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6+659. 铁棺中的斗士——二战德国潜艇官兵

　　本文是“燃烧的岛群”第646篇和第659篇原创文章合并，作者：Me410。

　　作者简介：Me410，江苏南京人，主要撰写近代战争历史。最早在2008年于《战舰》杂志发表了“日本海军阿号作战始末”一文。此后笔耕不辍，迄今已发表各类文章50余篇。

　　全文共7429字，配图12幅，阅读需要17分钟，2021年10月28日和11月11日分别首发，2024年3月30日合并重发。

　　纳粹德国的潜艇部队始建于1933年。当时，由于尚未摆脱《凡尔赛和约》的束缚，德国人只能打着建立反潜学校的名义，培训潜艇官兵。直至两年后的1935年3月，第一个潜艇支队“韦迪根支队”才正式亮相。部队以一战时期的潜艇英雄韦迪根的名字命名。同时由另一名一战潜艇老兵邓尼茨领导。

　　日后，随着部队规模的扩大，以及战区的扩展，在邓尼茨和各个支队之间还要设立多个战区指挥部，包括以法国为基地的西线指挥部、以挪威为基地的挪威指挥部、南方的地中海指挥部，以及针对苏联的波罗的海和黑海指挥部。最远的当然是设置在马来亚的指挥部，用于指挥在印度洋的潜艇作战行动。

　　图1.潜艇内部8名士官围坐在一起吃饭，其拥挤的空间一目了然

　　关于德国潜艇战斗的故事，在一战之后的德国有相当广泛的文学市场，从而极大地树立了潜艇部队在德国民众中的精英形象。这对于二战时期的德国潜艇部队是一笔巨大的无形财富。在整个战争期间，潜艇部队从不缺乏志愿报名者，所以这支部队始终完全由志愿兵组成。历史上，德国海军官兵来源一般以德国北部濒海地区为主，但潜艇部队的招兵范围完全覆盖了德国全境，包括广大的内陆地区。

　　图2. 这是一张剧照，U-571号的潜艇兵经过长期的战斗巡逻后的状态

　　在招募人员时，所有候选人必须出具由医生开出的医学证明，保证没有生理和心理方面的缺陷。此外还需要提交无犯罪记录，以证明候选人行为举止良好。牙齿健康会受到特别关注。因为在漫长的潜艇远航期间，艇上是没有牙医的。如果有人出现牙疼，将无法及时得到医治。但这将显著影响到当事人的工作状态。

　　由于潜艇内部空间狭小，能够容纳的人员有限。所有潜艇官兵都必须一专多能，以确保在出现战斗伤亡的情况下能够及时有人顶上空缺岗位，确保潜艇高效率运转。所以在征募人员时，诸如机械师、电气工程师这样的拥有特殊技能的人员尤其受到欢迎。当然，其它素质也很重要。比如，潜艇空间狭小，部队更偏爱体格瘦小或者中等个头的人，高个子不受欢迎。此外，个人的心理素质以及动作的敏捷度也是重要考核指标，确保在紧急情况下能够顶住压力，迅速做出反应。

　　图3. 德国潜艇出击时的仪式

　　一旦加入部队，所有人都要接受充分的理论学习和实践锻炼，然后才能分配至一线部队。无论何种岗位和职衔，所有人都必须懂得基本的潜艇设计和建造知识、了解柴油机和电力系统的工作原理，以及其它武器操作知识。为了加深理解，潜艇学员经常会被拉去参观正在建造中的新潜艇，实地观摩学习他们即将操作的船只。接下来的实习主要在相对安全的波罗的海进行。在和平时期，此种实习至少需要11个月。日后，随着战争压力逐渐增加，训练时间被大幅压缩，通常只有两到三个月。

　　德国潜艇部队是二战所有各交战国各军兵种当中伤亡率最高的部队，大约为75%。如此危险而又艰苦的环境，迫使军方高层不得不做出一些让步，以保证部队士气。在非执行任务期间，部队官兵享有更大的自由度。

　　图4. 潜艇兵严峻的工作环境，使得其后勤补给按照最高标准提供

　　一旦出海作战，生活和工作环境就会严峻起来。毕竟，潜艇内部的工作环境很难称得上舒适。淡水是最宝贵的奢侈品，必须严格节约。所以人们很少洗漱。此外，糟糕的通风条件意味着所有新鲜食品都会很快腐败发霉，只能勉强下咽。再加上柴油和其他各类润滑油散发出来的味道。刺鼻的气味只能依靠古龙香水稍加掩盖。

　　理论上，潜艇内部有两个卫生间，但是其中一个通常用作储藏空间，以携带更多补给品。所以通常情况下，50个大老爷们只有一个抽水马桶可用。只有当巡航进入尾声时，此时鱼雷和各种补给品已经被消耗地差不多了，空间才会稍显宽敞。

