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宝栋戏曲文集：东台戈氏与梅兰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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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宝栋戏曲文集

王如昆编

东台戈氏与梅兰芳

编者按语：这是一篇论述戈家和梅家关系很有价值的文史资料。

东台戈姓乃当地大家族，家谱记载，原籍泰州。清乾隆年间，东台始分县治，戈世第十五世培宗入迁东台，充任知县。故戈氏族上应与梅家是同乡。戈家正堂悬挂着一副楹联，题日：“文章华国，忠恕传家”，立堂号名为“忠怒堂”。“文章”与“忠怒”成为戈家代代相传的家训，历来出了不少清廉正直的文人。

上不溯源，祖辈戈铭猷（字伯鸿）在光绪、宣统年间受官于安徽、江西等地。民国初年任陆军司令部一等军医官，著有《沿海形势图说》、《慎园诗钞》、《佣堂随笔》等传世。其子绍堂自幼受到泰州、南通的京剧的影响，酷爱京剧，尤爱京胡，整天在家练琴。后来下海为剧团操琴，更名为“少堂”，在武汉京剧团担任乐队组长，为高盛麟、高百岁、关正明、李蔷华、杨淑频等操琴。梅剧团赴汉演出时，曾同梅兰芳大师同台献艺。戈铭猷在《慎园诗钞》中提到有两位侄儿：绍龙与绍发。绍龙留学日本学医，先后任南通医院和苏州医院的院长，与著名学者爱因斯坦有交往，为我国著名的五官科专家。绍发就是戈公振，在赴欧洲考察归来从事报业，为《申报》与《时报》的创始人之一。后来又与邹韬奋、胡愈之等人创办《生活周刊》与生活书店（三联书店之前身）。他思想开明激进，日本侵占东北时，他积极主张举国抗日，并去东北向“国际联合调查组”控诉日寇侵华暴行。临行之前立下遗书，作好了不归的打算。果不也所料，在东北遭到日本宪警拘捕，终因戈为“国际联盟”代表随员之身份，经“国联”人士斡旋日本宪法警不能下手，只好放人。但在赴苏联考察归来之后，在上海却被毒害身亡。临终前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是中国人”，被人传颂之今。他在国外考察期间将中国文化向欧洲传播，同时又通过新闻媒介，将欧美的文化向国内引进，在当时起到了巨大的文化交流作用。他在欧洲考察期间向苏联介绍了梅兰芳的表演艺术，向法国艺术界介绍了徐悲鸿，向欧洲各界介绍了电影明星胡蝶。后来他们的出国访问、演出或求学都是戈公振的桥梁，并给予他们慷慨资助。同时他在国内又办了《图画周刊》，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向国人介绍外国艺术。

《戈公振年谱》对梅兰芳出访苏联演出的过程有详细记载，现将其中有关章节摘录如下：

“1934年3月2日

在筹备徐悲鸿来莫斯科举办‘中国绘画展览’事宜时，苏联有关方面人士谈及梅兰芳访问演出事，请戈公振从中联系，苏方将热烈邀请。是日，戈公振即以私人名义，发电报征求梅兰芳意见。不久接到梅兰芳回电，云：‘苏联之文化艺术，久所佩羡。欧洲之行，如能成行，定必前往。请先代谢文化协会之厚意，并盼赐教。’苏联有关方面人士又问戈公振：中国有无电影？最出名的演员是谁？戈公振即推荐中国电影皇后胡蝶女士。所以，胡蝶也被苏方邀请访问。

“10月25日

就梅兰芳来苏联演出事宜，戈公振与苏方曾进行多次商谈。是日，双方商定正式条件后，组成了一个招待梅兰芳的委员会，负责一切工作。戈公振和南如（时任中国驻苏代办）被推为中国方面委员。中国方面的工作由戈公振负责具体安排。

“12月28日

就梅兰芳访问演出事宜，苏联对外文化协会发出正式邀请书。其中云：‘所有戈公振先生开示各节，遵当接受，惟盼阁下能于本年三月十五日莅临敝处，自当竭诚相待。’

