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口述史 | 何君尧：共享融合发展机遇，推动大湾区法律服务业发展

我18岁初到深圳时，本以为这里发展起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如今，我再次走上深圳街头，看着这座繁华的都市高楼林立、灯火辉煌，我感到十分惊喜和感慨。

2022年7月6日，我领到编号为“No.90000001”的粤港澳大湾区律师执业证。在内地执业期间，我愈加感受到深港合作带来的巨大机遇，这将持续推动深港在法律领域更进一步交流、合作，为粤港澳大湾区的融合发展作出贡献。

口述时间

2024年1月22日

口述地点

深圳市政协文史馆

本期采写

深圳晚报记者 成功 方舟 实习生 曾菲彤

何君尧

祖籍广东惠州，1962年出生于中国香港新界屯门，现任第十四届全国政协委员、香港亲建制派立法会议员，曾任香港屯门区议会议员。2022年7月6日，广东省司法厅为首批4位港澳律师颁发了粤港澳大湾区律师执业证，何君尧作为首位香港律师领到了编号为“No.90000001”的粤港澳大湾区律师执业证，获准在大湾区内地九市执业。

壹

每当我想起他们据理力争并最终为村民们争取到了应得的权益时，我想要从事法律工作的决心就会愈加坚定。

投身法律源于父辈言传身教

回顾我的成长历程，我性格的形成与家庭环境有着密切的关系。1962年，我出生于中国香港新界屯门的良田村，在我曾祖父的年代，我的家族已经从广东惠州移居至香港新界，成为香港的原住民。

1983年，我21岁，港英政府以屯门新市镇发展需要为由，征收我们村的农田和房屋。当时港英政府认为良田村民不属于香港原住民，为减轻赔偿支出，负责征收的官员提出整村村民搬移，按市价赔偿所占农田，对村民住宅不予赔偿。而按当时原住民的赔偿标准，征收搬迁住宅应赔偿一座三层高、每层40平方米的小型房屋。

为此，我的父亲与学法律出身的叔叔挺身而出，站在了大家的前面。他们仔细寻找梳理相关法律文件规定，找到良田村在地政处的登记以及1899年地貌勘察时地图上的标记，通过法律途径与港英政府据理力争，为村民争取到了应得的利益——港英政府赔偿房屋的数量从0变成了105间，原本村民用土石建起来的泥屋，也变成了在专门划定区域用砖头建成的丁屋，下水道、照明和道路等基础设施一应俱全。

我的叔叔是我们村第一位律师，对于我们整个村来说，房屋赔偿从0到105间是一个创举。当时距离我取得法律学士学位还有一年时间，我全程见证、参与了整个事件，父辈们不畏强权，勇于为村民发声的壮举对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每当我想起他们据理力争并最终为村民们争取到了应得的权益时，我想要从事法律工作的决心就会愈加坚定。

贰

从昔日的边陲小镇发展为国际大都会，深圳发展到今天的模样，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深圳速度”让我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

1980年8月26日，深圳经济特区正式建立。当年年末，我第一次到深圳拜访好友。那是一个周末，我们从香港经罗湖口岸来到深圳，当时深圳刚开始发展，交通十分不便，我们乘坐的出租车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缓慢行驶，一路上十分颠簸，车窗外只见平顶、低矮的房屋和大片的正在施工的土地。到达市区后，道路上大多是行人和自行车，周围都是大大小小的工地，空气质量也不太理想，沙尘滚滚、尘土飞扬是当时的深圳给我留下的最大的印象。

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那年我只有18岁，对深圳缺乏全面的了解，当时我想，如果深圳这么大一片地区要发展起来，肯定不止一年半载的时间，那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甚至对深圳是否能发展起来都心存疑虑。40多年间，从昔日的边陲小镇发展为国际大都会，深圳发展到今天的模样，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如今，初到时漫天的尘土已悄然变成鳞次栉比的高楼，用万象更新来形容深圳再贴切不过。闲暇时我常去深圳湾，附近的万象城商场设计十分前卫——外部用充满艺术感的灯饰装点，内部则明亮整洁，商铺品牌也是一应俱全。我还记得第一次去打卡深圳新地标中国华润大厦的场景，高耸的建筑拔地而起直冲云霄，春笋般的造型恰似这座年轻的城市，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向上生长，在这里工作、生活，能感受到那种蓬勃的生命力。