　　在这样的环境下，艇上对于乘员的仪容仪表以及穿着都不做严格要求。大家基本可以自由决定，怎么舒服怎么来。当然，这绝不意味着可以违反军纪。任何时候，军纪都必须得到严格约束。但是考虑到潜艇上人员有限，军官的工作压力巨大，很难再抽出时间精力专门管制军级，所以部队期望每个人能够自觉遵守纪律。

　　这就要求部队上下都必须拥有高度的自律性和团队精神。艇长尤其要以身作则。在他的上面，像邓尼茨这样的总指挥官也要时时注意。只要有可能，邓尼茨总是亲自前往码头，欢迎远航归来的潜艇，并且确保一旦潜艇靠岸，就会尽快将官兵们送回德国休息。如有必要，还会安排进一步的训练。在艇长以下，所有人都必须注重维护团队间的融洽氛围，特别是培养相互信任的气氛。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在紧张的战斗中，下级会毫不犹豫地执行上级的命令。

　　图5.潜艇上的报务员，同时也负责客串DJ播放唱片，缓解气氛，调剂心情

　　理论上，这种信任当然是出于对纳粹意识形态的信仰，但实际上主要还是战友之间的袍泽情谊。有时候，为了维护这种袍泽情谊，台面上的官样文章也必须悄悄地被牺牲掉。 例如，出身于原捷克苏台德的王牌艇长、骑士十字勋章获得者舒伦上尉，当他指挥U-564号潜艇在远航之后回到基地时，在即将靠上码头之前的一刻，他打出信号询问：“纳粹是否还在掌权？”得到的当然是肯定的回地。于是舒伦开玩笑地下令：“全速倒车。”这样的玩笑放在苏联军队中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在邓尼茨这里也只是做了低调处理。

　　舒伦的仕途并未受到明显影响。他随后调任第27训练支队的参谋。战争末期甚至官至上校，成为挪威指挥部的一把手。

　　以至于到战败之后，哪怕纳粹得到了较为彻底的清算，潜艇部队官兵之间的袍泽情谊依然稳固。邓尼茨本人无疑就是最大的受益者。即便被纽伦堡法庭判刑，也并不影响昔日部下对他的忠诚。

　　图6.胆大包天的舒伦

图7.德国潜艇战，人类海战史的巅峰，没有之一

　　上周发表的《铁棺斗士》一文太过潦草。其中还有部分影响阅读的错别字。颇觉遗憾。特此翻译一个更加详细的版本。主要资料来源如下。

图8.鱼鹰社早期的一本书

　　饮食问题

　　关于德国海军潜艇部队官兵艇上生活的问题，世人主要关注艇员的生活环境和物质待遇这两方面。潜艇出海作战时间一般长达12周。为此，它们在出海时通常携带大约14吨的各类粮食物质。艇上的每一个闲置的角落都被尽可能的利用来存放新鲜食品，如：鸡蛋、土豆、水果、蔬菜、面包和肉类等等。除了主食以外，还有咖啡、茶、牛奶、果汁和可可饮料提供。由于不易储存，所有新鲜食品必须尽快被消耗掉。随后，就只能依赖罐头食品，辅以各类维生素药片。如果在作战时能够有所缴获，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这种好事可遇不可求。

　　潜艇内的厨房十分狭小，仅能容下两台电炉和一个清洗餐具的水池，却要负责大约50人的饮食。德国潜艇内部空间高度封闭，且异常潮湿。大多数时间里，德国潜艇都处于水面航行状态。但是如果碰上暴风雨天气，海浪很可能从未关闭的舱门大量涌进舱内。此时厨房甚至无法使用，也就是说没有热食供应。

　　当行驶在热带海域时，由于艇内通风不良，艇上的动力和机械设备运转产生的高温将在潜艇内部积聚至50摄氏度。再加上极高的空气湿度，使得艇员们的衣物很难晾干，新鲜食品也很容易腐烂发霉。

　　居住生活空间

　　尽管表面看起来可能比较大，但实际上，VII和IX型潜艇的内部空间都很有限。其的耐压壳体最大直径只有5米。首尾两端更是狭窄。绝大部分艇内空间用于安置柴油机和电动机、蓄电池和其他必要的机械设备，用来供艇员生活和休息的空间所剩无几。大部分艇员只有所谓的“热铺”，即两人共用一张床铺。一人休息时另一人值班，如此轮换。只有艇长拥有独立的房间。但位置位于中部的指挥室旁边，很难有清净的时候。

