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1日的凌晨,他在网上发布的视频中说:
“我必须承认一个事实,我也患有抑郁症,别人笑我太疯癫,小丑竟是我自己。”
这个时间点很诡异。
许多人在怀念哥哥张国荣,包括谭乔自己,有蹭热度的嫌疑。
那天是愚人节,他的话还被当作玩笑。
结果,各路媒体闻风而动,纷至沓来,盯上了真实的“抑郁症患者”谭乔。
谭乔是谁?
一位有26年工龄的成都交警,一位主持《谭谈交通》13年的非科班主持人。
(参加活动时的谭乔)
以前,谭乔上路执法,采访别人;现在,谭乔面对镜头,诉说自己。
许多人惊奇、唏嘘、怀疑,只有他的妻子和亲近的朋友知道,谭乔随时可能翻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虽然品起来有点悲凉,但不得不说,“抑郁症患者”这个名头,让谭乔继“谭警官”之后,又一次“风光再现”。
只是,盛名之下,谁能治了他的病?
如今,半年时间过去,抑郁的谭乔现状如何?
鱼跃龙门
1972年,谭乔出生在成都一户普通的市井人家。
爸爸是邮电局的汽车维修工,妈妈是百货大楼的售货员。
在那个家家户户贴着“贫穷”标签的时代,父母能靠固定收入养活他,着实幸运。
父母信奉“快乐教育”,孩子健康开心就好,学习上从不强求。
他从小就有表演天赋,只要有机会表演,不管什么角色,他都乐哈哈去尝试。
他特爱动脑筋,只不过没用在学习上,全用来鼓捣小发明了。
大多时候,放学的钟声还没停,他就像旋风一样,卷起书包冲出教室。
回家的第一件事,是打开收音机,坐等12:30分播出的相声、评书,边听边模仿。
报菜名、贯口,一套操作下来,惟妙惟肖。
因为成绩不好,他只能去职业高中完成学业。
(入伍后的谭乔)
1989年,谭乔17岁,职高毕业的他过早被卷入人生的洪流。
倒腾草纸卖,去工地刷墙,当印刷工,在路边摊帮老师傅切菜……
天天干临时工,并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1990年,18岁的他光荣入伍。
部队训练严苛枯燥,他主动申请去喂猪。
摸不着门道儿,只能边请教农村战友,边试探着养。
结果,还是养死几头小猪崽儿。
去看守所站岗,去机场执勤,3年部队生活在风平浪静中度过。
退伍后,他依然是个临时工。
去工厂搞基建,装电话,接电缆,跟农民工同吃同住,睡着咯吱咯吱响的上下铺。
虽然工作不稳定,但他没闲着,也没少挣钱,他的人生,似乎一眼望得见头。
1995年,23岁的他,正在几百公里之外的贵阳,忙着架电缆、装座机电话。
那是“万元不算富,十万刚起步”的时代,先富起来的家庭都抢着装座机电话。
(谭乔与战友王迅)
虽然当时的城市人均月收入也就几百元,但谭乔一个月能挣到几千元。
这在当时绝对是高薪,可父母对儿子这个高薪的工作一点不放心。
离家远,临时工,年龄大了,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爸爸给儿子寄去一封信,说老家成都正在招交警。
下个月就要考试,问他有没有心思回去试试。
他当然有心思,交警可是个铁饭碗,要能穿上那身衣服,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不过,走后门的、比自己有能耐的人肯定多得多,能否考得上是要看运气的。
谭乔是个乐观派,他抱定主意:考不上就回家休个假,大不了继续装电话。
他果断回家,报名交警招考。
他运气爆棚,得到这份体面的工作,可以每天站在路口,神奇地指挥交通。
鱼跃龙门,他吃上了“皇粮”,内心不免沾沾自喜。
(谭乔)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这一次的运气,需要用他“小人物”一生的自由去换。
他的灵魂,还会被悬在半空,像皮球一样,被两股力量推来阻去。
人活着,总是需要付出点儿什么,才能收获点儿什么,不是现在,就是未来。
“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从来不存在。
套中人
谭乔的交警生涯可以用3个阶段做总结。
1995年到2005年:
10年间,他一直站在人民商场、四川宾馆几个固定的路口指挥交通、处理违章。
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对现状的无奈,让他在焦虑中心生倦意。
2005年到2018年:
13年间,他的工作地点从固定的路口延伸到整个城市,主持的《谭谈交通》给予他内心无限满足。
人生从底层跨越到巅峰,又从巅峰跌落到谷底。
而他,像个被操控的木偶,没有选择的权利。
(谭乔在学校宣传交通安全)
2018年到现在:
《谭谈交通》已经停播3年,他没有了舞台,回到交管局做宣传工作。
委屈、不甘堆积在他的脑子里,还不能堂而皇之地昭告天下,压抑到最后,他被确诊“抑郁症”。
刚开始指挥交通时,谭乔就是一台训练过的“冰冷机器”。
遇到违反交规者,伸手招停,车子靠边,过去敬礼,审查行驶证、驾驶证,根据规定开罚单,请当事人签字……
一套动作下来,谭乔做的完全符合流程,但他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作为一个成都本土话痨儿,他硬生生憋着一肚子话,但怕违反规定,不敢随便说。
当事人的求情、解释,有浑水摸鱼的,当然也有真实情况。
不过,不管理由真假,在谭乔接受的训练里,都与自己无关。
就是这个“与己无关”,让谭乔内心充满纠结。
(工作中的谭乔)
为什么不能用温情一点的方式呢?
