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双手的唐吉坷德”：俄当局指控无手的反腐斗士试图勒死警察

阿斯兰·伊里托夫（Aslan Iritov）是俄罗斯北高加索卡巴尔达·巴尔卡尔共和国Volny Aul村的热血爱国者。在他看来，当地官员在分配土地时存在腐败行为，本应归村民所有的地块却被高价出售，或者分给了与当局有关系的人。2021年，伊里托夫被指控"用手指勒死一名警官"，可现实里他在20世纪90年代初就失去了双手。在他于2023年9月服满两年缓刑期后，欧洲人权法院裁定俄罗斯欠伊里托夫2.6万欧元（28127美元）的赔偿金。俄罗斯独立记者合作社Bereg采访了这位活动家，了解了他的故事，俄罗斯媒体Meduza分享了他们报道的节选版。

我本不该活下来

在20世纪80年代，阿斯兰·伊里托夫在俄罗斯卡巴尔达·巴尔卡尔共和国纳尔奇克斯基集体农庄的罐头食品厂工作。1992至1993年，在格鲁吉亚与阿布哈兹的冲突中，他自愿加入阿布哈兹军队，担任指挥官，并因展现出的“非凡勇气和英勇”，被这个未获国际认可的共和国授予“莱昂勋章”。一年后，回到家乡的他，在纳尔奇克领导了反对地方当局的抗议活动，抗议者们指责当局导致该市的国有农场破产，使得沃尔尼奥勒的居民失去了土地。正是在这个时候，伊里托夫失去了双手和前臂：

“他们在我的车里放置了一个爆炸装置。如果我知道是谁做的，我早就告诉了调查员。在许多人眼中，我是个眼中钉。我本不应该活下来，但我不知怎的做到了。”

在俄罗斯，伊里托夫被认定为完全残疾人士，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法继续在工厂工作。一开始，村里的人通过筹款为他购买所需的假肢来支持他，但他们存放捐款的银行不久后就宣告破产了。尽管面临这些挑战，伊里托夫还是学会了适应。尽管受伤，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残疾人或有缺陷的人”：

“我的妻子支持我做的一切。多亏了她，我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我们的两个女儿都已嫁人，住在纳尔奇克，但她们来看望我们时也会帮忙。我从未听她们说过‘不’这个字。甚至我的小孙女——她只有六岁——也从不拒绝我的任何请求。她爱我，我也非常爱她。我告诉她，‘亲爱的，给爷爷穿上袜子。’她就会这么做。”

我们只是在捍卫自己的权利

伊里托夫回忆，20世纪80年代初期，纳尔奇克斯基集体农庄约有2000名员工。然而，到了80年代末，员工数量锐减至不足100人。

尽管沃尔尼奥尔村早在1972年就并入了纳尔奇克，村里仍保留了国营农场和部分土地。但是，进入90年代，卡巴尔达·巴尔卡尔共和国首府的市政府开始将城郊的土地分配给个人建房。同时，官方还决定拆除市中心的一栋宿舍楼，重新安置居民，并将那片土地分配给沃尔尼奥尔村民。

财产记录显示，原国营农场的员工在村中仍保留有土地，当局承诺将这些土地按照先来先得的原则重新分配。自1993年起，市政府已收到1350个家庭的申请——这些家庭来自大约5万人口的沃尔尼奥尔村，并确认他们有权获得土地。伊里托夫与其他许多村民一样，已经等待了三十年。他们认为，官员们将土地以高价出售，并私吞差价。

2010年，纳尔奇克市政府承诺将沃尔尼奥尔从城市预算中分离。但实际上，情况却恰恰相反：国营农场被永久性关闭，并归并入城市，成为一个新区域。“没有任何命令，没有签字——只是一个简单的转移，仅此而已。”伊里托夫解释道。居民们得知，关于谁能获得土地的名单已无法律效力。