　　除了战争末期的新式XXI型潜艇以外，德国潜艇并无洗浴设备。为了节约淡水，甚至连刮胡须都省了。所以在各类纪录片中总能看到，返航时的潜艇兵全都一脸胡子。

　　一艘德国潜艇上通常有两个厕所。在战斗巡逻过程中的前半段时期，其中一个将被用来存放新鲜食品。所以至少在出海的前半段时间里，50个人只能共用一个厕所。而冲洗马桶是一件有危险的事情。如果操作不当，必然引发海水倒灌。根据现有的资料，大战中至少有一艘德国潜艇（U-1206号）是因为冲洗马桶时的失误而最终导致潜艇沉没。当时潜艇因为大量进水被迫上浮，在海面又突然遭遇盟军飞机攻击而被击沉。不过由于当时事发地点离海岸很近，艇上人员迅速撤离所以全部获救。所以可以理解，在危险较小的海域，当潜艇处于水面航行状态时，大家很愿意跑到甲板上，对着船舷外露天方便，俗称“外部卫生间”。

　　潜艇内部工作环境最为恶劣的地方当属轮机舱。两台长达6米的柴油机发出的噪音，往往令人无法忍受。很多长期在轮机舱工作的水兵，都患有听觉、睡眠或者饮食方面的疾病。

　　概而言之，潜艇绝非理想的人类生活空间。引擎和机油的气味、腐烂变质的食物的味道、厕所的臭味，以及人体散发的臭汗，长时间混合在一起。所以古龙香水实在是必需品。

　　图9.一名潜艇技术军官。胸前的徽章表明他曾服役于扫雷艇部队

　　招募与训练

　　德国潜艇部队从来不缺乏志愿兵。战前，德国社会的高失业率使得军队的铁饭碗颇有吸引力。海军尤其喜欢招募有技术背景的新兵，譬如机械师或者冶金工人。

　　征兵标准对新兵的年龄限制是17到23岁。应征者们必须在登记表上详细填写个人情况，如：身高、体重、年龄、种族、政治信仰以及一些包括教育背景、技术能力、外语能力、运动素质在内的其他情况。

　　除了递交填写好的登记表以外，还必须提供两张登记照片以及志愿证明，后者必须由警方提供以证明此人无犯罪前科，而且所提交资料完全属实。随着纳粹开始插手军队内部事务，德国海军的征兵标准还加上了必须是纯正雅利安血统和德国国籍的限制。如果上述审查得到通过，应征者们还必须填写一份问卷并接受当地医疗机构的身体检查，尤其是确保合格的新兵具有健康的牙齿。

　　人们通常认为，德国海军的兵源多半来自德国北部沿海城市或大型海港城市。然而仅就潜艇部队而言，多半新兵来自内陆。萨克森地区的人尤其多。一个典型的新兵来自工人阶级，接受过基本教育。军官大多是中产阶级家庭子弟。来自军人世家的为数很少。

图10.在安全水域露天方便必须对准角度，双手抓紧缆绳以免跌入海中，多么富有技巧的事情

　　战前，水兵和士官一般都会签订一份最少12年的服役合同。如果在此期间表现出色，他们最终可能升至高级军士长。而军官面临着更严峻的选拔。服役时间也更长。首先是初级基本军事训练。然后是3个半月的初级航海训练、14个月的巡洋舰航海训练、1年的海军学院学习、6个月的专业技能训练以及最后一年的艇上实战训练以获取必要的作战经验和能力。

　　未来的艇长要学习鱼雷射击课程，而对技术军官则按照对潜艇机电长的要求进行全面系统的培训。在军官训练结束后，己服役的那些潜艇还得进行一次彻底的试验性训练。在实际训练中，都是以狼群战术打击假设的尽可能近似真实的有强大兵力护航的敌运输队，作为训练的高潮而结束的。军官训练相当艰苦，尤其是大量的体能训练。这也使得德国海军潜艇部队军官的年龄结构呈现出年轻化的特点。在大战爆发初期，德国海军潜艇军官的平均年龄是27岁，并随着战争进程的推进不断降低，到了大战后半段，其平均年龄甚至降到了24岁。

　　图11.一脸络腮胡。缺乏淡水而无法剃须的结果

　　战前，德国海军每年征召13000人入伍，其中只有33%的人能够通过潜艇部队的资格审查，这其中又只有60%的人最终被潜艇部队接收。到了1942年，海军每年征召42000人，大量的人员用来弥补东线战场的损失，邓尼茨的人员空缺却一直得不到真正补充所以到了战争中期，真正的潜艇义务兵越来越少了。不过，尽管盟军反潜能力得到逐步提高，潜艇作战损失巨大，部队减员严重，但潜艇部队官兵的素质却并没有因此下降。1944年底，潜艇部队对新兵的审核通过率仍只有37%，证明潜艇部队一直坚持人员素质要求的高标准。

