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 | 农村赌博何以难治

　　虽然所涉金额较小，参与者多有“小赌怡情”的心态，但农村赌博行为容易产生其他负面影响，甚至引发恶性刑事案件，因此其危害性不容忽视

　　网上赌博往往利用电子支付渠道，资金流动比较隐蔽，组织者和参与者可能通过多个账户进行小额多次转账，资金追溯难，有些网上赌博可能与其他非法活动交织，案情更为复杂，监管和治理难度进一步加大

　　针对当前农村赌博现象呈现的新特点和治理难点，多位受访者建议，从加强群众监督、优化宣传教育、加强文化建设等方面，形成群防群治等合力，进一步破解农村赌博治理等难点堵点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不久前在东部某地农村，《瞭望》新闻周刊记者看到，这里的文化礼堂、老年服务中心等场所，都有人在组牌局，桌上虽未见现金筹码，但有纸张记录输赢。走进这个村子的一个小卖部，外间在做正常生意，但能听到内间隐约的麻将声。

　　近年来，由于打击力度加大，各地农村一些原本赌博人员聚集场所变得冷清，涉赌警情大幅下降，但在个别地区，赌博现象依然存在且趋于隐蔽。

　　受访基层民警表示，赌博易衍生出其他违法犯罪行为，成为农村社会矛盾一大主要诱因，近年来涉赌人员反侦查、防打击能力增强，逐渐形成防警手段，加上赌资认定难等因素，加大了治理难度。

　　多位受访民警建议，针对城乡不同社会状况应优化认定处罚标准、加强宣传引导、进一步丰富农村精神文化生活，细化更有针对性的对策举措，形成群防群治的治赌合力。

　　赌博类警情有所下降

　　去年12月3日，湖北省武汉市警方发现了一个利用网上“百家乐”方式赌博的犯罪团伙。12月7日晚，民警在江夏区藏龙岛一民房内现场抓获涉赌人员34人，查获扑克牌、记分牌、点钞机、各种面额的筹码等赌具。经调查，该场所以德州扑克竞技比赛赢取奖品为幌子，实则在牌局结束后再找老板将筹码兑换成现金。目前，有17名组织者被依法刑事拘留，17名参与赌博的违法人员被行政拘留。

　　2022年11月，公安部部署开展“清风2023”专项行动，组织各地公安机关全环节、全链条侦办农村地区开设赌场、聚众赌博等大要案件，重点整治乡村赌博治安乱点。经过半年的专项整治，农村赌博类警情同比下降23.1%，农村地区社会风气和社会治安环境得到有效净化。

　　例如，在黑龙江省巴彦县，当地村民经常以打麻将和扑克牌等方式进行娱乐，金额往往达不到治安处罚标准，因此当地公安机关一般采取强化教育的方式使村民自行规避赌博行为。

　　尽管近年来农村赌博类警情有所下降，但记者采访了解到，农村赌博案件在个别地区仍然易发多发。特别是春节期间，往往也是赌博高发期。

　　基层公安民警介绍，农村赌博季节性、规律性强，多以岁末年初、春冬两季为高发时间段，因为外出务工人员多于年终岁尾返乡，“手头有钱，有赌博的物质条件”。

　　总体上看，当前农村赌博行为的规模较小，大部分为自发性赌博行为，主要发生在熟人之间，有组织性质的赌博行为相对较少。

　　受访基层民警说，虽然所涉金额较小，参与者多有“小赌怡情”的心态，但农村赌博行为容易产生其他负面影响，甚至引发恶性刑事案件，因此其危害性不容忽视。

　　例如，巴彦县公安机关此前系统开展了两轮有针对性的打击农村赌博行动，时间为2023年11月至2024年4月末，目的就是防止“11月集中售粮，4月末旱田开始播种，钱输光了没钱买种子和化肥。”

　　农村治赌三大难点

　　今年春耕季以来，黑龙江省垦区公安局哈尔滨分局民警在核查中发现，哈尔滨分局松花江派出所辖区内隐藏三处赌博窝点，经过布控和侦查，对赌博窝点集中收网，当场抓获涉赌人员34名，收缴赌资20万余元。

　　当前，农村自发性赌博行为在场所、形式、时间、赌资等方面呈现出新特点，场所地点隐蔽性更强、网络博彩更难追查、赌博的季节性更强、赌资数额更难认定，个别有组织的赌博行为还形成分工明确的防警手段，给打击追查工作带来挑战。

　　赌博场地更加隐蔽，防警手段不断增强。为了防止警察追查，赌博组织者多将场所选在隐蔽地点，分工细致、明确，各自负责招募赌客、提供赌资、外围放风、选择场地等，并采用一定技术手段，反侦查能力愈发增强。

　　“赌博场地的隐蔽性越来越强，农村偏僻民房、废弃厂房、自建活动板房等人烟稀少区域都曾被当成赌场。”吉林省通化市公安局治安支队民警姜琦介绍，随着公安机关对农村赌博案件查处工作不断加强和深入，违法犯罪分子为逃避打击，逐步形成各种防警手段。

