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纪合｜兄妹缘 夫妻情

大荔便民贴 城乡大喇叭

兄妹缘

夫妻情

文/周纪合

在镰山上金水沟畔王家庄的村南，曾有过一棵唐槐。上世纪初，唐槐老死后，在原树根处，又长出了两棵新槐树。这两株槐树相互比肩，枝叶相交，喜鹊、黄莺鸣叫其间，成为王家庄的一道风景线。解放前逃荒来陕的孙来生家就住在槐树下。

那是1979年冬天，来生媳妇在古镇医院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第七天，来生去医院接媳妇回家，在走到镰山半坡时，忽然听到有婴儿的哭声。近前一看，一个纸箱内放着一个女婴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女婴的出生年月。掐指一算，比自己的儿子小两天。来生媳妇把女婴紧紧贴在胸前说：“这女子和咱们有缘。咱们外来户，人丁不旺。现在计划生育抓的紧，只让生一个，咱们对人说是生了双胞胎，儿女双全了，将来也有个亲戚。”

回到家，来生给父母说明原由，叮咛父母一定不能走漏风声，二老也非常高兴。村子里的人都说来生家住在老槐树下，风水好，树成双成对，人生了龙凤胎。也有人背地里议论：“来生媳妇肚子并不大，一下能生两个娃，不可思议！”来生妈解释：“我家媳妇个子大不显怀。也是我整天给菩萨烧香积来的。”满月那天，老太婆还专门让人扯了丈二红布系在老槐树上，上供烧香，祈求树神保佑孩子健康成长。孩子的奶不够吃，来生买了一只奶羊，二位老人下金水沟割草喂羊，用羊奶喂孩子；下金水河捞鱼摸虾，给儿媳妇下奶，把两个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因为镰山上十年九旱，井深36丈，祖祖辈辈缺水，他们就给男孩起名雨霖，女孩起名潇潇，盼望着两个孩子能在雨露的滋润下茁壮成长，使孙家这个外来户开枝散叶，兴旺起来。

雨霖和潇潇会叫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了，雨霖、潇潇会走路了，孙家小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孙家父子高兴得合不拢嘴。日子虽然清贫，一家人却其乐融融。

雨霖和潇潇上学了，兄妹两同去同回。两人的性格表现出明显的差异，哥哥英俊勇敢，妹妹白皙文静。雨霖是潇潇的保护神，遇到有人欺负妹妹，雨霖挺身而出，站在妹妹的前面；礼拜天，兄妹一同下金水沟去玩，雨霖给妹妹摘花戴，摘酸枣吃；村头的桑葚熟了，雨霖爬树摘桑葚给妹妹吃……

家里的大人，对潇潇也是格外钟爱，好吃好穿总是先紧着潇潇，他们告诉雨霖：“你是哥哥，是男子汉，要让着妹妹。”

转眼到了上中学的年龄。一个农村家庭要供两个学生，经济上难免捉襟见肘。喜的是两个孩子学习成绩都很优秀，学期底考试总是名列前茅，屋子里的土墙上贴满了奖状。来生心里却喜滋滋的，他看到了孙家的希望。

王家庄土地绵缠，种的西瓜沙甜可口，种的脆瓜酥脆甘甜。用油渣种的“高石脆瓜”，慈禧太后西逃期间曾作为贡品晋献皇室，老佛爷尝后赞口不绝。来生父亲是种瓜的把式，老人年年点瓜，来生用自行车带着转乡叫卖，把“高石脆瓜”卖到县城甚至更远的地方。

由于有金水的滋养，金水沟的芦苇粗壮通直，远近闻名，自古以来就是打箔子（盖房用）、编芦席、搭顶棚的上好材料。每到春夏之交，金水沟内芦苇青翠欲滴，随风荡漾，如绿色绸缎在阳光下起伏闪耀，非常壮丽。端午节期间，村姑们成群结队下沟摘苇子叶包粽子，欢声笑语回荡在金水两岸。秋季芦花绽放，如漫天雪花飞舞，苍鹭、白天鹅飞翔期间，前来采风的摄影爱好者络绎不绝。传说当年刘秀被王莽追逃至金水沟，情急之下匍匐进芦苇丛中，生长快速的芦笋扎疼了刘秀的屁股，刘秀恼羞成怒，狠狠地咬了芦笋一口，从此，金水沟每个芦苇的叶子上都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村上设有箔子厂，谁家盖房用箔子，要预先约定。金水沟沟深坡陡，苇子要靠人一捆一捆从沟下往上扛。扛苇子是个苦差事，家境过得去的人家都不愿意揽这个活。

