有种你就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晓春在边上看着,仿佛那几拳是打在了自己身上。她心疼他,却也没上去拦着。他该打,甚至该被打得更狠一些。所以她看着他被打。可是他也没有错,错不在他,所以晓春心疼。她看着他受疼,她自己也疼,这就算个了结吧。

虎子跟那个女老师没成,走之前他问晓春要不要把离婚证领了。晓春说如果你找到合适的人,你就回来,咱俩去离婚。如果你一直没找到,这个家你随时可以回来。虎子沉默了许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老师他一定是当不成了,他这一走就杳无音讯,像终于扯断了线的风筝,自由自在又孤苦无依。但是他始终没有回来找她。他宁愿四处飘着也不愿意再回来,某个程度上来讲,他自由了,晓春也自由了。

4

虎子一直没有回来领离婚证,苗苗也已经长大,个性有些像爸爸。她从来不让晓春去参加她的家长会,每次都只让姥爷和舅舅过去。他们家女性外观都不行,男性倒是很挺拔好看。

长大的苗苗逐渐褪去的小时候的黑瘦,眉眼间开始有了虎子的清秀。晓春有时候看着她,心里会复杂地胡思乱想。孩子的冷漠孤僻是随了虎子的,都说儿不嫌母丑,事实上怎么能不嫌呢?青春期的孩子自尊心多强,多要面子。晓春明白自己确实给孩子丢了脸。她很自觉地退出孩子的社交生活。苗苗的朋友同学,几乎没有见过晓春的面。

对于虎子,苗苗几乎闭口不谈。一个没有尽过父亲责任的人,不提及也未必是个坏事情。过年的时候家里亲戚一起吃饭,有个亲戚聊到谁谁谁家男人特别会算计,年轻的时候抛妻弃子,在外面花天酒地找女人,等老了没用了,又来绑架亲生女儿养老。

苗苗夹着菜往嘴里送,咬着花生米淡淡地说,让他去死。说这话的时候,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众人已经忘却了虎子这号人的存在,单纯就聊个八卦。苗苗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让众人想起晓春家也有这么个不要脸。众人打着哈哈把话题绕过去,晓春想虎子终究成了家里不能被提及的耻辱。一直以来她觉得苗苗是不在乎虎子这号人的,对爸爸这个称号她也该早就放下的。事实是,苗苗也成了那个有事不往出说,心事重重的孩子。

晓春不知道该怎么和苗苗打开心扉讨论这个事情。

该怎么说呢?说她爸不该乱点鸳鸯谱强行把晓春和虎子绑在一起?说即使绑在一起也不该逼着他俩生孩子,让苗苗出生在这么一个复杂的家庭里?又或者说他当年就不应该鬼使神差去救了虎子一命,让他自生自灭?再往远了扯,他压根就不该让晓春生下来。他自持不重男轻女,尊重生命,却不知道让晓春活在这个世界上要承受多么大的心理压力,甚至还搭上了另一个男人一辈子的幸福,还要影响到苗苗的人生。

可是晓春爸真的有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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