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亩地三条命！1981年舞钢市尹集公社“10·11”凶杀案侦破始末

1981年10月11日上午，河南省平顶山舞钢市尹集公社（1983年12月建尹集乡；1996年4月尹集乡改为尹集镇）梁庄村。

村民们吃了早饭忙着收秋种麦。杨老汉左手背在后腰，右手拿着一支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到村东一块地里蹲下，嘴咬住烟袋，右手抓住一把蒿草，使劲一拔，草根带起了一撮黝黑的泥土。他抖了抖草根，泥土落地了，疏疏松松。杨老汉抓起一把泥土，使劲一捏，成了一团，一松手，泥团落到地上。又自然地散开了。多么肥的土地啊！这墒情正适合下种，若能种上麦，明年至少可打500斤吧。这地本该是自己的，可一年多了，自己的地不能要，多窝囊啊！

杨老汉生气地想着，无意中又看见了没有四指的左手，那令人心悸的往事又涌了出来——

那是1976年夏天。杨老汉在队里当饲养员，一次铡草时另一饲养员有事，让儿子来帮忙。杨老汉送草，那小伙儿摁铡。杨老汉像往常一样趁铡刀抬起的空隙拣出杂物。“咔嚓”一声，铡刀落下，杨老汉只觉手指一麻，抬起看时，四个手指随草落在了一边……

他成半残废了。当时队里包了他药费，补偿了一些损失。以后干不干活都记工分，生活也无大的影响。

1980年，土地承包到户，杨老汉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当时大队、生产队初步商定给杨家多分一亩耕地作为补偿。不久老队长不干了，邢金来当了队长。邢金来曾因一些小事与杨家发生过口角，两家关系不和。分地时邢金来拿出许多理由不让杨家种这块地。杨家天天找人评理。

为解决这亩耕地的问题，公社党委曾两次派人来村里。

第一次，一个干部去邢家了解情况。邢金来说：“他砍掉手指时，队里已给了他足够的补偿。现在他啥活都能干。再多要土地完全是敲竹杠，村民们都不同意。”这个干部觉得队长说的有理，就回去了。

第二次，公社又派人来把邢金来、杨老汉，还有大队干部叫到一块了解情况。认为补给杨家这一亩地是合理的。可是邢金来说：“我是队长，不先撤我的职，我决不同意。”

这期间邢、杨两家战火不断，随便一句话就会成为导火线，引起一场大闹。

邢金来兄弟4人，都生得虎背熊腰，在村里算得上“人物”。杨家是外来户，势力小。杨老汉虽有两个儿子，怎能与邢家抗衡？每次打架总是吃亏。一次杨家的猪刚跑到邢家的地里，就被打得一瘸一拐的。还有一次杨家一只山羊中毒而死，怀疑是邢家所为。

杨老汉看着断了四指的手，想着这痛心的往事，又低头看看这本该属于自己而自己却不能得的土地，心里愤愤的：这是我掉了四个手指应得的补偿啊！他邢金来为什么不让我种？杨老汉沉思了一阵，下了决心似地点了点头，磕了磕早已灭了火的烟袋锅，自言自语地说：“不能拖了。今天他让种，我种，他不让种，我也种！”说完他扭头回去了。

不一会儿，就牵牛拉犁来到地里，熟练地套好牲口，扎上犁子。“啪”，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杨老汉开了犁。银色的犁铧翻起疏松的泥土，流水般向前走着。杨老汉看着看着，心情渐渐开朗起来。

“姓杨的，谁让你种这地？”背后传来重重的质问声。

杨老汉回头一看是邢金来，怒气顿生。他并不搭腔，又甩了个比刚才更响的响鞭，头也不回地向前犁去。邢金来一看杨老汉竟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怒冲冲地放下镰刀，跑上去抓住牛笼头。

“你为什么挡我犁地？”

“这是队里的地，你凭啥抢种？”

“姓邢的，你一手遮不了天。你欺负我这么多年，我都忍了。今天，就是拼上这条老命，我也要种这块地。”

“你要能种上这地，我就不姓邢！我也不知道你头有多大！”

这句话把杨老汉噎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他又要赶牛。邢金来抓往不让。两人扭打推搡着回了村。

邢金来的大兄弟正在场里打豆，听到杨老汉和哥哥的吵架声，心里非常不快。自己兄弟几个，别人都很尊敬，就是这杨家，想骂就骂，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扔下扫帚，迎着吵骂声大步走去，在烤烟炕旁与兄长及杨老汉相遇。

