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克龙“出兵论”看其战略构想

作者：黄境（Jade Huang）

观澜综合研究院高级研究员

马克龙的主要考虑是敲德震美，把握欧洲军事战略主导权。虽然在获得盟国充分理解和支持之前，马克龙并无贸然高调出兵的打算，但他提“出兵论”给我们敲响警钟，即当前的乌克兰局势已经让各方势力认为讨论“升级”有利可图，这是十分危险的。

今年2月26日巴黎援乌国际会议结束之际，法国总统马克龙表示，不排除向乌克兰出兵的可能。此语引发轩然大波，北约、美国、英德意西等欧洲大国乃至芬兰、瑞典、捷克等近日援乌十分积极的国家皆迅速表态不会出兵，唯波罗的海三国及波兰支持马克龙。

北约及美欧早已深度卷入俄乌冲突，私下虑及各种可能不足为怪，但为何偏偏是马克龙，又偏偏在此时抛出这一敏感话题？

马克龙在俄乌冲突爆发前多次会见普京，冲突爆发后迟迟不肯访问基辅，援乌力度远逊于德国，决不能算反俄挺乌先锋。有人说，这是马克龙性格使然。去年4月，马克龙称“不应做美国附庸卷入台海冲突”，同样震惊西方。然而，与“附庸论”不了了之不同，马克龙从2月底到3月中频频在国内外重申“出兵论”，仅补充“不会升级”以安人心，可见其深思熟虑、心意坚定。

第二种解释是马克龙“做给国内看”。欧洲议会6月将举行大选，而法国极左翼与极右翼势头皆猛，挤压马克龙率领的中间力量。然而，从法国政界及媒体反应看，国内对出兵兴致缺缺，马克龙为何剑走偏锋？

第三种解释是在美国内政混乱、乌克兰战线吃紧的情况下，马克龙有意扛旗挑梁，主导乌克兰问题。但乌克兰现在最需要的是弹药，捷克低调牵线购买弹药的举动显然更为得当。毕竟，“出兵论”所蕴含的战争升级风险不容忽视。事实上，在马克龙抛出“出兵论”三天后，俄总统普京在议会讲话时就重提核战威胁。而且西方情报人员及武器培训人员早已进入乌克兰，这本是各方心照不宣的秘密。

因此，马克龙发表“出兵论”一定有更重要的考虑——敲德震美，把握欧洲军事战略主导权。

在提出“出兵论”同时，马克龙说了一番影射德国不愿向乌提供“金牛座”导弹的话：“今天说‘决不决不’的许多人与两年前说‘决不决不坦克，决不决不飞机，决不决不远程导弹，决不决不这样'的人是一样的”。这番话在德国国内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德国也是对“出兵论”最不满的欧洲国家，法德矛盾一时备受瞩目。

欧洲一体化是法国战略与德国财力相结合的产物，然而在防务问题上马克龙希望“战略自主”，曾于2019年底称北约“脑死亡”，德国却是“大西洋派”，双方分歧在俄乌冲突后加深。其一，德国购买美国军火，而法国希望购买欧洲军火（法国是欧洲最大军火生产国）。2022年3月，德国购买了35架美国F-35战斗机，10月，德国又拉欧洲多国推出“天盾”计划，打算整合德国、美国和以色列制造的反导系统。其二，更重要的是，德国开始染指欧洲防务战略，其公布“天盾”计划前并没有与法国协商，这犯了法国大忌。马克龙此番敲打，一是希望德国停止在防务战略上挑头，二是希望德国掏钱。

马克龙抛出“出兵论”的时间点也是精心挑选的。特朗普2月10日在竞选集会上暗示将“鼓励”俄罗斯“为所欲为”地对待那些国防开支未达标的北约成员国，令欧洲各国不安。另外，欧盟即将推出国防工业战略，并举行峰会讨论防务问题。

▲2024年2月26日，法国举办援助乌克兰国际会议，探讨如何为乌克兰提供进一步的军事和经济支持。20多位欧盟成员国领导人在巴黎出席当天的会议。

在提出“出兵论”后，马克龙做了几件事。一是拉拢波罗的海和东欧国家，这些国家传统上与德国及美国关系更为密切。法国外长3月8日访问立陶宛并会见波罗的海三国外长，而立陶宛总统也于12日访法。此外，马克龙一反常态，参与了捷克牵头的在国际市场上为乌筹集弹药的计划。二是推动欧盟发行防务联合债券，这实际上是让德国为欧洲防务多掏钱。在3月底欧盟峰会召开的前一周，法国向多国外交部发出密函，提出了上述建议。三是多次在访谈中提及法国是核国家之一，这既是回应俄罗斯的核威胁，也是对德国恩威并施。俄乌冲突后不久，德国民意首度支持美国在德国境内部署核武器，德国政坛也有人呼应法国提议，呼吁打造欧洲自身“核保护伞”。

到目前为止，马克龙的目的已部分实现。3月5日，欧盟公布首个《欧洲国防工业战略》，旨在推进国防采购的欧洲化进程。3月15日，法德波三国领导人在柏林会晤展示“欧洲团结”，这也意味着马克龙认为德国的私下表态可以接受。3月21-22日，欧盟举行峰会，峰会决议前所未有地称对乌支持“力度越大越好”，算是正面回应了“出兵论”，同时委婉表达了对“出兵论”的保留，认为“在提供军事支持和欧盟安全承诺时，将充分尊重某些成员国的安全和防卫政策，并考虑到所有成员国的安全和防卫利益。”

决议在推动欧洲国防工业战略进一步落地之余，也暗示考虑马克龙提出的防务联合债券，表示“欧洲理事会请欧盟理事会和欧盟委员会探讨调动资金的所有备选方案，并在6月前提交报告”。因此，在欧盟峰会结束后，马克龙便不再提“出兵论”了。

需指出的是，法国的目的是争夺欧洲防务战略主导权，但绝不是将美国及北约排挤出欧洲。3月19日，第20次乌克兰国防联络小组会议在德国拉姆施泰因空军基地举行。会上法德官员都表示，理解美国处境，并继续支持“拉姆施泰因模式”。几天后的欧盟峰会决议更明确指出，欧盟发展防务能力要与北约“相辅相成”，北约仍是欧洲国家“集体防卫的基础”。

虽然在获得盟国充分理解和支持之前，马克龙并无贸然高调出兵的打算，但他提“出兵论”给我们敲响警钟，即当前的乌克兰局势已经让各方势力认为讨论“升级”有利可图，这是十分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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