　　有基层民警表示，在进入赌场的必经之路上，有专人设立明哨、暗哨、流动哨等方式进行望风预警，一旦发现有风吹草动，立即向赌场内人员报告，还有在赌博场所外架设摄像头监控外来人员。

　　参赌方式向网络空间转移，赌资流动更难追查。网络博彩向农村蔓延且难以查处，资金隐蔽、案情复杂，这些新情况给监管治理带来挑战。

　　浙江省一名派出所副所长表示，网络博彩从城市向农村蔓延的情况值得警惕，赌资规模多为几十万元到上百万元之间，相关服务器设在境外，国内参赌人员用代理服务器翻墙赌博，给公安机关的追查工作带来很大挑战。

　　有基层民警表示，网上赌博往往利用电子支付渠道，资金流动比较隐蔽，组织者和参与者可能通过多个账户进行小额多次转账，资金追溯难。此外，有些网上赌博可能与其他非法活动交织，案情更为复杂，监管和治理难度进一步加大。

　　以移动支付形式为主，赌资认定难度较大。“桌子上不放现金，村里人沾亲带故的，过年时一起玩玩，查到大额转账就说是给老人发点红包。”东部地区一名村民黄先生说。

　　对于赌资的认定，各地根据当地经济发展水平、居民收入水平制定自身界定标准，但在具体执法实践中存在一定困难。根据《公安部关于办理赌博违法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通知》，不以盈利为目的，亲属之间进行带有财物输赢的打麻将、玩扑克等娱乐活动，不予处罚；亲属之外的其他人之间进行带有少量财物输赢的打麻将、玩扑克等娱乐活动，不予处罚。

　　黑龙江一受访民警说，根据当地标准，个人赌资超过200元才是治安处罚基准线，然而在具体办案中，涉赌人员使用移动设备对输赢钱数进行电子转账，难以确定资金的来源是正常经济往来还是收支的赌资。

　　赌资向线上支付转移给追查认定工作带来挑战。受访的黑龙江基层民警说，移动支付的交易记录可能较为分散，警方需要对大量电子数据进行分析和查证，证据收集的难度加大，也难以准确统计总赌资金额。

　　群防群治形成治理合力

　　针对当前农村赌博行为出现的新特点和治理难点，多位受访者建议，从加强群众监督、优化宣传教育、加强文化建设等方面，形成群防群治等合力，进一步破解农村赌博治理等难点堵点。

　　加大打击力度，鼓励群众监督。加强对农村赌博的打击力度，既要优化赌博认定和处罚标准，也要鼓励群众监督。

　　由于城乡间经济发展水平不同，对社会稳定影响程度不同，城乡间赌博认定和处罚标准应有所区别。黑龙江省巴彦县公安局副局长范庆民建议，优化现有处罚标准，对于农村赌博，不应以赌注大小是否构成赌博行为或是否超过处罚基准线来确定打击对象，而以这种行为可能产生的后果是否能成为矛盾激发点来确定打击对象。

　　加强群众监督是农村赌博群防群治机制的关键。黑龙江一些基层干部建议，加强对农村赌博的打击力度，严厉惩罚赌博行为，建立村民监督举报机制，鼓励村民积极参与治赌工作。

　　优化宣传教育，强化心理辅导。赌博行为的产生，与参与者的法治意识和心理健康状况息息相关。乌兰察布市公安局一位受访民警说，部分村民法律意识淡漠，对赌博行为的危害性认识不够，“小玩几把不算赌博”的思想仍重。

　　受访人士建议，进一步以线上线下相结合方式向村民普及赌博危害，强调对个人、家庭和社会的负面影响；强化法律法规普及力度，让村民明白参与赌博的后果。对于易沉迷赌博的老年人、无业人员等群体，给予更多关注和帮助，防止他们陷入赌博泥潭。

　　提供专业的心理辅导同样重要。受访人士说，鼓励医院或有资质的社会组织为有赌博问题的村民提供公益性心理辅导，帮助他们克服赌瘾，重建健康的生活方式。

　　加强文化建设，丰富精神生活。“不打麻将还能干啥？”仍是不少农村群众的困扰，充实村民的文化生活，争取从根本上减少赌博现象。

　　黑龙江省一位受访农民说，在外打工还能和工友们相约出去唱唱歌、打打台球，回村后娱乐方式除了玩手机，就只剩下打麻将了。“村里唯一的营业场所是家小卖店，实在没啥可玩的。”

　　浙江省嘉兴市桐乡市濮院镇宣传办陈建钟认为，提供丰富的文化活动，能有效助力农村年节生活更丰富、更文明。当农民精神世界得到丰富，有更多有意义的事情可做，对赌博等不良活动的依赖会相应减少。

　　吉林省舒兰市新胜村党支部书记付春建议，在农村多举办文化活动、体育比赛等，培养村民健康的兴趣爱好和向上的精神追求，提升自觉抵制赌博能力。

　　（采写记者：黄腾 马晓成 俞菀 连振 王自宸 龚联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