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9日中午被带走留置 河北迁西县委书记李贵富“落马”背后

经济观察网 记者 李微敖 实习生 程丹妮 4月9日中午，唐山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兼迁西县县委书记李贵富被河北省纪委监委工作人员从唐山市带走调查并宣布留置。当天下午，就有多位消息人士向经济观察网记者进行了证实。

备受关注的河北省唐山市迁西县退休干部马树山举报当地县委书记李贵富之后，而被逮捕、起诉一事有新的重大进展。

图为李贵富资料图，他于4月9日官宣被查

2024年4月9日晚间，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官方网站发布消息：唐山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兼迁西县县委书记李贵富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河北省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2024年1月，马树山一案曝光后，在迁西县和李贵富曾经任职过的地方，李贵富被多人举报。据了解，一个多月前，迁西县一位与李贵富有交集的重要商界人士已被带走调查了。

4月9日，新华社和《河北日报》也报道称，由河北省纪委监委、省委组织部、省委政法委、省法院、省检察院、省公安厅等组成的工作组通过全面调查核查发现存在三大问题。

其一，“李贵富不正确履行职责，对涉及本人及其他应由上级受理的信访事项，应回避未回避，应报告未报告，违规研究办理”；其二，“迁西县公安局侦查取证不全面，刑事拘留措施适用不当”；其三，“迁西县检察院错误作出批捕决定，错误提起公诉，未严格依法进行羁押必要性审查”。因此已决定对22名相关责任人员依纪依法作出处理。

从报警到起诉 “马树山案”用时不足一个月

马树山案，案发于2023年12月。

去年12月6日，迁西县委办公室向迁西县公安局报警称：收到多位工作人员转交的挂号信件，信件主要内容是反映李贵富等人在人事任用问题上的不正常及不正当问题，以及迁西县城区主街道亮化工程等事项的问题。这些信件反映的问题“无事实依据”。

被举报人李贵富，生于1965年9月，曾任唐山市丰南区副区长、唐山市丰润区区长、唐山市遵化市委书记等职；2019年4月升任唐山市副市长；2021年8月，转任唐山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2022年，李贵富再兼任迁西县县委书记；同年10月16日，他还当选了唐山市总工会主席。

数位河北当地政界人士对经济观察网记者称，早在遵化市任职期间，李贵富即被传出有“非常强势”乃至“专横”的官风。

在迁西县委办报案两日之后，即2023年12月8日中午，年逾75岁的迁西县农业农村局正科级退休干部马树山，在其家中被迁西县公安局带走。次日，他被刑事拘留。12月20日，迁西县检察院对马树山批准逮捕。

图为河北省文明办在2016年发布的马树山的照片

同年12月28日，迁西县公安局对此案侦查终结，以马树山涉嫌诬告陷害罪，向迁西县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

5天之后，即2024年1月2日，迁西县检察院向迁西县法院提起公诉。此时，迁西县检察院指控马树山的罪名已增加到两项：其一，诬告陷害罪；其二，诽谤罪。

至此，从报警到起诉，马树山案用时不足一个月。

最高检表态 对检察机关存在的严重问题严肃追责

2024年1月12日，经济观察报（经济观察网），独家报道了此案，引发社会广泛关注。

1月15日，迁西县法院做出《取保候审决定书》，准许马树山取保候审。当日下午5时许，他在当地社区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回到家中。

同日，迁西县检察院做出撤回起诉决定书，以“不存在犯罪事实”为由，对马树山撤回起诉。

1月16日，迁西县法院做出《刑事裁定书》，准许迁西县检察院撤回对马树山的起诉。

1月17日，马树山的律师——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律师陈伟，向迁西县检察院寄出对马树山不予起诉的法律意见书，要求检察机关依照《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七十七条第一款的规定，对马树山不予起诉；并依照《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七十八条的规定，对不起诉决定公开宣布。

