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夜,夫君丢下我去照顾我妹妹,还让我大度,我起身写下和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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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房花烛夜,盖头都来不及揭,我的夫君抛下我,去照顾别的女子。
他让我大度,毕竟,那是我的亲妹妹。
我点了点头,十分大度地放他离开,起身就写下和离书。
后来再见,他说:“看在多年情谊的份上,我原谅你的任性,也愿意重新接纳你入府。”
我笑着摇头,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传来几道稚嫩的声音:“娘,爹让我们来接你回家。“
在他震惊的目光里,我带着三个孩子,扬长而去。
1
龙凤烛,红罗帐,这原是我的新婚之夜。
我静坐于喜榻,只待着我的新婚夫君掀起我的红盖头,却等来他要丢下我,去看望我那突然病重的妹妹。
“等等!”
我抬手,自行掀起盖头,叫住了正要匆忙离开的人。
他脚下一顿,转过身来,大红喜袍衬的他颀长挺拔,清隽的面上难掩忧色,还有隐匿其中的愧疚。
我恍惚一瞬,便很快回了神,提醒他道:“你可知,你今夜踏出这道门,转而去找闻瑜,意味着什么吗?”
他神色不耐,声音拔高:“有什么能比阿瑜的性命更重要!?”
向来只见他温和斯文,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头一回见他这般失控,我看着他,一时有些愣住了。
或是察觉到自己言辞过激,他沉默片刻,缓了缓神色,才低声道:“我去看看她,你……你也累了一日了,早些歇着吧。”
我平静地道:“如果我不同意你走出这个门呢?“
他没想到我会阻拦他,脸色有些难看,眼底带着不满和谴责:“那是你嫡亲的妹妹,她如今病重昏迷,难道你希望她出事?你还能安心坦然地过你的洞房之夜?”
说罢,不再施舍我一个眼神,脚下如生了风,转眼不见身影,生怕去晚了,我那病弱的妹妹,真的就香消玉殒了。
“小姐,他怎么敢?他们怎么敢?”我的丫鬟阿月气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撸起袖子追出去。
我连忙安抚了她,心里头冒出强烈的异样感。
若不是我自幼跟随祖父,会些浅薄的医术,早发现闻瑜并非看起来的体弱多病,或许我真信她会昏迷不醒,乃至于迫不及待地,选在我的新婚之夜来报信。
是啊,她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却能让我的夫君焦急如斯,在我们的新婚之夜,没有一丝犹豫地将我抛下。
我迅速换了身衣服,留下阿月,悄无声息地回了闻府。
刚到闻瑜的院子外,不期而然地,我听到我母亲与她身边的方嬷嬷一番话。
“夫人,就这样让姑爷和小姐同处一室……”
“那又怎么样?他本来就欠了瑜儿,更何况,我本就是这个打算。”
“那大小姐她……”方嬷嬷有些犹豫。
母亲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冷漠:“那丫头虽是我肚皮里出来的,可没养在膝下,到底是隔了一层,她瞧着恭顺听话,可我就是知道,她是个心野的,养不熟的。“
我悄无声息退至暗处,手指攥得发白。
“等日后瑜儿也进了廖府,我也就卸下一桩心事。我只是悔啊,当初明知瑜儿对廖家小子有意,就该成全了她,也不至于让我的瑜儿吃尽苦头,还要委屈她去廖家做妾……”
深深的叹息声内,蕴含着一位慈母对幼女的疼惜,全然不同于谈起另一个女儿时的疏淡。
看着她们走远,我才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屋内,女子啜泣夹杂着男子低哄,隔着窗棂钻进我耳中——
“文博哥哥,你快回去吧,今夜是你和姐姐的洞房花烛夜……我,我没事了,你快走吧,让姐姐知晓了,她会不高兴的。”
“你不用担心这些,快好好睡吧,我守着你,等你睡了,我再走。”
“文博哥哥,你不用内疚,当初是我非要喜欢你,为了对你死心,我才选择嫁给别人……咳咳咳,我如今千般万般后悔,也无济于事,是我太过任性,这是我的命。”
“现在你与姐姐已经成了婚,我也放心了,再也不用挂念你了,就算这一刻我闭上了眼,我也满足了……”
“阿瑜……”
2
浑浑噩噩中,我又回到廖府。
我没忘记,我与廖文博已经拜了堂,我已经成了廖家妇。
对上阿月担忧的眼神,我只低声嘱咐了她几句,又让她灭了那刺眼的龙凤烛。
因自小的经历,我向来不认床,累了就连草堆都睡过。
可这一夜,这张能躺下四五个人的大红喜榻上,我竟翻来覆去不得眠。
我睁着眼,一阵荒谬之感后,只余茫然。
在我不足一岁时,母亲怀了孕育艰难的双生胎,彼时,兄长也不过三岁,父亲又忙于官务,母亲自顾不暇。
祖父得知后,便派人,将我接回宁州,此后,我便随祖父在宁州生活。
十四岁那年,祖父病逝,我自愿为祖父守孝三年,直到三年期满,府上派人接我回府。
我也是过了很久才知晓,当年祖父指明要接走的,是我兄长。
初回府时,恰逢妹妹闻瑜和离归家,她虽成婚比我早,婚后却不尽人意。
她嫁的夫君曾是名动京都的好儿郎,婚后却暴露了本性,不仅常宿于秦楼楚馆,后来母亲更是在闻瑜身上发现些伤痕。
父母兄长皆大怒,两家人因此交了恶,闻瑜也和离归家。
因她的遭遇,全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我也有幸见识到闻瑜在家是如何得宠,说是众星捧月也不为过,但凡她眉头一皱,母亲就要哄上半天,兄长和弟弟们,都围着她转。
而我这个离家多年的人,拼尽全力,也融入不进他们,只能像个外人一般,看着他们一家和乐融融。
我安慰自己,或许相处久了,他们便不会对我那般客气疏离。
在我以为真心能换真心时,我的母亲,早已处心积虑地算计了我的婚事。
以闻瑜和离再嫁的身份,做不了世家正妻,可若是妾室,又有谁家比廖家合适呢?