天寒地冻，农活相对松泛后，来生就和妻子下金水沟割苇子、扛苇子。此时苇子地里已经结上一层薄薄的冰，割苇子时只能是穿着雨靴劳动，稍不留意，如刀子样的苇子茬就会穿透雨靴扎进脚内。为了攒够孩子的学费，再苦再累，来生夫妇都能咬着牙忍受。看到父母为了自己受苦受累，两个孩子更加努力。

当人们正在为进入新世纪欢呼雀跃的时候，来生却愁肠百结。先是老父亲去世，后是由于长时间的超负荷劳作，媳妇落下了腰腿疼和气喘的毛病，入冬后就卧床不起。论成绩，两个孩子考上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那时花费更大，来生急得常常失眠，头发掉了一大片。

到了高考的决战时刻。那年夏天，天气特别热，来生媳妇看到孩子备考辛苦，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陪读，变着法儿改善伙食，给孩子增加营养。孩子进入考场，来生和媳妇的心也提了起来，他们顶着烈日守在考场外等着孩子凯旋归来。

高考后的等待是漫长而急切的，雨霖每天都去村部，看邮递员有没有把通知书送到。终于有了好消息：雨霖被西安交通大学录取，潇潇被重庆医学院录取。喜讯传来，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一家出了两个重点大学生，这是人老几辈子都没有过的事情，乡亲们都赶来祝贺，来生跑到父亲的坟前，大声告诉父亲：“苍天有眼，祖宗保佑，咱们老孙家出了两个大学生”。

就在一家人沉浸在幸福喜悦的时刻，不幸的事发生了。来生夫妇去黄河滩给人送箔子，车闸失灵，三轮车翻入华原坡下，车毁人亡。

一下子失去了两个顶梁柱，孙家的天塌了！老奶奶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现实，哭得昏死过去，潇潇眼睛哭得像熟透了的桃子，雨霖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守在灵前不断地呼唤着父母归来。在大伙的帮助下，来生夫妇入土为安。开学在即，面对高昂的学费，雨霖和潇潇不知道该怎么办。

奶奶觉得自己来日不多，把潇潇的身世悄悄告诉了雨霖，叮咛雨霖“潇潇是个苦命的孩子，不能再让她受打击，知道她是捡来的。既然潇潇有缘来到咱家，咱们就是潇潇最亲的亲人，要尽力照顾好她。”那晚，雨霖在父母的坟前坐到很晚很晚。他想到了父母在世一家人相亲相爱；想到了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对妹妹十分疼爱；想到了妹妹叫“哥哥”时甜甜的声音；想到了奶奶失子后痛苦的样子，他果断的决定：自己在家照顾奶奶，筹集学费让妹妹去上学。他对父母亲发誓：“一定守住秘密，照顾好奶奶和妹妹，顶起孙家这片天。”雨霖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奶奶，奶奶望着眼前这个一夜之间长大了的孙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在父母的遗像前，雨霖以兄长的身份命令潇潇：“你去上学，我在家照顾奶奶。”

潇潇争辩道：“哥哥是男孩子，按照乡俗，是孙家传宗接代人，应该你去上学。”

雨霖深情的说：“镰山上条件艰苦，女孩子耕种责任田困难多。加之咱们外乡之人，在这儿没有亲戚，女孩子单枪匹马哥哥也不放心。父母不在了，我就是家长，说了算！”
见拗不过雨霖，潇潇流着泪发誓：一定好好学习，出息后报答哥哥。

