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口余生》顾马金

虎口余生

顾马金

我叫顾马金，萧山欢潭乡小满村人。1940年我27岁。那一年， 萧山被侵华日军占领。侵略军的铁蹄蹂躏着家乡大好的河山。

这年农历正月初十日，国民党军队从萧山、绍兴一带往南撤 退。当天晚上，我被国军62师先头部队抓去带路。我走在最前面， 从小满村出发，向诸暨店口方向前进。行至牛角岭下，前方来人 传说，店口已陷入侵略军之手。先头部队马上改变行军方向，由 牛角岭折向金铺桥，过潭头，往三江口方向前进，抵达三江口，时 已半夜。我们踏着昏暗的月光，沿着一条漫长的塘埂，快速向三 江口村行进。村前有棵暗瞳瞳的大樟树挡住视线。

当我们来到大 樟树时，树后传来喊声：“哪一部分?口令！”“我们是63师部队！”带队的话音刚落，响起哒哒哒！哒哒哒！……机枪声，连续不断的子弹向我们飞来。先头部队乱成一团，回头四处逃散。日本兵 紧追不舍，边追边用机枪扫射。我们逃到那条漫长的塘埂上，塘 埂一面是河，一面是浦阳江，根本无从躲藏。先头部队撤得最慢， 又距追兵最近，多数被日本鬼子机枪打死，活的全部被俘虏。我虽是老百姓，也成了一名俘虏。

日本兵用麻绳把我们手反绑起来， 并在每人头颈里套上一根麻绳，就这样，我们5个人一串，统统 被押到三江口村，关进一户人家的堂前屋里。门口站着两个荷枪 实弹的鬼子兵，看守很严，谁也不敢声张。不久，又押进来许多 人，内有国民党部队的官兵，也有警察和老百姓。把整间堂屋挤 得满满的，总共约200余人。大家都席地而坐，也有少数几个俘 虏被绑在屋柱上。忧愁、惊恐的气氛笼罩整间屋子。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大家不仅没有饭吃，连水也不让喝。被绑在屋柱 上的难友再也支撑不住了，脑袋耷拉到胸前，有的难友的头从此 再也没有拾起来。鬼子兵不让我们大小便，有的难友实在憋不住 大小便，只好拉在裤子里。由于门窗紧闭，臭气熏人，实在难熬。

12日晚上，大门一开，进来4个日本兵，点起2支蜡烛，。接 着又分别把蜡烛粘在两边墙上。大家用惊恐的眼光凝视着日本兵 举动。没等大家回过神来，4个日本鬼子，举起步枪朝着难友群就 打。完了，我们竟被侵略兵当成了活靶子啦！一听枪响，我已魂 灵出窍，麻木得失去知觉，闭着眼睛等死。任凭巴巴巴的枪声在 耳边山响，浓重硝烟刺痛鼻喉。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枪声终于停 止了。我倒在难友的尸体堆里，慢慢缓过气来。只听见一些受伤 的难友在痛苦地呻吟，凄惨地呼喊，这些灭绝人性的侵略兵，将 雪亮的刺刀插上枪口，蹬着高筒皮靴，踩着难友的尸体和鲜血，朝 一些没有断气的难友和一些幸免于枪弹的难友，一阵疯狂的乱刺。血染堂屋，惨叫声不绝于耳。我佯装伤死，得以幸免于难。日本兵走后，堂屋里死一样寂静。我偷偷睁眼一看。地上鲜 血流淌，墙上溅满血迹，堂屋充满血腥味；再看难友尸体，有的 睁大惊惶的双眼，有的肚破肠流，真是惨绝人寰。我不知还会有 什么灾难临头，麻木地躺在难友的血泊里挨过了不眠之夜。