1月18日，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应勇表示，检察机关将依法对马树山一案作出不起诉处理；同时，对检察机关在此案事实认定、法律适用、强制措施适用、监督履职等方面存在的严重问题，要在查清事实、准确定责的基础上，按照司法责任制规定，严肃追责。

李贵富被调查之前 迁西政商界已有多人被查

1月20日，河北省宣布，由该省纪委监委、省委组织部、省委政法委、省法院、省检察院、省公安厅等部门直接调度，第一时间派出工作组赶赴迁西县。

图为迁西县城一角 图/澎湃新闻记者 高宇婷

1月23日，迁西县检察院认为，“根据上级人民检察院复查意见，本院经重新审查认为，在案证据不能认为不被起诉人马树山具有诬告陷害和诽谤他人的犯罪故意，其行为不应认定为犯罪”；因此，迁西县检察院“决定对马树山不予起诉”。

多位消息人士告诉经济观察网记者，在最高检和河北省官方表态之后，直接办理马树山案的迁西县公安局及迁西县检察院等部门陆续有官员被调查。

不过，此后李贵富以唐山市人大副主任兼迁西县县委书记身份，仍然出席了多场官方的重要公开活动。

上述消息人士称，在2024年4月9日午间，李贵富被河北省纪委监委工作人员从唐山市带走并宣布留置。

当日晚间，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官方网站发布消息，证实了李贵富被调查之事。河北省联合工作组亦通报，对涉及马树山案的22名相关责任人员依纪依法作出处理。

作者：李微敖 经济观察报首席记者

事件回顾

"老干部举报县委书记被捕"背后：当地预算收入下降59.2%

腊月的一轮寒潮袭来，华北小城迁西的气温也降到零下十多度。

从去年12月8日被逮捕，经历了一个多月的风波后，马树山在这一轮寒潮到来前，回到了家人身边。

1月15日，是马树山回到家的日子。和迁西县城里其他高楼林立的住宅区不同，马树山家在县城靠近山脚下的一片平房里。门口堆着一些过冬取暖用的煤块，用麻袋装好，垒在墙边。这些天，这片平房也因马家亲友们人来人往，比往常热闹。

马树山是河北省唐山市迁西县正科级退休干部，曾被当地媒体称为“迁西好人”，却因举报迁西县委书记李贵富被逮捕并提起公诉。最高检高度重视，专门派出院领导前往河北指导案件办理；会同河北省检察机关，在审查核实的基础上，指令迁西县检察院以不存在犯罪事实对马树山依法撤回起诉，并将依法作出不起诉处理。

马树山家门口摆放着一些取暖用的煤块 图/澎湃新闻记者 高宇婷

在马树山家窗外，能听见他和亲友大声说着些什么。不一会，马树山走出来送亲友，家人则劝他快进屋，外面冷、多注意身体。家人表示，马树山刚回来，身体虚弱、输液治疗，需要静养，不方便再接受采访。

澎湃新闻近日在迁西县调查了解到，马树山举报县委书记李贵富背后，是作为退休干部对迁西未来发展的关注。迁西发展得怎么样，该如何发展，也成为此次事件中绕不开的话题。

遭遇困境

迁西县位于北京东部，距离北京大约200公里路程，非煤矿产资源丰富。

公开资料显示，现任唐山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迁西县委书记的李贵富，出生于1965年9月，曾任唐山市丰润区委副书记，区长，遵化市委书记兼清东陵保护区党工委书记，唐山市副市长。

2022年9月2日，唐山市迁西县桃树峪铁矿有限公司在基建过程中发生一起透水事故，造成14人死亡、1人失踪。事后，河北省应急管理厅官网公布的事故调查报告披露，时任迁西县委书记蔡宗健、县长石井满、常务副县长唐海生等人，分别因主导或参与谎报事故，被纪检监察机关立案审查调查并采取留置措施。