开学那天，雨霖把潇潇送到火车站，一再叮咛：到学校后，要吃好喝好，保重身体，不要吝惜钱。有事打电话，哥哥会按时给你汇来生活费。

潇潇拉着哥哥的手，迟迟不愿松开。

火车开动了。望着南下的列车，雨霖心中无比疼痛。自己寒窗苦读多年，不就是盼望着有一天能跨进大学的校园吗？可命运却无情的把自己抛在了荒漠之中。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他用衣袖遮住脸，在车站的一角哭出声来。

潇潇坐在列车里，脑海里不断翻腾着父母亲的身影。十多年来，在一家人的呵护下，和哥哥无忧无虑的渡过了小学、中学阶段，就在张开理想的翅膀，向着大学校园飞翔的时候，顷刻之间家里生变，一家人坠入人生的谷底。是哥哥牺牲求学的机会，跑救助，寻借贷，变卖家里的粮食，凑齐学费圆了自己的大学梦。哥哥的内心一定是痛苦无奈的。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学习，一定要出人头地，振兴孙家，用实际行动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在以后的日子里，雨霖除了作务好责任田，还在村砖厂打工。每到出窑时，刚熄火的砖窑内气温达到四十多度，滚烫的砖瓦把雨霖的背烫得一层一层脱皮。一天下来，人就像虚脱了一样，躺在床上连饭也不想吃。但他每次给潇潇去信，总是说家里一切都好，要妹妹安心学习，不要苛刻自己。

潇潇知道自己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哥哥用血汗换来的。她认真学习，成绩优异，每学期都能拿到不菲的奖学金。还抽时间做家教，打扫饭厅，勤工俭学，尽量减轻雨霖的负担。假期回到家，她帮哥哥作务责任田，打扫房间，拆洗被褥，替奶奶把家里收拾得清清爽爽。

就在潇潇上大三的那年冬天，奶奶去世了。失去了世界上最亲的亲人，兄妹两哭得十分伤心。奶奶下葬后的那晚，他们拉了一架子车棉杆，在奶奶的坟前笼火守夜至五更。在收拾奶奶的遗物时，潇潇意外发现了那张纸条，她彻底崩溃了，原来自己是父母亲捡来的！

潇潇接受不了这个隐瞒了二十年的事实。雨霖告诉她，这是为她不受人歧视，为她好做人。想到小时候一家人对自己的宠爱，想到哥哥放弃学业成全自己所受的苦难，潇潇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哭倒在雨霖的怀里。她告诉雨霖，学成后一定好好报答哥哥。

潇潇以优异成绩结束了四年的大学生活，放弃了保研的机会，谢绝大医院的挽留，回到县医院工作，她不愿哥哥再为她受苦受累，她要帮哥哥走出山村，弥补放弃上大学的遗憾。

在潇潇的坚持和鼓励下，雨霖报考了建筑学院成人自修大学。由于底子实、肯用功，三年后顺利结业，又考取了建筑师资格证书。乘着改革开放和城市化的东风，雨霖自己拉起了一支建筑队，对外承建楼堂馆所，赚得盆满钵满。

在互帮互衬的日子里，雨霖和潇潇像《屠夫状元》中胡三兄妹那样日久生情。在三十岁那年，他们拿着那张纸条找到了老支书，在老支书的见证下，雨霖和潇潇结为夫妻。婚后夫妻恩爱，比翼双飞，在县城筑起了爱巢。他们的一儿一女，圆了他两的梦，大学毕业后研究生在读。每逢清明，夫妻俩都要驱车给父母上坟，打扫修整老屋，在大槐树下伫立，回忆和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在一起时清贫而快乐的时光。

那两棵相互依偎的老槐树，在山风的吹拂下，发出悦耳的声响，把这个动人的故事传得很远很远。

这正是：半世兄妹缘，一世夫妻情。
唐槐作见证，传承好家风。

作者简介

周纪合 ，大荔县两宜镇人，生于1955年正月。自幼热爱写作，虽身世坎坷而奋斗不止。从政近40年，与人为善，与世无争。老来以舞文弄墨为乐，有百余篇报告文学、散文、小说在中、省、地报刊杂志刊出。愿做一丛路边小草，与世界增添一抹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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