13日上午，日本兵又把我们20来个活着的人押到门外道地 上。一个日本鬼子阴森森地说：“今天给你们好东西。”我以为放我们回家了，还来不及高兴，一条条粗麻绳又重新把我们捆绑起 来。同样又在每人头颈里套上一根绳索。凶神恶煞般地把我们赶 上一只江边的木船。我被掷在船头板上躺着，我心烦意乱，揣测 自己的命运。突然，迎面驶来了一艘小火轮，拖着我们的木船，向 杭州方向驶去。船到尖山附近蓬山前村的埠停泊。我被晒在船头 板上，几天粒米没有入肚，滴水没有进口，饥渴难忍。忽见一妇 女来埠头淘米，便向她苦苦哀求：“你这位嫂嫂，做做好事，把淘 米水往我嘴里淋淋。”说完张着嘴巴等甘霖落下。谁知那妇女见我 这副模样，又听见日本兵在船舱里叽哩咕噜说话，拔腿就逃。

这 天晚上，我们被关押在蓬山前村一户农家的侧屋里。屋里杂乱地 堆放农具家什，还有一个破旧的鸡舍。鸡舍上放着一棵诱人的白 菜。为了活命，我想方设法要去吃那棵白菜，虽双手反绑不能动 弹，但是我的屁股还能移位，脚可以勾动东西。我便悄悄地挨近 鸡舍，用脚把白菜勾落地，急忙用嘴啃吃白菜，附近的难友也争 着来啃白菜，不一会工夫，就把白菜吃光了。吃了白菜，我顿觉 眼睛亮了起来，精神也振作了。身旁几个难友悄悄问我：“你是哪 里人?”当我说是萧山人，家就在附近农村时，他们异口同声地劝 说：“我们是当兵的，家在湖南，就是逃了出去，也回不了家，迟 早总是个死。你是当地人总得想办法逃出去，何苦坐着等死。”逃 出虎口的想法，从被俘时起一直在我心里活动，苦于没有机会。经 过难友一番劝说，逃生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我不动声色用反绑着 的手，摸了摸砌在鸡舍上那排砖块的棱角，感到棱锋锐利，宛如 锯刺，我便利用那锋利的砖棱，悄悄地将反绑双手的绳索磨断，攀 上侧屋中临时架设的阁楼，躲进空桑蒲(筐)里。另有2个难友 也用同样的办法，挣脱绳索，攀上阁楼，躲进另外的空桑蒲里。人 虽挣脱捆绑，但祸福未卜，提心吊胆熬过了一夜。

14日早晨，一听日本兵走进屋来，我吓得手脚冰冷，一颗心好比塞到喉咙口头，屏息凝神地注意着日本鬼子的动静。幸好他们未看出破绽。大概行军紧急，便押着那些未能逃脱的难友急匆 匆离去。尽管屋里寂静无人，吆喝的声音渐渐远去，我们仍不敢 贸然走下阁楼。过了好久，估计已无甚危险，我们才敢悄悄爬下 阁楼。到门口一探，不见日本兵的影子，放大胆子走到门外仔细 窥探，仍不见鬼子兵的影踪。

我们三人总算舒了一口气，这时，我 们才互相通报姓名和家庭住址。他俩都是永康人，是抽壮丁抽去国民党部队当兵的，我们三个同落虎口，同出虎口的难友，穿着 被难友鲜血染透的衣服逃离了蓬山前村。走到另一村坊，向几户 好心的农家讨了一些破衣裤换上，急忙一同赶回我的家。这两位 永康的难友，在我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吃饱早饭启程回永康去。临 行，我送给他们两串粽子路上充饥，并把我家住址给了他们。再 三叮嘱到家后一定通个音信。谁知一去杳无消息。在那兵荒马乱 的年代，豺狼当道，他俩是否能平安到家，迄今还是谜。经过这 场灾难，我好比惊弓之鸟，白天躲入山岙，天黑才敢回家，一遇 风吹草动，顿时心惊肉跳。

晚上，每当合上眼睛，日本刽子手屠 杀我同胞的情景便会立即浮现在眼前。悬宕不安的心，过了一个 多月，才慢慢平静下来。这件往事，至今想起来，仍心有余悸。(蒋志汉记录陈志放整理)

日军屠杀无辜村民。图片来自百度。

本文节选自

1995年中共杭州市委党史研究室,杭州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

《杭州抗战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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