有父母兄长的疼爱,有廖文博的愧疚,还有我这个好拿捏的主母。
为了替她的爱女铺上一平坦的路,不惜踩在我这个没有感情,且认为养不熟的大女儿身上,果然是深谋远虑,一片慈母心。
可惜,她算错了一点。
回府这半年来,为了弥补与家人分离多年的隔阂,我收敛起所有的性子待他们十二分的耐心,让他们产生,我这个在穷乡僻壤长大的姑娘,不仅没有见识,还懦弱可欺的错觉。
能得意在祖父膝下长大的孩子,又怎么会那般软弱。
祖父一身医术,救人无数,只因秉性刚直,执拗,宁折不屈,他不愿与人同流合污,抛弃唾手可得的富贵和地位,甘愿在偏远的宁州做个小大夫,并立下终生不入的誓言。
祖父的忠仆安叔时常感慨,我的性情,同祖父如出一辙。
在纷乱的思绪里,我进入了梦乡,似梦非醒之间,我看见了祖父。
祖父看着我,冷肃的脸上少见的带笑,他怜惜地摸了摸我的发顶,如我幼时那般。
我的眼泪就这样出来了,我大声哭喊着,祖父,阿桃好想您,您好久没有来看阿桃了。
醒来时,只有沾满泪的枕头。
而祖父曾经的教导我的画面还停留在眼前,祖父坚定的嗓音回荡在脑海中——
“当行而行,无所顾虑,处困而亨,无所怨悔。”
3
翌日一早,阿月替我梳妆,还抹上了从前不习惯用的胭脂。
刚走出门,一夜未归的廖文博回来了,他还是一身喜袍,面上有些憔悴,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停顿了一瞬,眼底闪过不悦。
我有些莫名其妙,怎么?我应该独自垂泪,满脸憔悴?
连一旁的阿月都忍不住了,眼皮翻个不停。
我无意计较这些,将昨夜写好的和离书递了过去,“你来了刚好,省的我让人去请你。“
他视线落在和离书上,瞳孔一震,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和离?你要与我和离?你当我们昨日成婚是儿戏?“
我有些好笑他的反应,在新婚之夜抛下妻子不顾,转而去照顾妻妹一整夜,这难道不是儿戏?
难道他真不知道,昨夜他一走,整个廖府上下皆知,甚至此刻,我已经成了整个京都最大的笑料。
京都世家们时常将礼仪规矩挂在嘴上,不知道寻常闺阁姑娘如我这般遭遇的,会不会羞愤欲死。
他似难以理解一般,道:“我去看望阿瑜,你就这般容不下?那可是你的亲妹妹!“
我看着他,脑中闪过当年那个一说话就脸红的小男孩,我心下一叹,算是全了幼时的情谊,将事情说个明白。
“我若是早上一日得知你与闻瑜之间的情谊,我们都不用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定会找到更好的法子,来成全和你闻瑜。”
我伸手,阻止他将脱口的话,继续道:“即便我们和离,也算全了两位祖父的遗愿,虽然结果不能尽人意,想必两位老人在天上也不会愿意看到一对怨偶。”
“我不同意!”他直视我,神色坦荡:“我只将闻瑜当成妹妹看待,从未有逾矩之心,我若对她有意,也不会有今日了。”
我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若他真的对闻瑜生出了情谊,也不至于等了我两年。
我与廖文博的亲事,源于廖家祖父的戏言。
我幼时跟在祖父身边,四五岁的年纪便学会了辩药,就连晦涩难懂的药典,我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廖家祖父看得惊奇,连连夸我聪慧,还打趣道,要我当他的孙媳妇。
祖父并未当真,只是在廖家祖父夸我时,他肃着脸呵斥一句顽劣小儿,可眼底欣慰的笑都溢了出来。
彼时,廖家祖父任职为宁州知府,祖父与他是故交,又曾救过廖家祖母的性命,在我八岁那年,廖家祖父给了我一块玉佩,又旧事重提。
同年,祖父曾病了一场,病愈后,祖父竟答应了这门亲事。
祖父说,那廖家的小子,小小年幼谦和知礼,是个好苗子,最重要的是,廖家祖父那般喜爱我,将来嫁过去,定不会受委屈。
他当即寄信给京都的父母,最后定下我与廖文博的亲事,那年我不过八岁,廖文博十二岁。
第二年,廖家祖父便调任京都,全家迁至京都。
因两家祖父的关系,在京中后的廖家和闻家也有了来往。
世事无常,瞬息千变。
在我十二岁那年,京都来信,廖家祖父突发恶疾,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老人家去世前,还给祖父来了信,提及待我及笄之后,廖家的花轿便会临门。
对于老友的病故,祖父很是伤感了一阵。
那时,祖父身子已有衰败之势,医者不自医,我也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两年后,祖父还是没能撑下来,丢下我一个人。
因我自愿为祖父守孝三年,与廖家的婚事,自然也延后了两年。
谁能想到,在漫长的时光里,有些人与事情,早已悄悄发生变化。
4
我平静地看着他,也有些好奇他的坦然,他是真的不懂?还是男人天性怜香惜弱,自以为行得正,便是端方君子。
可就凭他昨夜在闻瑜闺房守了整宿,他与闻瑜之间就不存在清白之说。
他不是治病救人的大夫,至于将闻瑜当成妹妹看待?那就更是痴人说笑,怎么不见闻璟这个亲兄长守在妹妹闺房?