　　在战争初期，潜艇部队的艇员都接受过长达6个月的潜艇作战训练，这比一般海军士兵基本训练要长的多。但由于此后作战部队迫切的需要快速补充人员的损失，训练时间被大大缩短了，有时甚至减至两个月。但需要指出的是，这只是平均数。有时因为紧急需要，有的新兵甚至未经必要训练就被临时抽调到一艘艇上，而有的新兵却需要时间更长的训练。

　　直到1941年中期，潜艇部队的艇员还能称的上是义务兵，但随着战争的逐步推进，德国海军遭到的人员损失必须得到及时补充，陆军和空军的情况同样如此。潜艇部队的情况也许尤为严重，许多海军其他部门的新兵未经必要训练就被抽调到潜艇部队。到大战将近结束的时候，36%的潜艇指挥官都缺乏必要的训练，人员的提拔、任命和调动往往都是权益之计。许多新兵进入潜艇部队并非真正出于本人的意愿，可能唯一可以作出的选择的是在哪种潜艇上服役。要么是较小的VII型；要么就是较大的IX型潜艇。后者的内部空间稍微宽敞一些，会让人更加舒服。但是在紧急下潜时，VII型艇比IX型艇要快10秒。这往往就是决定生死的关键所在。

　　图12.鱼雷舱里削土豆

　　薪资待遇

　　潜艇部队官兵的薪水与其他军种同军阶的的官兵基本一致，区别在于一些特殊的补助。德国海军潜艇部队官兵可以领取的补助包括“封闭环境服役补助”和“潜水补助”等与特殊技能有关的补助项目，所有这些补助加起来基本等同于基本薪水的两倍。这意味着那些待在法国基地的水兵们往往在消费时出手阔绰，颇受当地人的欢迎。

　　一艘潜艇一旦返回基地，除留下部分值班人员以外，大部分人会得到一次为期12天的假期。潜艇司令部的专列会将这些休假人员直接拉回德国，与家人团聚。平均而言，每个艇员在半年内得到的休假时间可达2周左右。相比之下，在东线作战的步兵们，一般需要18个月才能得到同等长的假期。事实上，很多人甚至数年也等不上。

　　此外在纪律方面，德国海军潜艇部队官兵高度的信念和斗志是维系其高水平的自律和相互信任关系的基础，在这种情况下，军事纪律本身往往就没那么重要了。一些以纪律严格著称的德国艇长也对艇上纪律的执行有着较为宽松的尺度。

　　德国海军潜艇部队艇员的作战着装原本是传统的海军蓝色制服，但在潜艇这样狭小的空间内穿着并不舒适。所以，在多数德国艇长看来，只要艇员能有效执行作战使命和高度称职，那么可以由其任意选择自己的穿着。

　　由于战斗巡逻期间潜艇官兵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用在搜寻盟军护航船队和发动攻击这种高度紧张和枯燥的工作上。而在其余时间，艇员的最大敌人就是单调和枯燥。除了打牌和看书，几乎没有其他的事可做。当潜艇处于水下航行状态时，为了节省电源，舱内的照明灯光被尽可能的关闭，所以连这些活动都无法进行。所以许多艇员都会在出发前挑选一些唱片带到艇上，通过潜艇内部的广播系统为大家播放。在战时，收听敌国的广播是被禁止的，但潜艇官兵被特许可以收听美国和英国的广播电台的音乐和新闻节目。许多艇长还会安排一些比赛，并给予获胜者一定的奖品，这在艇上也是十分受欢迎的。最高奖励有时会是艇长亲自代替获胜者执行一段时间的岗位工作，在气候恶劣的北大西洋，这实在是无上的奖励。

　　总体而言，优厚的待遇、宽松的纪律、以及因为大量伤亡给幸存者带来的巨大的上升空间。正是这些因素使得这支伤亡率高达80%的部队能够一直坚持到战争最后。但是不可忘记，作为一台军事机器，方方面面都是围绕着战斗只能展开的。在此背景下，舒伦拿纳粹开玩笑的恶作剧式的玩笑命令可以被忽略。甚至还有更夸张的事情。指挥U-124号艇的王牌艇长维尔纳.汉克，发现自己的朋友受到盖世太保的骚扰。于是他就直接冲进了当地的盖世太保总部，教训了他们一番。尽管有明确证据表明他殴打了一名纳粹官员，汉克还是受到了邓尼茨的保护，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这种上下级之间的互信对于部队的团结和士气都有极大的好处。许多功勋卓著的德国潜艇王牌也都认为他们的铁十字和橡树叶勋章的得来都是艇员们一致努力的结果。艇长们和艇员们的关系在潜艇这个狭小的空间内显得如此密不可分，他们之间往往融合着深厚的战斗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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