四年后，共和国的新领导人尤里·科科夫（Yuri Kokov）承诺将最终解决沃尔尼乌尔的土地问题。2014年，科科夫开始将那些破产的国营农场的700公顷（约1730英亩）土地转为市政所有。然后，140公顷（约345英亩）的土地被划分为小块，并分配给纳尔奇克的居民，其中包括来自沃尔尼奥尔的37户家庭。伊里托夫表示，在众多申请者中，只有少数人得到了土地，因为大部分地块主要分配给了卡巴尔达·巴尔卡尔州州长行政当局的成员、他们的亲属和熟人，其余则被出售。“我们的土地靠近城市，因此对于地方政府来说，出售土地比赠送更有利可图。”

因此，不满的村民在伊里托夫的带领下联合起来：他开始召集邻居们举行抗议，并起草呼吁书给当局，试图建立对话。90年代末，村民们建议伊里托夫参选地方议会。伊里托夫同意，但声称选举对他不利。失望之下，他决定结束自己的政治生涯。

汽车爆炸并不是伊里托夫唯一遭受的攻击：2004年，不明身份的袭击者在街上向他开枪。“显然，我过于活跃了，”他说，“他们可能想吓唬我。但我仍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因为没有人被抓到。”

2016年，伊里托夫成立了“Volny Aul”公共组织，汇聚了约1100名村民。据他称，从一开始，联邦安全局的成员就出席了该组织的所有会议：“他们有自己的目的。他们假扮城市管理部门的工作人员，但我一眼就能识别出他们。他们没有其他的工作吗？我们并没有计划推翻政府，我们只是在维护自己的土地权利。”

几个月来，该组织成员一直在寻找解决方案，尝试与纳尔奇克市长阿尔森·阿尔卡耶夫（Arsen Alkaev）和共和国首脑尤里·科科夫（Yuri Kokov）接触，但都未能取得实质性进展。他们写给科科夫的公开信只得到了“形式上毫无意义的回复”。

同时，伊里托夫还收到了来自官员的其他信号，这些信号表明他的所有努力都将徒劳无功：“起初，他们试图恐吓我，然后他们给了我一块更大的地皮，接着又给了我钱——700万卢布。我不怕，所以拒绝了他们的提议。然后，他们就派警察来了。”

在伊里托夫的带领下，活动人士计划于2017年10月31日在纳尔奇克市政府大楼前举行集会，尽管当局未发放许可。就在同一天，安全人员来到了伊里托夫的家中。

大约20人在上午到达，声称是来就集会的非法性发出正式警告。但他们并未携带任何文件——他们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恐吓。“于是我嘲笑他们：‘那张纸太重了，需要二十个人来搬，所以带不过来吗！’”

作为回应，这些军官殴打了阿斯兰及其家人，导致他的兄弟别斯兰肋骨断了两根，妻子的手指骨折。阿斯兰的女儿被摔倒在人行道上，脸朝下，幸好没有受重伤。在同一天，这对兄弟因涉嫌暴力袭击警察被提起刑事诉讼，这一罪名最高可判处10年监禁。

两周后，地区反极端主义中心的官员将阿斯兰和别斯兰带往审前拘留中心。

阿斯兰对他们说：“我没有手，你们也看到了，但我还是需要上厕所。请把我和我哥哥关在同一间牢房里。”他们的回答是：你得独自一人。因此，他不得不独自度过了一夜，尽管需要上厕所，他不得不撕破裤子上的拉链。

“他们以为我会在隔离牢房中崩溃。他们想羞辱我，结果却羞辱了他们自己。至少，我还保持着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而他们，抱歉地说，却毫无尊严可言。更不用说任何人性了。”

第二天一早，“纪念”组织和“反酷刑委员会”的律师来到了兄弟俩被软禁的地方。

尽管阿斯兰·伊里托夫没有双手，但最初的案件文件竟指控他“抓住”了刑事调查部门负责人扎乌尔·克里穆科夫，并“将手指按进了克里穆科夫的脖子”。在阿斯兰的第一次听证会上，法官柳德米拉·苏罗夫采娃逐字重复了这些指控。