令我惊讶的还有内地法治领域进步的速度。1988年我成为香港高等法院执业律师后，参与了一个与深圳罗湖有关的经济仲裁案件，那也是我首次参与内地的法律工作。当时我作为香港律师，对内地法律流程不太熟悉，所以通过侨联聘用了一位内地的律师进行协助，但整个仲裁的过程仍然比较曲折，最后仲裁的结果不太理想。当时我认为内地的仲裁制度不够公开透明，缺乏明确和完善的规章制度，内地与香港的司法规则衔接、机制对接仍存在一定的困难。因此，我在担任香港律师协会理事期间，非常重视促进香港法律行业和内地的交流合作，提倡香港律师参与内地法律工作，两地律师进行资格互认等。

申领“001号”粤港澳大湾区律师执业证

一个国家、两种制度、三种法域是粤港澳大湾区的独特之处，也是其机遇所在。我之前在香港工作时就常想：香港的法律服务业发达，但本地市场却基本饱和，但与此同时，内地却有广阔的法律服务市场。倘若打通大湾区内法律人才流动壁垒，那我们就能在更广阔的空间找到用武之地，服务国家和人民。

终于，国务院办公厅于2020年10月5日印发《香港法律执业者和澳门执业律师在粤港澳大湾区内地九市取得内地执业资质和从事律师职业试点办法》。根据该办法，符合要求的港澳律师可报名参加粤港澳大湾区律师执业考试，在考试合格并经过集中培训并考核合格后，可以向广东省司法厅申请粤港澳大湾区律师执业证书，在粤港澳大湾区九市获得执业资质。

▲成为大湾区律师后，何君尧经常在内地办理案件并出席庭审。

经过笔试和面试后，我终于在2022年7月6日拿到执业资格，很荣幸地领到了编号为“No.90000001”的粤港澳大湾区律师执业证，成为首位大湾区律师。其实参加这次粤港澳大湾区律师执业考试，我是硬着头皮、咬紧牙关去考的。从报名到通过，前后历时一年多，我闯过笔试、培训、面试“三关”，才得到执业证书。对于我这样已经工作多年的人来说，在兼顾正常工作的同时，还要像年轻人一样背书、备考，难度还是很大的。据我了解，香港共有600多位律师报名参加了这次考试，约有400人获得执业资格，大家对大湾区未来的发展都充满信心。

拿到执业证后，我并没有枕在证书上“睡大觉”，而是迅速与内地团队合作，开拓内地案源，当时我给自己定下了KPI（关键绩效指标），想要尽快拿出成果，切实发挥出大湾区律师职能。内地和香港在法律服务方面有很大的合作空间，不仅是商事领域的，还有婚姻家事、财产继承等方面，我拿到大湾区执业资格之后，在这些方面都大有可为。

工作中，同事们都打趣我的普通话“烫嘴”——有时遇到一些不熟悉的词语，难免会一时语塞掺杂着粤语发音。但我在与同事、客户沟通的时候还是坚持讲普通话，以便于让自己尽快融入内地执业环境。经过长时间的锻炼，我的普通话现在已经进步很多了。

粤港澳大湾区律师内地“首秀”

2022年8月17日，我在深圳市福田区人民法院参与了一宗香港居民涉内地物业的合同纠纷案，那是我拿到粤港澳大湾区律师执业证后在内地的“首秀”。

▲成为大湾区律师后，何君尧经常在内地办理案件并出席庭审。

在案件审理过程中，我和内地同事在两地协作通过“互联网法庭”参加了线上庭审。庭审当天，我作为诉讼代理人和香港的当事人通过线上视频的方式远程参与了法院庭审。审理过程中，我发现案件的原告、被告其实都是香港人，因此和我交流接触，他们会更有亲切感，在沟通协调方面具有天然优势。

当时我的心情紧张又兴奋，好在一切都很顺利，在案件审理完毕做出判决后，法院也通过线上的方式送达了民事判决书。整个案件庭审一天就结束了，三个月就出了判决，整个过程效率非常高，快得让我很意外。

这是我第一次在内地法院出庭。在此过程中，内地所推行的“互联网法庭”让我印象十分深刻。法庭配有的电子速记，能在原告、被告讲话时及时速记出誊本，错别字都能得到及时纠正，庭审结束时律师就可以现场确认，无需额外付费。