不论他是娶,是纳,闻瑜势必要进廖家。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你对她愧疚,有怜惜。”我戳破他的粉饰太平:“不论你对她是否有意,你所谓的兄妹情谊,已然不单纯。”
我长于宁州,见过的都是寻常人家的一夫一妻,也明白纳妾在京都世家再寻常不过,也并未对此有过奢望。
昨夜之前,我对这门亲事亦是带着几分期待与决心,做好为人妻,为人媳,相夫教子,平安顺遂的过一生,正如祖父所期盼。
可我不愿意勉强自己。
沉默一瞬后,我直视他道:”与亲妹妹共事一夫,不在我能接受的范围。“
他面上闪过纠结,又见我神色坚定,他动了动唇,许久后才道:“你可知你这般行径,你的父母双亲,也不会容你。“
我笑了笑,在昨日之前,我自然在意他们。
“那是我的事情,不劳你费心了。”言罢后,我便转身离去。
我自然知道我的行为离经叛道,我若生长在深闺,或许会同大部分姑娘家一样,听从父母家族的安排,听话顺从地过完一生。
我自幼跟随祖父走遍大街小巷,踏过山河深林,见过人间疾苦,看惯生死。
儿女情长,后宅纷争,于广阔的天地之间,在生死前面,太过渺小而微不足道。
更不值得我耗尽余生,挣扎其中。
5
我回了闻府,迎接我的,是母亲的盛怒,我的脸被打偏,火辣辣一片。
“目无尊长的东西!和离?谁给你的胆子?你将我闻家、廖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我抬头,看着眼前的妇人,她的目光冷得像宁州冬日里挂在廊下冰锥子。
这是我的亲生母亲,这一点毋庸置疑,我五官有五分肖像她。
这个瞬间,我突然想起幼时的邻居大丫,她向我哭诉,她娘总因为弟弟责打她,我听了,很是羡慕,因为我知道她娘即便打了她,也会在她的口袋里偷偷塞上几块糖。
可原来母亲的责打,是这般滋味,疼痛夹杂着苦涩,而我娘,不会如同大丫娘那样,会给我塞块糖,她只会淡淡说一句,缺什么,让下人去办。
我视线微转,看向或坐着,或站的几人——
沉着脸,神色不虞的父亲;
蹙着眉,满脸不赞同的兄长;
面无表情的弟弟;
以及在丫鬟搀扶下的闻瑜,她面容苍白,与她一脸病容有些违和的,是她嘴角压不住的喜悦。
他们,都是我曾在宁州时,做梦都在挂念的亲人。
为人子女,好似天生自带对父母的孺慕之情,祖父对我再好,却无法代替父母的那一份。
祖父虽立下入京的誓言,也并没有拘着我,却从不提出要送我回京。
五岁那年,父亲来看望祖父,临去前,我拉着父亲的衣摆小声问,能不能也带我回府,父亲看着我,神色有些犹豫,祖父见状将他骂走了。
其实在十岁那年,我曾偷偷地回了京都。
刚进京的那日,恰逢中元节,我向守门的小厮自报家门,那小厮呵斥我是哪里来的要饭丫头,还道闻府只有一位小姐。
我在门外徘徊了许久,直至天黑,我只好缩在门口一尊石狮后面,还险些睡了过去。
许久后,一辆马车停在府前,从马车相继下来几人,我认出来了父亲,那他身旁衣着华美的妇人一定是母亲,那少年是哥哥,还有一双弟妹。
我心下一喜,急忙起身,却因双脚发麻得无法动弹,我听到一道温柔呵斥声:“街上人那么多,下次可别乱跑,娘就你一个乖囡,你若走丢了,岂不是要了娘的命!”
我愣愣地抬头看过去,母亲虽是呵斥,却将妹妹紧紧搂在怀中,像是稀世珍宝一样。
妹妹小脸白白,像受过了惊吓,糯糯地撒娇道:“娘,我错了嘛,我再也不乱跑了。“
少年高昂的声音紧跟其后:“可不是嘛,我就你一个妹妹,你若走丢了,我上哪去找这么可爱的妹妹。”
我缩在角落,眼眶泛酸,再也挪不动路。
半年前初回府,我站在母亲面前,心头激动又无措,低声地唤了一声在心头周转千万遍的称呼——娘。
母亲打量了我一番,笑容浅淡:“京都的规矩都是要喊一声母亲,罢了,回头安排个教养嬷嬷,你好好跟着学学规矩,免得日后闹了笑话,京都繁文缛节甚多,可不比宁州那样的小地方……”
犹如一盆凉水浇在热铁上,嗤啦一声,通体生凉。
后来,我又听她对方嬷嬷说,真不像是她生出来的,就连瑜儿的一星半点都比不上。
没错,我样貌才情,样样不如闻瑜。
我就像长在野林里的麻雀,闻瑜是那梧桐树上的凤凰。
“果然在小地方养大,不懂规矩,你现在就去廖家道歉,凭着我们两家的交情,和离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冷漠无情的一番话,拉回我的思绪,又听她道:“廖家家大业大,你这般任性不知轻重,如何执掌中馈?日后岂不是要丢尽两家颜面,好在你妹妹知书达理,以后进了廖家也能帮衬你,我这可都为了你好。“
说是为我好,说出的话真是刺耳难听,总是将我不懂规矩挂在嘴上,殊不知,这便是对祖父最大的不尊。
我面无波澜,嗓音清亮道:“我从不做反悔的事情,更不会道歉,我与廖文博已经和离,与廖家再无干系。”
母亲没有料到我竟然油盐不进,她伸手指着我,气得脸色发红,胸膛起伏不止,闻瑜连忙上前,又是安抚又是递水。
一阵兵荒马乱后,母亲欣慰地拍了拍闻瑜的手,又满脸失望地看着我:“昨日成婚,今日和离,我闻家容不得你这般叛逆不孝的子孙!”