蔡宗健在迁西县委书记的岗位上仅工作了一年多，便因为矿难谎报一事落马。

2022年10月，已是唐山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李贵富任迁西县委书记。

近年来，迁西县的发展遇到了困境。对比《2018年唐山市统计年鉴》和《2023年唐山市统计年鉴》可以看出，2013年至2017年这五年里，迁西县的地区生产总值基本保持在400余亿元左右，仅2015年为396.39亿元。

而2018年迁西县地区生产总值为298.41亿元，此后有所增长，2021年迁西县地区生产总值为368.42亿元，2022年又下跌为360.24亿元。

迁西县曾是一座以铁矿为主的资源型经济大县，多年来钢铁产业也一直是迁西县发展的支柱产业。2022年，迁西县三次产业增加值结构为6.8:63.7:29.5。因为产业结构不够优化，钢铁市场的波动对迁西的经济发展也有直接影响。

2022年，迁西县规模以上企业主要产品产量中铁矿石原矿产量393万吨，下降27.0%，生铁产量733万吨，增长3.9%；粗钢产量710万吨，下降9.6%；钢材产量740万吨，与去年持平，其中H型钢产量464万吨，增长2.5%，钢带产量276万吨，下降3.9%。

全年规模以上工业企业营业收入完成6448594万元，比上年下降9.7%；其中，采矿业363262万元，下降33.6%；制造业6064141万元，下降7.8%；电力、热力、燃气及水生产和供应业21191万元，增长7.4%。全年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实现利润47871万元，下降79.9%。其中，采矿业1928万元，下降94.9%；制造业42335万元，下降78.6%；电力、热力、燃气及水生产和供应业3608万元，增长65.3%。

文旅转型

知情人士提到，在这样的背景下，迁西县想要调整产业结构，在文旅产业发展方面有更多突破。

2022年10月，李贵富到迁西工作之后，迁西县很快就提出了新的发展思路。

当年11月，官方微信公众号“迁西发布”发布了一篇题为《奋力打造中国式现代化最美迁西场景——热烈庆祝县委十四届四次全会胜利召开》的评论文章，提到此次会议确立了“加快建设京东旅游胜地、燕山生态明珠、宜居宜业新城，打造中国式现代化最美迁西场景”的奋斗目标。

“京东旅游胜地”，顾名思义，就是北京市东边的旅游胜地。打造京东旅游胜地，主要是为了吸引更多北京游客。在2023年的迁西县政府工作报告中，迁西还提出了2023年全年接待游客突破800万人次，旅游综合收入超过72亿元的目标。

经过一年的发展，2023年12月31日，迁西县委、县政府发布的新年献词指出，迁西当年接待游客801万人次，实现旅游综合收入56亿元，“‘京东旅游胜地’日益成为人们寻梦的故乡、追梦的胜地”。

亮化工程

近日，澎湃新闻在迁西县走访发现，迁西县的几条主要街道，如景忠街、喜峰路、西环路等街道两旁树上都挂上了红灯笼，树干绑上了灯带，晚上看上去十分亮眼 图/澎湃新闻记者 高宇婷

图为迁西县城区街道的亮化效果 图/澎湃新闻记者 高宇婷

迁西县的街头亮化工程，是马树山此次举报县委书记李贵富的内容之一。

据《经济观察报》报道，马树山的举报信中提到，迁西县委书记李贵富“从2023年春节开始搞了一个上几千万元的城关各个角落的亮化工程，直到2023年6月才终止，包括在城关大街小巷制造不必要的宣传广告费达上亿元。面对迁西县财政状况到了崩溃边缘，李贵富不惜重金也为了个人捞钱，大手大脚，搞了一次迁西干部群众反映最强烈的形式主义腐败举动……”“迫切呼吁县政府有关县长和县城乡建设住建局、栗乡街道办党工委领导应及时停止我县城关内主街道进行亮化工程的举动”等等。