“1935年1月28日

梅兰芳复函，表示乐意接受苏方之邀。至此，梅剧团来苏演出接洽工作方告结束。自上年3月2日发起联系，至是日止，前后经历共一年一个半月。

“3月2日

梅剧团及周刽云夫妇、胡蝶一行在苏方有关人员陪同下，由海参崴乘车西行莫斯科。

“3月12日晨

梅、胡一行抵达莫斯科车站。戈公振陪同我大使馆官员及苏联对外文化协会人士前往欢迎。时戈宝权以天津《大公报》记者和《新生》周刊与《世界知识》等刊物特约通讯员身份随行。叔侄俩一起住红场克里姆林宫附近的‘大旅馆’。

“3月17日

苏联对外文化协会欢宴梅胡一行。

“3月23日-28日

梅兰芳在莫斯科音乐厅演出6天。莫斯科等街头，印有‘梅兰芳’3个中文大字招贴，商店橱窗陈列放大的梅氏照片和戏装照片，盛况空前。

“4月2日-9日

梅兰芳在列宁格勒演出8天。

“4月13日

应苏联对外文化协会邀请，梅剧团在莫斯科大剧院作临别纪念演出。

“6月1日

天津《国闻周报》发戈公振、戈宝权合写的《梅兰芳在苏联》一文。该报编者按语中说：梅兰芳赴苏俄的纪事，各报记载，多为片断消息。本期所载戈先生等一文，是原原本本的一篇总报告。戈公振先生是邀请梅先生赴俄的发言人之一。”

后来，梅兰芳读过此文后，均认为内容非常详实。

8月3日下午

梅兰芳返抵上海后发表谈话说：“余等此行游俄，极蒙苏联方面之热情招待。……此行代表同俄方接洽者，始终为戈公振先生。戈先生久居苏联，与苏联文化界方面极为融洽，帮一切部置益见周到，令人心感。”

该年10月10日，戈公振自苏联回国，即遭陷害，误食毒物。22日下午2时亡故，手指呈青色。梅兰芳为其“治丧委员会”委员之一，黄炎培为“戈公振纪念碑”撰文并手书碑文。

戈宝权是戈公振之侄，因天资聪慧，戈公振特别喜爱他，经公振一手提携培养，在大学诗书时，便翻译普希金的长诗“渔夫与金鱼的故事》以及小说《宝石花》，成为我国早期知名的翻译家。他参加了“左翼作家联盟”，为《时代》杂志撰稿，与鲁迅、茅盾并肩战斗，遭到黑暗统治者的政治迫害。白色恐怖中名列特务搜捕的黑名单，被便衣跟踪，处境非常危险。据说在他随梅剧团出访时，前脚出行不久，特务后脚便上了家门，险遭不测。梅剧团在苏联演出期间，戈宝权始终伴随作随团翻译。梅绍武在《我的父亲梅兰芳》一文中有“算一个能高尔基”五节，曾引用了戈宝权于1980年4月29日他的信。全文如下：

“我刚从武汉开会回来，才看到你的信，知道外文出版社约你写一篇关于你父亲与国际知名文艺界人士交往的文章，甚为高兴！

“回想起来，这已是四十五年以前的事啦。一九三五年二月二十一日，我随你父亲率领的‘梅剧团’乘‘北方号’专轮前往苏联，三月十二日到达莫斯科，苏联文艺界人士到车站热烈欢迎。关于你父亲到苏联演出的情况，我和我的叔父戈公振曾合写了《梅兰芳在苏联》一文，发表在当年的《国闻周报》上，后又收在家叔的遗著《从东北到苏联》书中。当时的一切情景，至今犹历历在目！

“你问起你的父亲在苏联访问时同高尔基交往的情况，这并非见于高尔基的日记，而是记载在一九六0年苏联科学院出版社出版的《高尔基生平与创作年谱》第四卷中，其中共有两处地方提到：

一是第四七零页：

‘接到正在莫斯科的中国演员梅兰芳赠送的照片，上有题字：’高尔基先生惠存梅兰芳敬赠。一九三五年三月。’照片存在莫斯科高尔基博物馆。

另一是第四七五页：

‘四月，不晚于十四日。’接到梅兰芳来信，邀请高尔基在四月十四日相会。

梅兰芳的信（无日期）藏高尔基文献档案中。’