我站在偌大的厅里,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精美的瓷器上。
京都真是繁华啊,闻家亦是富贵,可这里,真不适合我啊。
麻雀就该自由自在地飞翔在属于它自己的乡野山林间。
或许,我会因缺少这份亲情而遗憾,但我不会后悔,因为我曾努力地朝我的家人奔赴过。
浮生多憾事,但求无愧于心。
祖父曾告诫我,万事莫强求,否则伤人又伤己。
及时止损,才是最大的自爱。
母亲是慈母,却不是我的慈母,家人护短偏袒,也不是我的家人。
没有犹豫,决然转身,后方传来母亲怒骂声:“今日你踏出我闻府的大门,我便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我脚下未停。
从她将我代替兄长,塞进通往宁州的马车,她就已经抛弃我这个女儿。
6
“小姐,我们回宁州吗?”阿月在耳边问。
我点了点头,自然是要回宁州,那里才是我的归宿。
“小姐,我在清点嫁妆时发现了这个。”阿月又递过来一个匣子,奇怪地道:“嫁妆单子上并没有这个,也没有署名。”
我接过手来,是只通体黑色的匣子,吸引我注意的是匣子上雕刻的风铃草。
风铃草是一味药材,只有临近边关的平城才会有,我之所以知晓幼时祖父才带我去过平城。
我打开盒子,倏地瞪大眼睛,就连阿月都不由惊呼起来,“这么多银票!?”
我粗略翻了翻,至少有一万两。
这会是谁送的?不论是谁,绝不会是闻家人。
我的嫁妆都是祖父准备的,母亲也不过充面子,添了些大件的器具,稍微有点价值的,不过是几套压箱的头面。
我蓦地想起来一件事,那是在祖父病重时,他突然给了我一个锦囊,又对我道,若是将来有任何困难,就去平城吧,会有人照顾你。
那时,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更不知祖父口中的那人是谁,现在想来,祖父是否早有预料我今日的处境?
我从荷包里拿出那枚锦囊,月白色绸缎上用金线绣着一株风铃草。
平城?
我在心里咀嚼了一遍,脑中也浮现出一幅画面,湛蓝的天空,无边无际的平原,苍茫浩渺。
那里的风,都带着自由的味道。
倏然间,一个念头就这样乍现在脑海中,我看着阿月,目光亮了起来:“我们去平城。”
一个月后,我们站在平城的街道上。
平城同我记忆中的全然不同,街上人头攒动,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如今边关安定,偶有外族宵小滋扰边关也不足为虑,只因这里镇守的军队乃大周最骁勇的玄甲军。
几日后,我盘了个铺面,前头可以卖些药材生意,后面个小院子足以我和阿月居住。
我如今不缺银子,也只会些浅薄的医术,开个药铺子不成话下。
开张的第一日,生意还没上门,我却遇上一个小意外。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崽子,一上来就抱着我的腿不肯放。
“娘。”
他看起来三四岁的年纪,穿着半旧不新的袄子,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我。
“娘,你怎么不理我。”见我不说话,他拉了拉我的衣摆。
我蹲了下来,看着他道:“你是哪家小孩?你娘呢?你找不到你娘了吗?“
“你就是我娘啊!”他小嘴撅起来,有些委屈道:“我好不容易找娘,你为什么不认我?”
“我不是你娘。”我耐心地解释,我看了看四周,也并无丢失孩童神情紧张的人。
“你就我是娘!”小崽子抿着唇,小脸倔强,眼里噙着泪,让人心软。
我一叹,妥协道:“你先在我这里待着吧,不要乱跑,等着你娘来寻你。”
“你就是我娘。”
我:……
只是让我意外的是,一连三日,都不见有人来寻孩子。
“小崽子……”
“娘,是宴清。”
这三日以来,我纠正了无数遍,小崽子还是一口一个娘,看他小脸认真的样子,难不成我与他的娘长得很像?
我试着道:“宴清,我今日送你去官府好不好?这样就能寻到你的家人了。”
他瞥开脸,不理我,我又问:“那你爹呢?若是你的家人一直寻不到你,他们会着急的。”
“我爹才不会着急,他整日不在家……”小崽子说着,眼睛红了起来:“我好不容易找到娘,娘却不认我,还要将我送走。“
小崽子看着我,抽泣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他倏地低下头,小小的身子因泣哭止不住地抽动着,像只被人遗弃的小动物。
我微微叹息了声,这孩子很令人很省心,这几日他不哭不闹,乖乖坐在一旁,一双大眼睛一直盯着我,在我看过去时,他对我露出甜甜的笑,带着几分讨好,生怕我将他送了走。
我心头对他的父母生出一股无名火,生而不养,枉为父母!
这几日我让阿月出去打听,也一无所获,难道他是被家人所遗弃?