关于马树山举报信中提到的2023年迁西县城市亮化工程的花费，迁西县政府目前并没有明确的完整公示。

澎湃新闻查询河北省公共资源交易服务平台发现，2023年12月26日发布的《迁西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2024年春节亮化工程结果公告》显示，迁西县2024年春节亮化工程，成交金额380万元，供应商为河北皓达照明电器有限公司。

河北省公共资源交易服务平台和河北政府采购网均未显示迁西县2023年亮化工程的相关采购信息。澎湃新闻就此事联系了迁西县住建局，该局一位工作人员表示，按道理招标信息都应该公示，不明白为什么2023年的没有上网，建议询问相关负责科室。

河北政府采购网上检索“迁西县”“亮化”等关键词出现的招标公告结果

2023年迁西县的城市亮化项目是否在河北省公共资源交易服务平台上公示过？去年城市亮化项目具体费用是多少？对上述问题，迁西县住建局负责城市亮化工作科室的一位工作人员回应称“不清楚”。

根据迁西县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介绍和公开报道来看，2023年以来，迁西县对城区和滦水湾公园分别实施了亮化工程。目前未能查询到迁西县公开披露2023年在城市亮化工程上花费的具体费用。

河北政府采购网2021年2月发布的《迁西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滦水湾公园夜景亮化二期项目公开招标公告》显示，预算金额为6211200元。此后最近的迁西县城市亮化工程的相关信息，便是2023年12月发布的《迁西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2024年春节亮化工程竞争性磋商公告》，最终成交价格为380万元。

财政压力

马树山举报内容中还提到“迁西县财政状况到了崩溃边缘”。

澎湃新闻查询发现，公开数据显示，2022年，迁西县全部预算收入完成129136万元，比上年下降59.2%，其中公共财政预算收入120324万元，下降31.9%。公共预算支出333638万元，下降9.6%。全年税收收入62413万元，比上年下降76.1%。

在2023年1月召开的迁西县第十七届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上，县长田文学作政府工作报告时提到“迁西县顶着极大的财政压力，对津西等重点企业留抵退税14亿元”，并提出迁西县“财政增收渠道亟待拓宽”。

2023年10月，迁西县财政局召开重点工作谋划推进会，会上提到：面对巨大的债务压力和支出缺口，县财政要在坚决贯彻政府过紧日子思路，坚持以收定支、有保有压、收支平衡的同时，进一步树立“大财政”理念，抓好“四资统筹”，切实做好“优化存量、抓好增量”的文章，不断做大做优财政盘子，着力扭转当前被动局面，突破财政困境。

一位知情人士告诉澎湃新闻，迁西县的城市亮化工程是打造城市景观、做好旅游文章的一个措施。迁西想要搞好城市环境，进一步做好招商引资，带动文旅产业发展，因此搞了一些城市亮化工程，不过这一举措对马树山这样的退休干部而言，不是很理解。

而对迁西当地的一些百姓来说，在迁西财政面临如此困境的情况下，这样的城市亮化工程究竟能为当地的文旅产业和招商引资带来多少助益，目前还难以评价。

针对迁西县亮化工程花费等马树山举报信中提及的问题，日前迁西县委宣传部相关负责人向澎湃新闻表示，一切以调查组的最终调查结果为准。

自1月15日回到家中后，有很多亲友前来探望马树山。

一位马树山的老友告诉澎湃新闻，马树山在当地是十分有名的热心人，每年都会捐款帮助乡亲，老家有什么文艺活动，马树山也都会资助。听说马树山被逮捕的消息，很多乡亲都表示愿意为马树山联名签字、按手印，以证明马树山平日的为人，希望能起到作用。听说马树山回到家中的消息，亲友们又到马树山家里看望他。这位老友谈及马树山的遭遇一度落泪，他表示，能感受到马树山的精神跟出事前相比差了一些。

最高检党组书记、检察长应勇日前表示，对检察机关在马树山案事实认定、法律适用、强制措施适用、监督履职等方面存在的严重问题，要在查清事实、准确定责的基础上，按照司法责任制规定，严肃追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