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爆雷的国际学校做老师：被通知解散时，学生还在上课

本文的作者木木，一名国际化学校的老师。在国际教育行业这些年，我从一个对全人教育无限憧憬的理想主义者，变成了一个因了解得越多而逐渐对国际化学校祛魅的人。其中，令我最幻灭的，就是亲历了一所心中理想国般国际化学校的倒闭。这到底是为什么，一起来看看木木的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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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这所学校的缘分始于五年前。当时我初次听闻这所学校时，就被其教育理念和学术背景深深吸引，尤其了解到委员会还有藤校前校长这样高举高打的背景，马上就去应聘了。

我有幸在开学的第一个月成为了创始团队的一员，那时满怀希望的我完全想不到不久后会见证它从辉煌走向沉寂。

我只是一个普通员工，对事件的来龙去脉了解并不全面，但我亲眼见证了一些关键时刻的发生，或许会警醒择校的家长们：

一所看起好好的学校，怎么说就没了呢？

01.

风波开始：投资人更迭

哪怕是事后回想起，我从不认为学校的倒闭是早有预兆的，或者是刻意为之。

怀揣着教育梦想老师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在一起，初心都是希望办一所对孩子们有用的学校。

但不稳定的核心，却是创校之始就存在的事实。

对于学校倒闭的原因，外界猜测包括「无证办学被举报」、「投资人更替」以及「管理团队变动」，这三个因素都很关键，但为什么其他也有类似因素存在的学校却仍活得好好的呢？

从内部角度看，或许事件发展的先后顺序更是至关重要。

所有事情的源头，或许在于投资人的更替。

我们都知道，学校不是公司，至关重要的理应是学生、家长和学校之间的关系。但对于有点特殊的国际化学校来说，要想稳定、繁荣地向前发展，投资人、校长和中高层管理人员的角关系却至关重要。

尤其是投资人，才是家长看不见，幕后真正的决策者。

因此当面临困难时，我常听到校长说：「我需要向董事长请示」，因为没有最终决策权，导致错过了诸多挽回的时机。

而当投资人意识到运营一所学校所需的资金远远超出原本预算时，很可能会寻找接盘人。

至于新老投资人之间的教育理念是否一致，是否能为学生谋求最大的福祉，从不是最需要考虑的因素，谁能够接盘，有没有钱接盘才最核心。

作为普通员工，我无法得知前任老板从何时开始考虑出售学校以及卖给了谁。只是在某个冬天的工作日，所有人都收到一份口通知：

学校的投资人从A换成了B，并且招生指标从几百人增加到上千人。

■图片来自新学说，截至2023年8月，中国大陆地区获认证的国际学校总数为970所，市场总规模为670亿元人民币，尤其是前几年资本与教育的互博非常多，现在整个市场已经成为存量市场。

是的，只是口头通知。

学校里许多重要的事情都是口头通知，从来没有看到过正式文件的踪迹。即使是最后的解散通知，也是由口口相传传达的。

如果说熄火有征兆，或许这是最明显的了。

其实，当得知有新的投资人时，并没有影响老师们的教育热情，甚至是抱有期待的，这对于国际化学校来说并不是新鲜事，只要不影响办学质量，也很正常。

说不定在新投资人的带领下，曾经跟老师、家长许下的教育诺言就能实现。

然而，新投资人的教育理念与学校实际管理团队产生了巨大偏差，其接手学校后所采取的一系列行动让我们大跌眼镜。

02.

新决策者的教育观：家长不认可

蝴蝶效应的一开始，总是一些不起眼的事情。

新投资人做的第一个调整，就是后勤食堂。学校原本为教职员工提供免费的三餐，变成了只提供免费午餐，早晚餐收费；丰富的菜单变成了只有中餐，水果、甜点和饮料只供学生享用；原本供应新鲜时令水果，后来只剩下苹果和香蕉；甚至连健康都不一定做得到。

这一系列变化导致了第一批的不满，有家长在投诉中提到：「食物甚至连基本的保温措施都做不到，如何相信学校真的能以学生为中心？」。

这些看似与教育无关的饮食变化，实际上反映了双方教育理念的不同。

■在界面公众号的一篇文章《国际学校“催生”史：资本与教育互搏二十年》中也提到，国际化学校进入中国伊始，这种和教育无关的理念差异，往往会影响办学进度

随后，新投资人调整了市场招生指标。

原本学校想做一所慢火慢熬的好学校，为了盈利，他要求招生团队在新学年内招收一千名学生，同时缩减了市场预算。

他否定了市场招生团队的年度规划，要求老师们去进行一些没下限的招生行为，十分令人不适。

在他后来主导的学校宣传手册里，不仅仅改变了视觉风格，也改变了教育理念和课程体系，比如不顾现有情况，夸大海口开齐所有的主流国际课程体系，再比如，对国际化教育里的「多元与包容」完全不当一回事。