这般想着,我心头又闷又痛,我将他抱在怀中,安抚地摸了摸他,罢了,明日还是让阿月再去一趟官府吧,看能不能试着找找他的家人。
7
这夜,刚关了铺子门,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后,便听到有人敲门,“掌柜的在吗?“
我让阿月带着小崽子去了后院,便去开了门。
“掌柜的,我弟兄受伤了,还请出手救治。”
一人身穿铠甲,身上挂着一人,应当是伤者。
我心下一惊,这是平城的守卫军?
当下也顾不上多想,赶紧去拿了药来,万幸只是些皮肉伤,一番包扎后,我舒了口气,才发现已经满头汗珠。
忽地,一方帕子递到我面前,我下意识伸了脖子,不成想那拿帕子的手一顿。
我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我一抬眸,对上一双漆黑的双眼,我瞳孔一震,就这样呆怔地看着他,怎么会是他?!
他看着我,一双眼睛长而深邃,鼻梁高挺,薄唇轻抿着,下颌线棱角分明,脸庞相当俊美,他身着玄黑色的盔甲,浑身透着从战场上下来的煞气,令人畏惧。
他眉梢微动,那拿着帕子的手伸了过来,动作有些生疏。
额头上的触感袭来,我才反应过来,脸上一热,连忙退了一步。
先前我的注意都在伤患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有第三个人进了屋。
“将军,我们先走一步。”那名守卫军极有眼色一般,连忙扶起了包扎好的另一人,飞快地就闪了出去。
将军……
没想到,竟是故人。
“长……长亭哥哥。”我敛目,不知觉唤出声。
他好似低低笑了一声,我飞快地看了一眼,只来得及看见他落下的唇角。
我一时有些懊恼,我怎么能如幼时这般唤他?
“嗯。“他的嗓音慵懒,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我尴尬地一笑,忙道:“不敢忘,不敢忘,毕竟长……将军曾帮过我。”
话到嘴边,我改了称谓。
话一落,他眉梢又是挑起,深邃的眼眸直直看向我,带着无声的压迫,就连他周遭的气势都变得冷起来。
我心下陡然一跳,默默移开视线。
屋里一阵静默,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他也没有问我,为何会来这里。
转念一想,我又不奇怪,恐怕我一踏进这平城,他便已经知晓了。
其实来平城的路上我便已经想明白,平城乃安宁侯的管辖之地,祖父所言,若有困难,去了平城便有人会照顾我,想必祖父所指的便是安宁侯。
安宁侯与祖父是旧识,那些年两人一直有通信往来,祖父曾替安宁侯爷解决过军中棘手的病症,为此还曾亲临平城,安宁侯对祖父很是敬重。
只是,我并没有预料到,会这么快遇见他。
他便是安宁侯府的世子,萧冽,字长亭,也是祖父很欣赏的少年将才。
不怪他如此说,而是我与他确实不相熟,仅有两面之缘罢了。
第一次见面,是十岁那年,我一身落魄在京都晃悠,后来被他撞见,将我护送回宁州。
后来见面,是三年多以前,祖父病逝,他前来吊唁。
那时,我陷在祖父离去的痛苦里,神情恍惚,连他的面容都未看得清楚,依稀记得他对我说保重,还说了些什么,我并未听入耳。
两次见面,都是我人生最失意落魄的时候。
从回忆里抽离,我情绪低了下来。
就在此时,一道小小的身影扑了过来,脆生生地喊道:“爹!”
我倏地抬眸看过去,见小崽子挂在他腿上,不由怔住了,原来小崽子竟是他的儿子……
8
和离归家后,母亲大怒,以断绝关系逼迫我重回夫家。
我不愿意,也没有犹豫,转身离开闻府。
我一路向北,来到了平城。
在平城刚落脚,我捡到一个与家人走失的小崽子,我试图寻他的家人,不成想,他自己便找上门来了。
那人,还是与我有两面之缘的故人,安宁侯府的世子萧冽,也是镇守边关的将领之一。
而此时,小崽子扑向他,脆生生地喊道:“爹!”
我倏地抬眸看过去,见小崽子挂在那人腿上,不由怔愣住,原来小崽子竟是他的儿子……
只见他大手拎起小崽子,小崽子悬在半空,四肢不停地挥动着,最后,他委屈地朝我喊道:“娘!”
我脑中轰然一炸,这辈子就没这么窘迫过,尤其当那道令人无法忽视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我的脖子和脸颊都不受控制地热起来。
我恨不得上前捂住小崽子的嘴。
小崽子瘪了瘪嘴,一双圆溜溜的眼里蓄着泪花,挣扎着向我伸手:“娘,爹又欺负我!”
我见他小脸憋的通红,心头一软,也顾不上解释,连忙上前接过他小小的身子,这才抬头一身玄色盔甲的男子道:“将军,小心伤了孩子。”
我在京都时,并未听过安宁侯府世子成婚的消息,想必小崽子是他某位姬妾所出。
他身为镇守将军,势必公务繁多,可不论因何缘由,也不该忽视孩子,虽说平城在安宁侯府的管辖之地,可这么幼小的孩子流荡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倘若遇上了坏人……
如此一想,我心头越不是滋味,我摸了摸小崽子的发顶,又替他整了整凌乱的衣裳。
之所以会收留他,不过是想起了年幼的自己,我如他这般大的时,也羡慕别人有爹有娘,我也曾坐在街口,看着人来人往的路人,试图从他们的脸上描绘出父母的模样。
没有人比我更懂缺失父母的童年,会有怎样的心伤,那是很长的岁月都无法修复的伤。
生而不养枉为父母。
万般滋味,糅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怼,我脱口而出:
“我知将军日理万机,可孩子还小,还请将军日后多花点心思在孩子身上,既生养了他,就该尽到为人父母的职责。”
没有多想,这番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我说完,抬头看了一眼萧冽,他神色清冷,看不出喜怒,只是抬眼看向小崽子时,那双漆黑色瞳孔里极快地闪过温软,说出的话却不怒自威:“萧宴清,你倒是会跑。”
小崽子吓得躲到我背后,我连忙拍了拍他的背,安抚他。
“连累你老子我……”
他又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偏头去看他。他背脊挺直,负手而立,身量极高,小小的药铺显得逼仄起来。
“这几日多有打扰,来日再谢。”他看着我说完后,微微偏头,狭长的眼帘微眯:“萧宴清,该回去了。”  
“我不要!”小崽子缩了缩,抽泣了下,低声道:“我要和娘在一起!”
