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提起意大利电影，除了威尼斯电影节，人们还会想起细腻地谱写着人性的赞歌的德·西卡，离经叛道的帕索里尼，从容铺陈高贵优雅的维斯康蒂，在西部狂野驰骋的莱昂内，和如梦似幻地演绎着镜中自我的费里尼……
然而，随着这些赫赫有名的电影大师相继辞世，再加上好莱坞对本土电影市场份额的强势瓜分，整个电影系统的保守倾向，以及家庭录像带普及遇到重重障碍等，让意大利这个曾经辉煌的电影大国，已经日渐式微。
但还是有这么一位如今已荣誉等身的摄影大师，他靠着“将光弯折”的天赋异禀，一步步用影像“重新定义着意大利电影的美学语言”。
2019年，当欧洲三大影节的功勋人物阿尔贝托·巴贝拉，把威尼斯电影节有史以来第二座“金巴利电影激情奖”奖杯，交到这位摄影指导手里之前，他甚至斩钉截铁地称：“从20世纪80年代后半叶到今天，意大利电影一直与他的创作息息相关！”
这个人，就是非科班出身的电影摄影大师路卡·毕格兹。
路卡·毕格兹在威尼斯电影节颁奖现场
非科班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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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当时路卡未年满25岁，身份还是广告助理导演。 可生在米兰的路卡天性浪漫，他逐渐厌恶了这个行当的浮夸作风，认为自己不过是在“做商业的奴隶”。
电影，几乎是他当时唯一的兴趣。一闲下来，他不是钻进影院，就是跟纽约大学电影系毕业归来的中学同学西尔维奥·索尔蒂尼拍短片。
这一年，两人干了件大事：花6个月拍完一部黑白长片，没想到居然一举挺进了洛迦诺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后来路卡回忆道，“（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上过电影学校，也没读过一本摄影书。”
误打误撞的两人就这么一路合作，跨过千禧年，其中《面包与郁金香》还让路卡捧走一座大卫奖奖杯。
《面包与郁金香》海报
路卡此间的拍摄，主要在夜晚的威尼斯进行。这座神秘的水上之城，于夜晚泛起的粼粼波光，想必曾偷偷给这位年轻而又富有潜力的摄影师，运送来不计其数的光影暗语。
名导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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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索伦蒂诺：“路卡总能带给我一种未知的黑暗美学。”
在路卡看来，自己的摄影之路，开启的是如此“荒谬又不可思议”。当时的他或许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千禧年之后，在迎接他的一众年轻导演当中，还有一位导演陪他走过一段同样漫长、或许还更“荒谬又不可思议”的光影之旅。
2004年，路卡和导演保罗·索伦蒂诺开启了合作，此后二人便一路“开挂”，佳作不断，各色奖项拿到手软。先是《爱情的结果》《家庭朋友》和《大牌明星》，都成功挺进戛纳主竞赛单元，其中《大牌明星》还拿下评审团大奖。接着是斩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绝美之城》，获欧洲电影奖最佳影片的《年轻气盛》……
保罗·索伦蒂诺的《帕特诺普》再度入围今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索伦蒂诺和路卡都算自学成才，两人在视觉层面的探索也相当心有灵犀。
在拍摄现场，索伦蒂诺常常不透露具体的镜头细节，而是完全信任路卡，让对方根据剧本去构思。出人意料的是，这样做总能产生让二人都满意的结果。
比如，在拍摄探寻人性幽微之境的《绝美之城》时，路卡就有意选择了刺眼的照明，创造出令人不安的阴影，以此凸显人物横穿周遭美景时的骇人意味。正是路卡的摄影选择，赋予了这部电影一种“未知的黑暗美学”。
《绝美之城》的阴影
而在索伦蒂诺首次尝试用数字拍摄的《年轻气盛》中，为了匹配影片多对话的特性和哀而不伤的调调，路卡亦相应选用了中景、特写为主的简易镜语体系，同时搬出自己钟爱的Red Epic Dragon摄影机，靠精妙的构图和灵活可控的照明，完美捕捉到“日光底下演员的脸部或物体的细节”。
《年轻气盛》中近景镜头下人物的光影
年轻的教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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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保罗的合作，让路卡收获了巨大的满足感。
可这对最佳拍档也并非一直这么顺风顺水。二人与HBO联手打造的剧集《年轻的教宗》，虽于2016年首播后刷新了意大利电视史。可在制作阶段，这部成片不过10集的迷你剧，却让电影界这对人人艳羡的神奇二人组，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难兄难弟。
《年轻的教宗》海报
122天的拍摄，从131增加到464的剧组人数，2777个镜头，189TB素材……
也许只有混过剧组的人，才明白这一连串看似简单的数字背后意味着什么。前所未有的拍摄压力，逼得一向温和的路卡也忍不住当众吐槽：“保罗变态的要求，经常是我噩梦的来源！！”
为了“应付”索伦蒂诺高强度的工作节奏，路卡甚至每天都会随身携带一份私密的“镜头清单”，小心藏好。