阿斯兰回忆：“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她又重复了一遍。于是我问道：‘法官大人，我用哪根手指掐住了克里穆科夫的脖子呢？’然后我举起了双手。她震惊地将‘伊里托夫·A.S.’改为‘伊里托夫·B.S.’，也就是我的弟弟别斯兰。之后，我被控用头撞击反极端主义中心副主任哈米德比·古巴希耶夫的头部。”

2018年10月，别斯兰·伊里托夫被判有罪，但法院认定他已服刑六个月，认为刑期已满。至于阿斯兰·伊里托夫，他的审判持续了四年，于2021年9月结束，被判两年缓刑。这位活动家坚称自己无罪，坚持认为自己“无愧于心”：

“特工们在我们家内部进行了拍摄，录像中并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显示别斯兰或我有任何违法行为。如果我真的攻击了警察，那为何经过四年审判后，我只被判了缓刑？他们明知没有任何证据。之所以判我有罪，完全是因为我介入了他们不想触及的事务。在这里，他们尽力排除‘不方便’的人。我们的国家既缺乏适当的调查，也缺少公正。对这种无法无天的状态，只能让我感到无比震惊。”

邪恶应该受到惩罚

阿斯兰向反酷刑委员会寻求援助，希望追究那些涉嫌袭击警察的责任。然而，调查委员会的当地分支机构三次拒绝开展调查，导致所有涉案警察最终都逃脱了起诉。

伊里托夫回忆说：“当我见到（地区）内务部长瓦西里·帕夫洛夫时，他问我是谁对我做了这些事。我回答说：‘古巴什耶夫（反极端主义中心副主任）。他就在你对面的办公室里，他诽谤了我。’直到现在，他仍然在那个办公室工作。”

2022年11月，俄罗斯“纪念”组织代表伊里托夫向欧洲人权法院（ECHR）提交了申诉。法院迅速做出裁决，规定伊里托夫的每位家庭成员都应获得26000欧元（28127美元）的赔偿。但自从2022年3月俄罗斯被排除在欧洲委员会之外后，它就一直没有遵守欧洲人权法院的任何裁决。阿斯兰·伊里托夫表示，他对法院的裁决并不感到意外，但他并不期望能收到法院裁定的赔偿金。

他说道：“老实说，我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我知道我们站在正义这一边，但我并不知道赔偿金额会是多少。然而，坦白讲，这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满足感，因为邪恶应受到惩罚，正如在一个尊重法治的正常国家所应有的那样。”

伊里托夫将他与纳尔奇克当局的冲突比作“与风车作战”，自称为“堂·吉诃德”。尽管如此，他向贝雷格表示，他并不后悔：“被隐藏的真相最终大白于天下。”他继续说道：

“在过去的30年里，我经历了无数次的冒犯和失望。我遇到了不少堕落腐败的人。我做了许多好事，而他们却连一根手指都没动过。这就是为什么我的内心仍然充满了一些怨恨。”

作者简介：伊琳娜·诺维克 (Irina Novik) 叶卡捷琳娜·拉尔-玻尔 (Ekaterina Rahr-Bohr)
文章信源：美杜莎（Meduza）
信源简介：Meduza成立于2014年10月，是一家总部位于拉脱维亚里加的新闻网站，其是一个俄罗斯新闻网站，但总部不在俄罗斯。俄罗斯最受欢迎媒体Lenta.ru主编被解雇后在拉脱维亚推出了Meduza，也被称为“讲真话的今日俄罗斯”。Meduza专注于“来自俄罗斯和前苏联数百个来源的最重要的新闻和专题报道”。其是一家坚持事实报道的国际俄语媒体，致力于全面报道具有社会意义的事件，不对读者隐瞒任何信息，并力求给予所有利益相关方平等的发言机会。同时，Meduza也特别关注为那些少有机会公开发声的群体提供表达平台。
媒体评级：

为保证仅供交流学习，不代表日新说观点。