在内地执业期间，我已经办理完成了十多个案件，整体的执业感受对比起1992年那次经济仲裁案件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深刻地感受到了我们国家在各领域一日千里的发展速度。

叁

我经常因各种原因来到深圳，深圳与香港的交通愈加便利，我也习惯了“双城生活”。

深港双向奔赴迈入“双城生活”

如今，深港合作已然进入了新阶段，现在香港人到深圳喝早茶、逛街、买日用品等已成常态。因为工作原因，目前我大部分时间也在内地工作、生活。我粗略计算了一下，2023年我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内地度过的。

随着大湾区交通基础设施的完善，让经常往返于粤港两地的人享受到了通勤的便捷。我经常因各种原因来到深圳，有时是和内地客户见面，有时是与朋友吃饭消遣，深圳与香港的交通愈加便利，我也习惯了“双城生活”，所以老婆要求我，要当天往返、准时回家。

香港与内地的联系逐渐加强，便捷的双向交流给我们两地居民提供了更多样化的选择。自从我参与香港立法会工作后，我也会组织我所服务的社区居民到深圳购物观光。深圳各地为吸引和扩大港人消费颇为用心，过关流程越来越便利简单，各大口岸还为来消费的港人开设了购物专线，连带香港旅行社也趁热发起“深圳超市游”，来深圳消费的朋友纷纷表示，很满意深圳丰富、高性价比的消费选择和体验。

肆

作为来内地执业的先行者，我在这里找到了一方天地，也希望能跟更多的港澳优秀律师分享这些经验和体会，带动他们来到内地发展，共享粤港澳大湾区融合发展的机遇。

希望带动更多港澳优秀律师来内地发展

粤港澳法律界人士的“亲密接触”，不仅可以互通有无，相互取长补短，还能激发出一场国际视野和本土智慧的“火花碰撞”，为港澳与内地在法律服务领域的交流创造条件，而前海就提供了这样一个合作、交流、开放的平台。

2023年12月21日，《前海深港现代服务业合作区总体发展规划》正式发布，除了提出构建前海合作区“一心一带双港五区”空间结构外，还为前海新增了“深港深度融合发展引领区”和“现代服务业高质量发展高地”两大战略定位，并要求前海深化改革开放、强化制度创新，在高水平参与国际合作方面发挥更大作用。

我每次从前海回到香港时，总有朋友问我：“你怎样看待前海未来的发展？”我回答：前海正位于世界的5个中心叠加之处——世界的经济中心在亚洲，亚洲经济中心在中国，粤港澳大湾区则是中国经济最活跃的区域之一，而深圳前海毗邻香港，是粤港澳大湾区发展的核心区域，拥有得天独厚的区位、政策优势，未来发展无可限量。

在国际业务上，前海作为广东省内唯一获准开展中国律师事务所与外国律师事务所联营试点的地区，中国律师事务所和外国律师事务所均可在前海拓宽业务渠道，合作办理跨境和国际法律事务，实现业务共赢。此外，前海还对前来落地发展的港澳律所及法律人士给予从落户到发展等一系列的扶持政策——在前海工作的港澳高端和紧缺人才，可享受工资薪金个税15%的优惠政策，前海人才住房也面向港澳人才开展专项配租工作。

之前我在深圳前海处理过一宗香港人贷款纠纷，双方都是香港永久居民，他们在前海开庭适用的却是香港法律，这得益于前海通过借鉴港澳地区法治先进经验，打造与港澳相仿、相亲的法治化营商环境。据我所知，身边不少港澳律师对来前海发展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过去我们只能到内地提供境外法律服务，如今在各类利好政策的支持下，港澳律师能够更好地融进内地的法治环境，并发挥我们处理对外法律事务的能力，进一步提升前海乃至整个大湾区对外法律事务水平。

粤港澳大湾区是一片充满希望的热土。它总面积5.6万平方公里，人口超8600万，经济总量达14万亿元，是中国开放程度最高、经济活力最强的区域之一。这对我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作为来内地执业的先行者，我在这里找到了一方天地，也希望能跟更多的港澳优秀律师分享这些经验和体会，带动他们来到内地发展，共享粤港澳大湾区融合发展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