我蹲了下来,与小崽子平视,柔声道:“宴清,乖乖跟你爹回去吧,以后可不能乱跑了。”
小崽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爹,撅着嘴,眼底噙着泪珠,要落不落,看得我心软成一片,我抱了抱他道:“以后有机会再来我这里玩好不好,还有,我不是你的娘亲,你不能这样叫我了,不过,你可以叫我一声姑姑。”
小崽子哇的哭出声来:“我不要!我不要姑姑,我只要娘,我要和娘在一起,你就是我娘,我在爹的书房见过……”
“萧宴清!”
突来的低喝声,吓得小崽子一个哆嗦,我下意识将小崽子揽入怀中,瞪向萧冽。
他脸色有些怪异,来不及细想,只听他对着门外唤道:“阿望。”
眨眼间,只见一个黑影出现在屋内,他一张圆脸,面容黝黑,应当是暗卫之流。
“主子。”他拱手行礼间,目光不着痕迹地看向我,无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我有些疑惑,再要细看时,又传来萧冽微冷的声音:“还愣着?带回去!”
眼前一黑,我身旁的小崽子已经在圆脸侍卫的手上,他拎着小崽子的动作,同他主子如出一辙。
“娘,娘……”
稚嫩的声音渐渐远去,我站在屋内,竟有些怅然若失。
“闻桃,既然来了,就好好待着吧。”
我抬眸看过去,入目的是他精致的侧脸。
脑海中关于他的样子已经太过模糊,然而他霸道的径还停留在记忆深处,那年,他护送我回宁城,一路上,他以逗弄我为趣,逼着我唤他长亭哥哥,我气愤不已,张牙舞爪时,他才会恶劣地大笑起来。
如今,他就站在我眼前,身上的青涩已经褪去,长成了一名沉稳威武的大将军。
听出他话中的善意,我笑了笑道:“我孑然一人,走哪儿便是哪儿,或许过上一段时间,我便会换个地方。”
“宴清……”他没有回应我的话,反而说起了小崽子,他沉默一瞬,声音有些低哑:“他娘生下他没多久便病逝了,碍于他年幼,只好告诉他,他娘去了远方,他错把你当成娘,也是个意外。”
原来如此。
我想到小崽子看向我,满眼依恋之情,我胸口又闷了起来。
此时,我满心都在怜惜小崽子上,也没有注意到他话里的“意外”,是指怎样的意外。
9
“小姐, 也不知道小宴清怎么样了。”阿月又一声叹。
人的习惯真是可怕,短短三日,我和阿月都已经习惯了那个可爱乖巧的小崽子。
自从那日萧冽带走他,已经过去五六日,也不知道他如何了,萧冽那么清冷的一个人,会照顾好他吗?他还会不会再乱跑呢。
我目光落在小崽子曾经坐过的小板凳上,发起呆来。
忽地,一道清亮的嗓音传来:“闻掌柜,我,我来抓药。”
“来了。”我回应了句,起身去了柜面,例行问道:“是哪里不适?”
面前的男子穿着短衫,身形魁梧,面容黝黑,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头痛。”
我好笑地看着他,也认出他这几日都来抓过药,昨日是肚子疼,今日是头疼。
许是我的含笑的目光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他黝黑的面容有几分羞涩,一双晶亮的眼,却一眼不眨的地看着我。
“是药三分毒,如果没有不适,不可乱用药。”我笑着提醒他。
他挠了挠头,望着我,黝黑的脸上似乎鼓起了勇气道:“闻掌柜,我想问,我想问你,你是否有心上人。”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直言不讳,这下子轮到我有些不自在了,阿月在一旁捂嘴偷笑。
平城民风开放,人们淳朴热情,没有京都那么多教条约束。
来这里几日,我也时常看到手拉手的年轻男女,欣喜的笑容都在脸上,让人看着,都会不自觉露出祝福的笑来。
我摇头,正要出声时,忽然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娘,娘!”
我蓦地站起来朝门口望去,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这样扑来,我张手接住了他。
“娘,我好想你啊!”他扑在我怀中,闷闷地说,“爹不让我来找你,我求了爹,每日多加训半个时辰,爹才答应我来找你。”
加训?我倏地拉开他,捧了他的小脸左看右看,不由心疼不已,这么年幼的孩子加什么训?
见他身上也并无淤青,这才放下心来。
“娘,这个叔叔来买药吗?”小崽子睁着大眼,看向魁梧的男子问。
说着,他乌黑的眼珠子一转,又朝门外唤道:“爹,你怎么还不进来?”