“这里‘相会’原文如直译应为‘梅兰芳邀请高尔基在四月十四日拜访他’我觉得改为‘相会’或‘想见’较好。

“查《梅兰芳在苏联》一文，你父亲在莫斯科大剧院的临别演出，是四月十三日午夜，至凌晨三时始毕，在观剧的人名中有高尔基，不知确否，待查。四月十四日晚，你父亲假大都会饭店举行晚宴，答谢苏联各界人士，因此我猜想你父亲邀请高尔基在四月十四日‘拜访他’，可能是邀请高尔基参加晚宴，可惜无法见到你父亲的原信， 如将来有机会到苏联查到高尔基博物馆收藏的原信，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又，这两次重大活动，我都参加了。

“以上情况，供你写文章时参考。

此致 敬礼 戈宝权

1980年4月29日”

后来，戈宝权又给梅绍武一信，作了补充。他说“据我猜想，梅先生那封信实际他当时发出的‘谨订于4月14日下午十一时半菲酌候光’的中文请帖，因为梅先生不可能邀请高尔基去访问他，他只能去拜访高尔基，大概是俄译者反‘候光’译成‘访问’了。”

戈宝权并将他珍藏着的俄文本《京剧艺术概观》一书捐赠给梅兰芳纪念馆，书中并附有梅兰芳在苏联演出的多幅剧照。这是当年戈公振在莫斯科剧场购到的，每本售价十个戈比，但现在已是很珍贵的文物了。

梅剧团当年在苏联访问演出结束后，率团归国。而戈宝权则政治避难滞留在苏联，到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回到西南大后方，协助周恩来创办《新华日报》。

去年5月15日戈宝权在南京逝世，他再也不可能提供更详细的有关情况了。

我父亲戈湘岚（绍荃）是戈公振的堂弟，1935年10月22日戈公振逝世时，他与其子戈宝树共在病榻旁，兄弟间情深义笃。戈湘岚是沪上著名国画家，擅长画马，同时又是个京剧迷，喜欢唱段老生与铜锤花脸。在他作画时，收听京剧广播节目，皮黄腔的音律能启发他无穷的创作灵感。梅兰芳、盖叫天、胡蝶等，也是他的好友，京剧杨派老生汪正华拜在他的门下学画，他也向汪正华讨教剧艺，师生情谊深厚。

一九四六年，梅兰芳、周信芳等八人在上海举行了“甲午同庚会”活动。他们都出生在光绪二十年，岁次“甲午”，属马，这是念“甲午”国耻而举行的爱国聚会，遂请了上海八位画马专家合作一幅《八骏图》以志纪念。当时上海画马，当以戈湘岚最负盛名，郭沫若曾称赞他为“今之曹霸也”（注：曹霸是我国唐代画马最有名的代表）。由他领先起笔，在显要位置画上第一匹马，由其他七人完成全幅。马公愚篆题“八骏图”三字，王福厂（庵）以汉隶书写了长跋。全文如下：

洪君警铃热心社会教育，现身银幕，表现世俗丑恶，以警相劝，其有功于世道人心者期綦大。生于逊清光绪甲午，支属马。集沪上文艺之友之兴，同庚者八人。日：郑午昌、吴湖帆、梅兰芳、周信芳、汪亚尘、范烟桥、杨清磬、洪警铃为八骏图。意存名展骏，定为社会奔走，任重道远相勉。窃念我国甲午战后，丧师失地，屡受侵略，几须危亡者，有五十余年之血史。仿虽强敌归结，国耻已雪，而河山重新，一切建设有待识途老马为这先驱。诸君生长忧惠，而才识文艺名垂当世。我国之前途，必有一日千里之势。余特以此图题之。

壬子建国卅五年九月王福厂题。

剡溪 郑午昌

黄山 汪亚尘

歙县 吴湖帆

泰州 梅兰芳

慈溪 周信芳

吴兴 范烟桥

古歙 洪警铃

画幅中还有当时的著名画家冯超然、张大千等题字相贺。

由于我乃晚生，上代之事所知公一鳞半爪，详情无法追述，只能提供以上细节，以窥梅兰芳先生学识才艺、高风亮节之一斑。

此文发表于《梅兰芳》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