遇到赖皮不怕,他有的是治赖皮的招数。
怕的是真正遇上有实际情况的,他二话不说开罚单,对当事人来说,确实刺激蛮大。
时间长了,他成了“老油条”,本性才慢慢显露出来。
尽量跟违规者多聊几句,对方解释的理由,一听就能分辨出真假。
该罚的罚,但要做到让对方“心里不难受”,还会吸取教训。
有一次执法,他抓到一个驾驶时不系安全带的司机。
因当时监控不普及,司机认准他没证据,拒不承认,只推脱是他眼睛看花了。
但谭乔“针尖对麦芒”,你赖我更赖,扣住驾驶证不放行。
在他的“话痨战术”下,司机心甘情愿地接受处罚。
几个月后,他又见到这位司机,竟然是来感谢他的。
司机经历一场高速车祸,多亏当时系着安全带,才逃过一劫。
当交警的第3年,谭乔在路口抓获一个诈骗犯,涉案金额60多万,为此得到单位表彰。
这算是他执勤期间“最辉煌”的历史了。
(生活中的谭乔)
他是集体中的活跃分子,各种赛事、娱乐活动,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但跟批评比起来,这些让他开心的事儿只能用凤毛麟角来形容。
他受不了单位两天一小会,三天一大会。
常常是会议没开多长时间,他的双手早已不耐烦地摩挲膝盖。
有一次,路口堵得一塌糊涂,却看不到谭乔指挥的身影。
领导批评他偷懒,擅离岗位,他气愤地回怼:“我偷什么懒,我进里边通知挪车。”
领导安排个大事小情,他的疑问比谁都多。
爱顶嘴,毛毛躁躁,不让人放心,这是领导对他的评价。
一个全身没什么亮点,还让领导不放心的交警,凭什么晋升?
所以,他十年如一日,只做一件事:上路指挥。
(谭乔参加活动)
在单位,他只交到三个朋友。
但在同事眼里,他们都或多或少脑子有点问题,甚至当面称呼他们“病友”。
仕途无望,群众缘没有,30多岁的谭乔向母亲发牢骚,想20万卖了这份工作。
时移世易,当初心心念念的“铁饭碗”,如今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他的灵魂,被厚重的套子包裹,渐渐窒息。
而真正的谭乔,渴望的是自由生长的空间。
迷茫无措的时候,一束光射到他的身上。
救命稻草
2005年,成都市交管局和成都电视台正联合筹备一档节目,计划向市民宣传新实施的《道路交通安全法》。
制片人在全市交警中选拔主持人,他见到的,都是交警部门挑选出的精英。
他不否认这些人的优秀,但,与节目风格一搭,怎么看怎么别扭。
形象气质佳的,正气十足,活力欠缺;诙谐幽默的,聒噪闹腾,过犹不及。
节目拍摄在即,领导们有点脑壳疼。
(年轻时的谭乔)
交管局有人想起参演了几百场普法小品的谭乔,推荐他去试镜。
试镜的内容是上路纠正违规,谭乔轻车熟路,摄像记者跟踪拍摄。
途中,他遇到两起违反交规的事件,根据往常经验全部处理妥当。
看着这个30岁出头的“老交警”,制片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个可塑之才。
不是特别帅,但说得过去;说话风趣,但不失分寸。
跟报考交警时一样,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这个“交警中的异类”一试即中。
这下,谭乔不用站在路口吹哨子、打手势了。
整个成都市都成了他的地盘,想上哪儿就上哪儿。
不过,这个“哪儿”,谭乔是有讲究的,他天天看万年历,冲着“喜神”的方向跑。
以前执法必须根据流程走,常常因为话多挨批评。
现在录节目,只要在规则框架内,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终于可以穿着警服,跟违规者多唠唠嗑了。
唠交通安全,唠人生的意义,唠活着的价值。
一唠一应之间,剪辑出六、七分钟的节目绰绰有余。
舞台变大了,心灵自由了,谭乔的心劲儿上来了。
(谭乔道路采访遇阻)
小时候练过的相声,信手拈来的段子,甚至诗词歌赋、民间笑话、谐音梗,全都派得上用场。
说话的神态、腔调,语速的快慢、深浅,他都照着镜子仔细练过。
谁说宣传交通安全必须冷冰冰的,必须有仪式感,谭乔就用温情牌、亲民牌打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火了13年,如今依然生命力顽强的《谭谈交通》,就是最好的证明。
节目初始,谭乔发现一辆超载的三轮车。
车上装着废品,高度令人“惊悚”,更让人心脏抽紧的,是废品顶上还趴着一个人。
直到现在,在城郊的马路上、城市的主干道上,许多人仍亲眼目睹过这种画面。
不过,有的装着蔬菜,有的装着稻草。
三轮车的小小身躯,挡不住劳动人民“为了生活,天马行空的创造力”。
冬天很冷,三轮车的扶手上装着肥硕的棉手套。
丈夫是司机,驾驶座的边缘,挤坐着他的妻子,废品垛子上趴着的,是他们的儿子。
谭乔普法:“三轮摩托车装载高度从地面算起,不能超过1.5米,长度上,后面不能超过车身的0.2米,而且还不能载人。”
普法结束,交心的话来了:“这么冷的天,老婆在旁边吹风,儿子在顶上吹风,你不心疼吗?”
车主强调:“心疼也没有办法,一家人不想分开。”
谭乔直接用“一家人不想分开”这句话,强调交通安全的重要性。
“试问谁又愿意跟自己的家人分开呢?但车祸猛于虎,为了家人的幸福,一定要遵守交规。”
宣传了交规,呵护了亲情。
整套操作行云流水,没有居高临下的质问呵斥,只有平易近人的关心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