我蹲在地上,不由抬眸看过去,高大颀长男子,步履悠闲地走进来。
他背着光,直到走近了,面容才清晰起来,长发高束,剑眉利眼,淡淡扫过来的目光有种傲视天下的强大气场,让人不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将,将军……”那魁梧的男子瞠目结舌地看向来人,分明不亚于萧冽的身形,在萧冽面前却无端生出矮小许多的错觉。
萧冽朝男子微微颔首,面容冷峻,那男子一拱手后,飞快地看了我一眼,黝黑脸上有几分悔意,而后,他逃似地冲了出去。
我呆愣地看着消失不见的魁梧男子,心下暗叹,萧冽不愧是威慑边关的大将军。
“打扰你了?”低沉的嗓音响起。
10
我仰头去看他,只见他也收回看向门外的视线,眉梢微挑地看向我,好似不经意的一问,可那深邃的眸底却蕴含着莫测难辨的光华。
“没有,你们来的正好。”我如实说,我虽和离之身,暂时不想嫁人,这般自在再好不过了。
我朝他歪头一笑,他唇角扬了扬,又极快地偏过头去,避开我的视线。
我也没在意,摸了摸小崽子的脑袋,便站起身来。
哪知起得太快,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突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伸了过来,搀扶住我。
直到我站稳了,他才收回手。
我看向他冷峻的侧脸:“多谢。”
“娘,我肚子饿了,我想吃你做的面了。”小崽子拉了拉我的衣摆。
昏黄色的夕阳已经悄然退场。
我笑着道:“好,我去给你做。”
说着,我看向萧冽,犹豫了一瞬,问道:“将军,宴清能留在我这里用完膳,你再来接走他吗?”
他嘴角一僵,唇瓣紧抿,眼帘微垂,浑身的气质凌冽起来。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不愿意?
“娘,爹也没饭吃。”小崽子适时出声道。
我有些为难,他身为大将领,又是侯府世子,身份尊贵,屈尊我这小地方已是难得,若是留下用膳……
“不必了,我不饿。”
小崽子撅嘴:“爹,你撒谎,你已经忙了一天了,都没好好吃饭,怎么会不饿呢,娘做的面可好吃了!”
恰在此时,传来“咕噜”的一声,我倏地看向萧冽,只来得及看见他微红的侧脸,他正阔步朝着门口走去。
我反应过来,及时喊住他:“将军,你若不嫌弃,便留下用膳吧。”
他蓦地停下脚步,小崽子冲了过去,拉住他的衣摆。
留阿月看着铺子,我径直去了后院,脑中还是那人微红不自在的侧脸,没想到他如今沉稳冷肃的面容下,也有如赧然的一面,这般想着,我不由噗呲笑出声来。
说着不饿的男人,一连吃了三碗面,他吃起面来很快,却不显粗鄙,看着让人胃口大动。
用过膳,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
“爹,我可不可以留下来。”小崽子问他爹,又看向我,眼巴巴地开口:“娘。”
对上他乌溜溜的眼睛,我有些心软,我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萧冽,他抿唇,敛目看向小崽子,教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我动了动唇,想开口,他倏地抬眸看向我,我一愣,拍了拍小崽子,让他去找阿月玩。
“将军有话说?”我问道。
“可否麻烦你,照顾他几日。”他的神色有些凝重。
“可以。”我没有犹豫,点头道:“只要你信任我,就将他放在我这里,等你回来了,可以随时接走他。”
“多谢。”他看着我,目光深沉微暗。
平城的风很大,院子里的小树,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在摇曳着。
我不自在地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地面,与他之间隔着几人的距离,可地上的影子却贴得那么近。
渐渐地,影子重叠,淡淡的青草气息,钻入鼻息,我抬眸看向走近的人,夜色下,他的凌厉的五官,变得柔和起来,他长得真好看,我心道。
廖文博长相也俊美,就连我的兄长也是京都极为英俊的男子,可不知为何,都不如眼前的人那般……那般叫人移不开视线。
好像过了许久,我慌忙移开眼。
他似乎轻笑一声:“怎么长大了,胆子反而变小了。”
我脸颊一热,又抬眸瞪了他一眼。
11
萧冽临行前说的几日,没成想,再见面却是半个月后。
转眼便是半个月后,我看着后院里突然出现的人,险些叫破喉咙。
即便自幼跟随祖父医治过许多的病人,也从未见过他这般,浑身是血,可见他经过怎样的腥风血雨。
“别怕。”他低声道:“不是我的血。”
我镇定起来,也顾不上许多,将他安置在我的榻上,连忙唤了阿月去打水,又匆忙去拿了药。
万幸,只不过是肩背上有几处皮外伤。
忙或许久,我终于缓了口气,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我瘫坐了下来。
“都说了,不是我的血。”他气定神闲道。
我斜了他一眼,冷哼:“不是自然好,我可不想替你养儿子。”
他低低笑了一声,又道:“还需要劳烦你,照顾他几日。”
我瞪他,他就那么样看着我,眸光有着令人沉醉的深邃,又似暗藏千言万语,好引人一探究竟。
我移开视线,不由轻咳一声。
“这几年,胡人试图滋事扰乱边关安稳,我已部署多年,就剩最后一仗了。”他轻声解释道。
我敛目,想到方才替他包扎时,他满背的刀伤疤痕,触目惊心。
幼时也曾听祖父再三的夸赞他,道他有其父安宁侯的风骨,惊才绝艳的少年郎。
平城的人提他时,无不称赞一句,天生的将才。
可哪有人是天生的将才,只不过是拿命拼来的罢了。
缄默中,一股莫名的情绪流淌在我们之间。
我有些不自在动了动身子,发现离他太近。
他突然出声道:“宴清的父亲是我最得力的部下,他跟随我多年,四年前,惨死于胡人的偷袭。”
我心头一震,猛地抬头看向他,他目光沉静,嗓音暗哑:“那时,他的妻子才刚怀上宴清。”
他像是在解释什么,可我只感觉一股酸涩充满口腔,胸口也沉甸甸,眼眶也酸痛起来。
许久后,我哑着嗓子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他又低低地笑了起来:“我自然是信任你的。”
我低头,避开他的投过来,炙热的目光。
12
三个月后,秋风乍凉。
平城的九月份就已经进入冬季。
我给小崽子穿上了厚厚地棉衣,他撒了欢一样去追院子里的鸡鸭。
忽地,小崽子惊叫起来:“爹!你回来了!?”