不过也恰恰是这部让路卡如履薄冰的剧集，帮他完成了蜕变。他后来谦逊地称，这段经历“使我真正学会了电影摄影”。
《年轻的教宗》剧照
这部全由路卡掌镜的宗教题材大作，也许让他彻底破解了光的秘密。
快速的工作节奏、同时调取多台摄影机，惯常性地使用广角和长焦镜头……所有这一切，都意味着路卡必须找到一种独特的、既适用于特写，又符合超大全景的灯光。为此，他独创性地借助Pro-Mist滤镜，在明亮场景中过曝处理，以极端的明暗对比作为整部剧关键的光影造型策略。
就连剧中教宗身着的白色衣物，看上去也如同散发着异样的白光，几乎成为光源一样的存在！
《年轻的教宗》中柔焦滤镜下发光的白色衣物
这样的画面近乎接续了卡拉瓦乔、波提切利等文艺复兴大师伟大作品的精神。
比如，在卡拉瓦乔令人惊叹的名作《圣乌苏拉殉道》中，正是明暗对比的精巧设计与紧凑的构图，极大形塑了宗教故事的戏剧性。而在《年轻的教宗》中，流动暧昧的光影，则带我们四处探访信仰的隐秘之地。
卡拉瓦乔的《圣乌苏拉殉道》
轻、柔、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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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这位摄影大师的创作历程，可以说，“轻、柔、快”乃是他光影创作生涯最为善用的“三板斧”。
首先是“轻”，即“轻布光，少照明”。
路卡向来不偏爱精美繁复的灯光设置，而是更喜欢用自然光或者单一光照明，并尝试在一个段落中永远不改变灯光的位置。
他会采用极其个人化、创造性的布光方式：把灯粘合在取景器上，来精准定位最佳的机位角度和最恰当的机位运动。
这样的照明可保证真实感，这对路卡来说至关重要。在他看来，这么做基于的是“对观众的一种尊重，观众不应该被人为的不自然，和几乎不可信的照明所分心”。
在2021年的摄影指导作品里，片中有一场监狱戏的拍摄，现场的灯光照明，就是由演员手持简易手电筒完成的。
《囚静》海报
接着是“柔”，即柔焦，以及柔和的灯光和布景。
路卡擅长用柔焦滤镜缔造梦幻又细腻的画面质感。在与索伦蒂诺的合作《绝美之城》，正是大量柔焦滤镜的使用，让画面有了复古的胶卷感，同时也赋予影片整体朦胧和暧昧的人文气息。
《绝美之城》梦幻的柔焦镜头
此外，路卡还喜欢用LED灯布光，因为它们灵活而柔和，能让影像更显自然。
在拍摄《年轻气盛》中夜间派对场景时，路卡为了获得自然一些的光效，居然大胆选用了Via Bizzuno公司专为建筑照明而设计的LED打光，没想到效果出奇得好，而且这么做还方便摄影机在片场灵活运动，实现360°拍摄。
《年轻气盛》有限照明的夜间派对场景
最后是“快”。快，是路卡眼中每个电影摄影师都得有的看家本事。
在片场，路卡讨厌浪费导演的时间，也不喜欢让漫长的等待耗干演员的激情。他总是痴迷于追赶日光的速度，因为“速度越慢，越醉心布置，我对电影的伤害就越大”。所以他只用有限的时间布置灯光，以尽早匹配不断变化的日光。
要想捕捉最完美的镜头，每个合格的摄影指导，当然都该在同时间的赛跑的过程当中奋力争胜。
路卡长久以来锤炼的这“三板斧”足以说明他对光的重视。他还曾提请我们注意：在电影中，相信或不相信我们眼前的事物，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光！
年轻的电影人
要向前看，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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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虽然是和蔼可亲的路卡介入现实的利器，可在胶片时代，烦杂的灯光布置、不健全的调色工艺，还是给这位摄影大师设置了重重阻碍。
是数字技术的到来，让路卡从精细的LED照明和色彩校正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放。这也是他对数字时代敞开怀抱的一大原因。
多年来，这位摄影大师一直宣称，与那些使用胶片拍摄的电影相比，他更喜欢数字拍摄的电影，因为它附带“现实主义”感，还有它的便利性，以及最重要的：影像的高质量。
路卡（左）现场掌镜《年轻的教宗》
但路卡也并非对新技术全盘接受，他曾坦言自己不喜欢太新的数字镜头，嫌弃它们太过锐利、太过突出；在摄影机的选择上，他同样讲求因地制宜，视情况选用Red Epic或较为轻便的手持摄影机，等等。
路卡在推轨上操作RED摄影机进行拍摄
在同保罗·索伦蒂诺对安东尼奥尼的影史名作《放大》进行色彩修复的过程中，路卡对新技术的警惕尤为让人叹服。
他对这部影史名作不使用背光“伪造色彩”的大胆技艺给予了充分的尊重，决定更为保守地处理眼前褪色的胶片，以杜绝重大调整可能带来的风险。他告诫我们，数字技术在突破往日限制的同时，也可能会伴随新的道德上的危险。
《放大》剧照
不过总的来说，路卡还是不遗余力地号召年轻的电影人要紧跟时代的脚步，路卡曾说：“保守主义和对创新的抗拒是非常有害的。”他不止一次地对年轻的电影人说，你们必须向前看，去调用自己的“知识和好奇心”，拥抱新的美学！
5月中旬，我们也特别邀请到路卡·毕格兹，开展一趟非凡的电影摄影之旅。
除分享自己非科班的成长之路、职业秘辛、亲授独家光影绝技之外，他还将就手机拍摄、短剧、AI等新的拍摄形态给出自己的独到思考，就电影隐忧的未来发表前沿观点。
作者丨 任仁忍
影像即记忆
排版丨凉茶
责任编辑丨To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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