“哥，你走开。我问他姓杨的长几个脑袋，这样辱没我们祖先！”他说着伸出左手抓住杨老汉右手，右手“啪”地一声打在杨老汉的脸上。杨老汉只觉得眼冒金星，脑袋嗡嗡直响。

“你们兄弟欺负人，我和你们拼了！”杨老汉奋力挣脱右手，低头去拾石头。还没抓住石头，胳膊又被邢金来踢了一脚。杨老汉踉跄几步，差点儿摔倒。

这时，邢家小兄弟也从北面赶来，边走边喊：“把他那只手也剁了，看他还敢不敢捣蛋！”

这一幕恰被杨老汉的大儿子杨山看见。

原来杨家兄弟杨山、杨林正在地里割豆子，隐约听到村里有吵骂声，心里就有点不安。一会儿，就有人传信说父亲与队长吵架。他们脑子里立即闪现出邢、杨两家这一年多的恩恩怨怨。二人顿时怒火中烧，扔下镰刀，连忙往家里跑。杨山先一步跑到家里，一眼望见墙洞里放着一把一尺来长的凿刀，抓住回头就走，险些与尾随而来的弟弟相撞。他说了声“快走，跟他们拼了”，就冲了出去，正看见父亲被打被辱的场面。

杨老汉见儿子手持凿刀满脸杀气，怕闹出大事，想劝阻儿子。可是，这燃烧起来的熊熊火焰，岂能压得下？杨山铁着脸，二话不说，发疯一般冲到邢金来跟前，拳、脚、凿并用，与邢金来厮打起来。

邢金来时年35岁。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在部队也学过三拳两脚，况且跟前还有两个兄弟助威帮拳，岂能吃亏。他连出两拳，都打在杨山的胸上。杨山顿感力不可支，顺手抄起一条三尺来长的板凳向邢金来腰部抡去。邢金来夺过凳子就要回报。杨山下意识地向一边闪去，打了个趔趄，扑倒在地。邢金来扔下凳子，就势按住杨山，欲夺他手中的凿子……

再说杨林进屋，在床头下找出那把光亮的三棱刮刀，顾不上关门就冲上打斗场。当他看到邢家兄弟几人欺负父亲，刚来的哥哥又被邢金来压在下面时，更是火上浇油。他血往上涌，头脑发胀，红着眼，一握着刀，大步向邢金来逼去。

邢金来之妻王爱芝也急急赶到出事地点，正碰上杨林持刀冲进丈夫。她哪敢怠慢，箭一般向杨林扑去，想抱住他的后腰。已经失去理智只想报仇的杨林听到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扭头一看，王爱芝已到跟前。他就势一戳，那把锋利的三棱刮刀从王爱芝的右腋下穿过右肋进入胸腔。一股殷红的血顺着刮刀霍霍流出。

杨林拔出刮刀，看也不看血流如注的王爱芝一眼，看也不看那把沾了鲜血的刮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

他昂头步步接近邢金来，邢金来不知是没有来得及还是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他还没有站起来，杨林那把三棱刮刀就顺着他的后背刺入胸内。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邢金来那双摁着杨山的手软了，没力了。杨山看着邢金来猛然变得惨白绝望的脸，惊恐地挺起身。只见邢金来吃力地扭过脸，手指着杨林“你，你……”他张了张嘴，似乎想积攒全部力量大喊一声，终于没有喊出来。他慢慢地倒在一旁，又用力动了动，侧身躺在地上，勾着头，瞪着眼，咬着牙，满脸仇恨……

邢金来的两个兄弟正与杨老汉扭打，听到喊声，慌忙窜到哥哥跟前，只见鲜血正从哥哥背上涌出。他们惊呆了。惊恐之余，他们看到双手沾满鲜血的杨林又持刀向他们逼来，各自夺路而逃。

被刺过一刀的王爱芝并没有马上倒地，她右手紧捂刀口，蹲在地上，亲眼看见丈夫被刺的情景。她忍着巨痛艰难地站起来，盯着丈夫，盯着杨家兄弟，缓缓地，一步一个趔趄地向丈夫走去。鲜血顺着手指滴滴落地，衣襟也染成了血色。她用尽全部力量先到丈夫身旁，痛苦地看了丈夫一眼，嘴唇动了动，唇还没启开，身子就重重地倒下了，压在丈夫的腿上。那双眼仍瞪着。