我一愣,快步走了出去,那院子里站着的可不正是许久不见的萧冽。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提起小崽子的动作自然,应当是没有受伤。
他转头看过来,唇角微扬,将提着的小崽子放了下来。
“重了。”他道,“你娘对你花了心思。”
你娘……
我脸颊莫名一红,抬眸细看他,他好似清瘦了些。
我这才注意到他今日的装扮有些不同,往常一身黑,如今却是一身月白锦衣,这装扮,倒像是世家公子哥。
他又挑起眉梢来看我,眼底带着几分浅笑。
“爹,你回来了,还会走吗?”小崽子抱着他的腿问。
“不走了。”
“真的吗?”
“恩。”
“太好了!”小崽子拍了拍小手,道:“爹,隔壁的小胖他娘给他生个妹妹。”
“爹,我也想要妹妹。”小崽子眨着眼,脸上一派天真,“小胖说,我想要妹妹,只能找我爹娘要。”
男子低低一笑,语气揶揄:“那要找你娘了,光找爹可不行,还要你娘同意。”
俩人说着,同时转头看向我,分明不是亲父子,可此刻的神情却如出一辙。
听听,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让我同意才行!
我涨红着脸,逃似地走了。
后面传来小崽子的呼喊声:“娘,我要妹妹……”
我绕着小路走了几圈,才恢复平静的心绪。
“你逃什么?”后方传来熟悉的声音,我浑身一僵。
这么快找来,显得我方才的逃跑的行为有多幼稚,我暗自叹息,回头看他:“我,我随便走走。”
他站到我面前,目光深沉地看着我。
我偏开头,不敢看他。
他这样的人,强大,沉稳,杀伐果断,还有着那般显赫的家世。
即便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站在这里,都足够让人欣赏,令人动心。
我承认,我也是个再俗不过的人。
不知不觉中,好似就动了心,好似很早之前,就动了心。
每一次接触,我的视线总是落在他身上,我要用尽全力,才会扯开,可下一刻,我的视线,总会绕到他的身上,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他。
我没有足够的意志力,用来抵抗他。
只有不见面,或许才能控制的住。
等他回来后,接走小崽子,也该是我离开平城的时候了。
早在他离去前,我便做了这样的打算。
“我打算要离开平城了。”我语速很快,又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气氛一窒,过了许久,他才出声问:“为什么?”
我看着脚尖,低声道:“就想换个地方了。”
“就说你胆小。”
他笑了下,嗓音些苦涩:“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你就要逃了。”
“你让我怎么办才好呢?”
他幽幽一叹,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擂鼓敲在我心上——
“我不想让你走,怎么办。”
13
我怔怔看着他,他顺势拉过我的手,指尖传来的温热灼得我心头一阵悸动,我下意识想抽回,却抵不过他的强硬。
“从你踏进平城开始,从我第一眼看见你开始,我就有了这样的奢望,能够靠近你。几次浴血奋战,生死关头,我想,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一定要牵着你的手,就像这样,光明正大牵着你,再也不放开。”
他向来惜字如金,从未见过他一次性说这么长的话。
我摇了摇头,眼眶微热,声音有些发颤:“我和离之身,如何能与你在一起。”
他眉梢扬了扬,道:“你的事情,我早就知晓了,是廖家人不懂惜福,他们错过了这么好的你。”
他竟然知道。
“你和离又如何,我从没有在意过这一点,你不要拿这种话来搪塞我,我知道,是我配不上你。”
他扯了扯唇角,又道:“也不怪你看不上我,我这样的人,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说不定哪天就身首异处了,怎么能配得上你,怕是会害了你。”
我瞳孔一震,连忙捂住他的嘴,这人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拉开我的手,看着我,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纵容:“既然你想走,我也不勉强你了,只是,你想要去哪里?我派人送你,好不好,我不放心你的安危。”
“不过,最好是能告诉我你的落脚地,将来宴清若是哭着喊着找娘,我也好告诉他,在哪里能找到他娘。”
小崽子……
他话音一落,我脑中又浮现了一副小崽子哭喊着叫娘的画面。
心口又是一痛。
“若是将来我出了事,恐怕需要你赶来照顾宴清……”
“别说了!”我对他大吼道,“你闭嘴,我不走了。”
他叹了一声,伸手擦过我的眼角,或许是他的动作太过温柔,又或许是他诉说可能发生的事情,让我思及此,胸口就一阵窒息,无法呼吸。
我紧紧揪着他的衣服,埋在他的怀中,他的手落在我的发顶上,紧接着,他伸手将我揽进怀中。
“好,那你不要反悔。”他在我耳边道。
我虽看不见他的面容,可我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愉悦和放松。
此刻,但凡我抬头,便能见到他脸上得意的笑。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发现这个男人的真实面目。
只不过,我早已心甘情愿掉进他的陷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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