新投资人有次发现一个高中男生头发太长，命令其剪掉，老师们觉得这无伤大雅，结果他大发雷霆：头发再不剪掉，要么孩子走，要么老师滚。

随着学校的倒闭，这本宣传手册并没有正式印刷出来，否则不仅仅是内部员工，就连读者们看到估计也会大跌眼镜。

■知情人士的爆料

更无语的是，新投资人把能带学费的招生置于最高之位，他要求不管什么岗位，每位教职员工至少招收一名学生。

理由是：「作为老师，如果你的教学得到了学生和家长的认可，那么你为什么不愿意向他们宣传学校并推荐新的学生入读呢？」

为了激励大家的招生能力，新投资人设立了「招收一名学生，奖励xx元」的计划，「不会做招生的老师不是好老师」，甚至让老师开直播招生。

这一计划在校内引起了不小的争议。有老师感到不满，认为专注于教学才是自己的责任，一些老师则认为可以尝试，邀请意向家长前来参观学校。

如果招生能运转起来，对学校的发展是件好事。然而，在新投资人设立的「人人皆为招生老师」的规划中，这一批意向家长的「介绍-参观-入学」流程尚未明确，导致了一些混乱和内斗。

例如，老师们带着一群意向家长参观校园，但招生团队却一无所知。教学团队和招生团队被隔离开来，仿佛彼此成了竞争对手。

随后，新投资人对教学团队进行了人员调整。正是这次调整引发了一系列后续事件，最终导致了倒闭。

■根据顶思《2019国际学校薪酬和教师发展报告》，国际学校的招生应该是由市场部门负责，与教学团队分开。

03.

唯一的结局是离开

第二学期开学不久，据说一批对学校已经很不满的家长进行了投诉，经查证属实，对外联系的老师们被迫停止了一切工作。

更糟糕的是，作为本应负责危机公关、内外沟通使命的部门，市场招生部门却完全被孤立了，毫无第一手的信息。不仅校内没有人告诉他们情况，办公室被迫搬离校园，同时，老师们的工作手机被收回，家长也联系不上，陷入了焦虑。

此时，我听闻一批中高层管理层的变动，不过仍有学生还在照常上课，也有老师继续花心思设计学习活动，带好孩子们。

普通员工如我也从最初的期待到后来的无奈，最终迎来了解散通知。

在最后的解雇协议谈判会议室里，我们与谈判对象不是人力资源部门，也不是部门领导，更不是校级领导，而只是财务人员，以及专门工作组所请来的律师。

尽管律师和法务在场，声称是为教职员工提供咨询，但所有人都知道，唯一的结局只能是离开。

更觉得讽刺的是，直到离开，我发现都没有人能真正说清学校的整个学术体系。或许是因为，大家都没机会深入探索，就迎来了这场倒闭。

回想这所曾在浩大声势中开启大门的学校，在如此仓皇之间无疾而终，我仿佛做了一场瑰丽的梦，怀着满满的教育情怀参与其中，醒来时只剩满地狼藉——

我们曾渴望给孩子们带来一双能够发现美好的眼睛，然而却发现自己的眼睛被蒙蔽。

我们渴望从事世界上最纯净的工作，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陷入了资本和派系纷争的怪圈中。

管理层搞内斗，乌烟瘴气中赶走了一些老师；家长发泄到老师身上，然而老师自己的孩子也在学校读书&

这场体验也变相提高了我的危机意识。在此之前，我始终国际教育行业是向好发展的，根本没想到一所名声在外的学校，竟倒闭得这样快。

经历了这一遭，在之后选择学校时，也有留了一个心眼。

除了教育理念、课程体系和招聘要求，更加生死攸关的，其实是投资人、股东、管理决策体系以及风格，因为这些人直接影响我们自己的工作。

而家长在择校的时候，也建议多挖掘光鲜信息之下的真相，不要只看人家怎么说，还得看具体怎么做，如学校的合规性、举办人的背景，甚至是一些小细节，都能体现出办学者的「个性」。

同时，我想，也需要对名校校长祛魅，和孩子朝夕相处的是具体的学科老师，每个校长都是演讲大师，但落地的差异非常大。

但话说回来，如果一所学校的校长都不够强势，都无力与资本互博，谁又能对孩子实现当初许下的教育诺言呢？

本文来自：谷雨星球（ID：guyujihua2021），邀你一起做内卷下的教育长期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