杨家兄弟也惊呆了。他们只觉得身上的血凝滞了，心脏不跳了，脑子里白茫茫一片，眼睛盯着两具流血的尸体，似乎什么也看不见。

两股殷红的血顺着两个刀口，从两具尸体里缓缓流出，无声无息。血流浸湿了杨家兄弟的双脚。

杨林猛然惊醒：自己成了杀人犯了！他拉起坐在地上的哥哥，顾不上回家看一眼，顾不上擦洗满身血污，把凶器扔在不远处一个深水坑里，慌忙逃之夭夭。

风依然那么吹着，带着果香的秋风里混和着血腥味。刚才刀光剑影的杀人现场出奇地静下来了。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妪走到邢家夫妇的尸体前，想伸手把自己看着长大的邢金来拉起来。她刚一动手，一股鲜血喷了她一身。老人看着两具尸体，着魔般大声呼喊着他们……

上午12时，舞钢市公安局接到了报案。副局长周荣堂扔下饭碗，迅速召集侦查人员。

警笛声声，尘烟滚滚。几辆面包车、摩托车闪着红灯，在公路上飞驰。20分钟后，侦查人员赶到现场，开始紧张而有秩序的工作。

拍照、尸检……勘查现场后很快得出了结论：邢金来、王爱芝均系刮刀刺破肺叶而死。两人胸内均有大量淤血。他们又根据群众提供的线索，来到离现场不远的水坑旁打捞凶器，

深秋时节，水寒逼人。

王国明、张同立等侦查员脱掉外衣，忍着严寒，在没腰的水里摸了10几分钟才找到了那仍沾着血迹的三棱刮刀。

走家串户，询问，笔录……侦查人员很快了解了杨林兄弟杀人经过及其前因。根据案情，分析杨家兄弟可能潜逃的地方。副局长周荣堂立即组织力量。由本村十几名青壮农民配合，奔赴叶县、舞阳、漯河、遂平、方城、泌阳等县、市及各主要交通要道。

夜幕降临，四野无声。村民们在惊慌、谈论之余渐渐进入了梦乡。天刮起了凉风，接着又下起了不大不小的冷雨。

潜伏在杨家周围的公安干警双目凝视，一动不动。风吹树动，犬叫鸟鸣他们都不放过。

奔赴各地的公安干警、农民，有的在与当地公安机关联系．有的还在泥泞的道路上跋涉……

泌阳县东北部有一小镇，名叫马家寨，距舞钢市60多公里。杨林一个本家叔叔早年移居此地，与杨家时有来往，且不易被人注意，是这次追捕的一个重要地点。侦查员王润志率领的追捕小组于当天夜里零时许赶到马家寨。叫开了派出所的大门。在派出所的积极配合下，很快在杨林本家叔的住宅周围布下了一张网。

再说杨氏兄弟杀人潜逃，如惊弓之鸟。他们出村向南，沿龙潭沟逃到密密的矮丛林中。他们要稳定一下极度紊乱的情绪，松弛一下绷紧的神经，商量一下对策。往哪里去呢？他们身着单衣(杨林还缺一只鞋子)，衣兜里分文全无．投亲靠友吧，远亲一定不冒这么大风险，近亲一定受到了公安机关的监视。此时他们才真正尝到了走投无路的滋味，开始对自己的粗野蛮干追悔莫及。

夜深了。月亮收回了她那朦胧的银光。从天边冒起的阵阵乌云凶神恶煞般向他们扑来。又像张着血盆大口的老虎，向他们步步逼近。耳朵里有不可捉摸的声响：父母的呼叫、邻居的斥责、邢家夫妇的怒骂、邢家儿女的啼哭……

骤然一阵风，吹动树枝发出哗哗声。哥哥吓得惊叫了一声，马上被弟弟用手捂住。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他们浑身直打颧。他们钻出密林，先用泥水擦洗几下衣上的血迹，又走到地里扒几个红薯，然后钻进别人堆放在山坡上的玉米杆里度过了第一个逃亡之夜。

天亮了。他们想到了马家寨的本家叔叔。他们推测：公安局注意的一定是那些明显的，关系密切的亲戚，对马家寨这远房叔不一定注意到。先去那里呆几天，风声息了再从长计议。

毕竟是贼心胆虚。他们并不敢马上就去，路途上时进时退，时行时止。他们昼匿夜出，魂不附体地在野外生活了4天，受够了惊慌、寒冷、饥饿的侵袭。

10月15日下午4时许，杨氏兄弟来到马家寨，敲响了本家叔叔的大门。二人还没坐稳，侦查员便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两副锃亮的手铐铐住了他们的双手。

1983年暮春的一天，暖风习习，阳光灿烂。舞钢市体校操场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台上押着故意杀人犯杨林和他的兄长同案犯杨山。

人之将死，其容也悲。望着喧闹的人群，杨林眼角涌出两行眼泪。是绝望、留恋，还是悔恨?杨山也泣不成声。为弟弟，还是为自己？

几十分钟后，一声正义的代表法律尊严的枪响，结束了杨林23岁的生命。杨山也得到应有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